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景和三年,暮春。
临江府的早市刚散,本该渐趋平静的城隍庙前,却聚拢了越来越多的人影。大多是些布庄、染坊的小商户,个个面带愁容,手里攥着皱巴巴的账册,或是捧着几匹色泽暗淡、质地粗糙的棉布,相互唉声叹气。
“这日子没法过了!林记商行又涨了棉价,比上月足足贵了三成!”一个满脸风霜的中年汉子把棉布往地上一掼,声音里满是绝望,“我这小染坊本就薄利,如今进不起棉,出的布又卖不上价,再这样下去,只能关门抵债了!”
他这话像捅破了窗户纸,周遭的商户顿时炸开了锅。
“可不是嘛!林记垄断了临江府大半的棉源,价高者得也就罢了,还故意掺些劣质棉花进去,咱们织出来的布总被客人退回来!”
“我去求过林东家,想匀些好棉,结果人家根本不把咱们这些小户放眼里,说要么按他的价拿,要么就等着饿死!”
“听说城西的张记布庄,昨天已经把铺子盘出去了,就是被林记逼的……”
抱怨声、叹息声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城隍庙的青石板上。人群外围,青娘站在一辆简朴的马车旁,一身素色布裙,荆钗布裙,却难掩眉宇间的沉静利落。她身旁的沈行舟负手而立,墨色长衫衬得身形挺拔,目光扫过那些愁眉不展的商户,最终落在青娘脸上,低声道:“看来林记的垄断,已经逼得大家走投无路了。”
青娘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藏着她刚算好的账册。她的“青韵布庄”虽凭着独特的染布技艺在临江府站稳了脚跟,但同样受制于林记的棉源。上月她进的一批棉,就因掺了过多短绒,导致织出的素布易起球,坏了不少口碑,若不是沈行舟及时帮她联系到南方一处小棉农,临时调了些好棉应急,恐怕也难逃危机。
“再这样下去,不仅这些小商户要破产,临江府的布市也会被林记彻底掌控,到时候百姓们只能花高价买劣质布,咱们这些靠手艺吃饭的,反倒没了活路。”青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清晰的笃定,“不能就这么等着。”
正说着,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有人高声喊道:“林记的人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几个穿着绸缎长衫、面带倨傲的仆役簇拥着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正是林记商行的掌柜林福。他三角眼扫过围聚的商户,嘴角勾起一抹讥讽:“怎么?都聚在这儿哭丧呢?嫌棉价贵?有本事你们自己去找棉源啊,没人拦着你们。既然没本事,就乖乖按规矩来,少在这儿瞎嚷嚷,影响了城隍庙的香火,你们担待得起吗?”
“林