大乾景和三年暮春的午后,临江府城隍庙的偏殿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长条木桌沿着墙壁摆成一圈,桌上铺着崭新的粗麻布,中央那张供桌则被临时腾出,铺了块深蓝色的绸缎,上面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卷泛黄的麻纸——那是青娘熬夜写就的盟约草稿。
联盟的商户们陆续到齐,脸上少了往日的疑虑,多了几分郑重。经历过昨日的信任危机,大家更清楚一份明确的盟约对联盟的重要性。王掌柜手里攥着个布包,进门就笑着对青娘说:“青娘,我按你说的,把咱们布业的老规矩都整理了下,添到盟约里正好能补全细节。”
青娘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全是临江布市流传多年的行规,从原料成色到交易准则,条理清晰。她笑着点头:“多谢王伯,这些正好能用上。”
沈行舟和温景然也随后而至。沈行舟手里拿着一卷朱砂,是特意从颜料铺买来的,用于众人按手印;温景然则带了个木盒,里面装着三枚小小的铜印,分别刻着“主事堂”“管账”“采买”,是他托人连夜打造的,用于盟约生效后加盖文书。
“人都到齐了,咱们开始吧。”青娘走到供桌前,拿起盟约草稿,声音清亮地开口,“这份盟约共分六章,分别是总则、入股规则、分工细则、违约处罚、账目公示和盟约期限,咱们一条条过,大家有异议的地方尽管提,务必让每一条都合情合理。”
她展开草稿,逐条念了起来。总则里明确了联盟的宗旨——“抱团取暖,共抗垄断,公平交易,守护民生”;入股规则则细化了按需求出资的具体算法,还加了“老弱商户可分期出资”的特例;分工细则里,除了之前定的主事堂六人,还按商户的专长分成了采买、质检、销售三个组,各司其职。
众人听得认真,偶尔有人举手提问。“青娘,这违约处罚里说‘违约者需赔偿三倍损失’,会不会太严了?”说话的是赵染坊主,他性子软,怕真有人一时出错,承担不起这么重的处罚。
青娘温和却坚定地回应:“赵伯,处罚严,是为了让大家都守规矩。咱们联盟刚立,若是处罚太轻,难免有人心存侥幸,到时候坏了规矩,损失的是所有人的利益。但这‘违约’也分轻重,若是无心之失,且及时弥补,可从轻处置,这点我会加上备注。”
沈行舟适时补充:“我觉得这样很妥当。之前林记就是钻了没规矩的空子,才敢肆意欺压咱们。咱们立盟约,就是要给自己立一道规矩的防线。”
温景然也点头附和:“而且这盟约最终要公示在城隍庙前,让全城百姓作证,处罚明确,既是约束咱们自己,也是告诉林记,咱们联盟绝非乌合之众。”
众人闻言,都觉得有理,赵染坊主也笑着点头:“还是你们考虑得周全,我没意见了。”
逐条商议下来,众人又添了不少实用的细节:比如采买组外出时,需两人同行,互相监督;质检组要在货物到岸后当场验货,防止以次充好;账目除了每月底公示,每季度还要请外乡的账房先生来核对,确保无偏差。
等所有条款都敲定,日头已经西斜。青娘拿起笔,在草稿上修改完最后一处,然后誊写在早已备好的上等宣纸上。她的字迹清秀却有力,一笔一划,将众人的共识都落于纸上。沈行舟站在她身侧,帮她按住宣纸边角,偶尔提醒她哪里字迹略轻,眼神里满是细致的关切;温景然则在一旁核对条款,确保誊写无误,偶尔抬头,目光落在青娘专注的侧脸,眼底泛起温和的笑意。
半个时辰后,青娘终于停笔。她将写好的盟约举过头顶,宣纸上的黑字墨迹已干,透着庄重的气息:“《临江布业联盟盟约》,共二十二条,大家再确认一遍,若是都无异议,便依次签字按手印。”
众人围上前,仔细看了一遍,纷纷点头:“没异议!就这样定了!”
签字按手印的顺序是按入股银两多少排的,青娘、沈行舟和温景然虽不是商户,却因主事身份第一个签字。青娘提笔写下“青娘”二字,然后蘸了朱砂,在名字旁按上鲜红的手印;沈行舟紧随其后,墨色的“沈行舟”三个字笔锋遒劲,手印沉稳;温景然则写下“温景然”,字迹温润,与他的气质相得益彰。
紧接着,王掌柜、李织户、赵染坊主等商户依次上前。有人识字,便亲手写下名字;有人不识字,就请身旁的人代笔,再郑重地按上自己的手印。一个个名字整齐排列,一个个红手印错落有致,渐渐布满了宣纸的下方,像一簇簇燃烧的火焰,象征着众人凝聚的决心。
最后一个按完手印的是昨日最冲动的那个布商张掌柜。他按完手印,对着盟约深深一揖,又对着青娘拱手道:“青娘,之前是我糊涂,怀疑你,今日我在盟约前立誓,往后定守规矩,绝不再轻信谣言,拖联盟的后腿!”
“张掌柜言重了。”青娘笑着扶起他,“知错能改便好,咱们都是联盟的一份子,往后该互相扶持才是。”
等所有人都签完字,沈行舟将三枚铜印依次盖在盟约的落款处,鲜红的印泥与众人的手印相映,让这份盟约更添了几分分量。温景然则让人取来一根红绸带,小心翼翼地将盟约卷好,系上红绸,然后放在供桌中央的木盒里。
“从今日起,《临江布业联盟盟约》正式生效!”青娘高声宣布,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
“好!”
欢呼声回荡在城隍庙偏殿,窗外的夕阳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盟约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商户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有人甚至激动得红了眼眶——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规矩,有了能依靠的集体,再也不用独自面对林记的欺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个穿着官差服饰的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府衙的通判。众人一愣,下意识地围到盟约旁,生怕官府来干涉。
通判却笑着拱手道:“各位商户不必紧张,我是奉知府大人之命来的。知府大人听闻各位成立联盟,意在规范市场、民生,特命我送来一块牌匾,以示支持。”
话音刚落,两个差役抬着一块牌匾走了进来,牌匾上写着“诚信兴商”四个大字,字体浑厚,是知府大人亲笔所书。
众人又惊又喜,王掌柜连忙上前接过牌匾,激动地说:“多谢知府大人!多谢通判大人!”
通判笑着看向青娘:“青娘姑娘,知府大人说,你能牵头成立联盟,实为商户表率,往后若是联盟遇到难处,只要不违律法,府衙可酌情相助。”
“多谢知府大人体恤。”青娘上前福身道谢。她心里清楚,这是温景然连日来奔走的结果,也是联盟的正气打动了知府——他们立盟约不是为了私利,而是为了打破垄断,守护民生,这才得到了官府的认可。
通判走后,商户们更是振奋。张掌柜提议道:“咱们把盟约和牌匾一起挂在城隍庙前的凉亭里,让全城百姓都看看,咱们联盟是守规矩、办实事的!”
“好主意!”众人纷纷赞同。
沈行舟让人找来两个结实的木架,一个用于挂盟约,一个用于挂牌匾;温景然则安排了两个可靠的伙计,专门负责看守,防止有人破坏;青娘则让人搬来几张长凳,放在凉亭周围,方便百姓观看。
等一切布置妥当,天色已经擦黑。城隍庙前的灯笼被点亮,暖黄的灯光照亮了“诚信兴商”的牌匾,也照亮了卷展开的盟约。不少路过的百姓都围了过来,小声议论着:
“原来这就是布业联盟的盟约啊,看着真正规!”
“以后有了联盟,林记应该不敢再乱涨价了吧?”
“青娘姑娘真是厉害,能把这么多商户聚到一起!”
商户们站在一旁,听着百姓的议论,脸上满是自豪。青娘、沈行舟和温景然并肩站在凉亭下,看着眼前的场景,相视一笑。
“没想到知府大人会送牌匾来,倒是帮了咱们大忙。”沈行舟低声道,“有了官府的认可,林记更不敢轻易动咱们了。”
“这都是景然的功劳。”青娘看向温景然,眼中满是感激,“若不是你连日奔走,知府大人也不会这么快认可咱们。”
温景然温和地摇头:“这是咱们共同努力的结果。盟约立了,官府也认可了,接下来就是等着采买的货物到了。”
“嗯。”青娘点头,目光落在盟约上那些鲜红的手印上,心中充满了笃定。这份盟约,是众人信任的见证,是对抗垄断的武器,更是他们未来的希望。
夜风拂过,吹动了盟约的边角,也吹动了亭下的红绸。青娘知道,盟约的订立不是结束,而是真正的开始。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是采买的考验、林记的反扑,但只要这份盟约在,只要众人的心齐,便没有跨不过去的难关。
商户们渐渐散去,临走前都不忘和青娘约定,明日一早便按盟约分工,做好采买货物到岸后的接应准备。青娘、沈行舟和温景然留在最后,看着看守盟约的伙计就位,才转身离开。
月光洒在三人的身影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城隍庙前的盟约在灯光下静静矗立,像是一座灯塔,照亮了临江布业的前路,也照亮了他们三人并肩前行的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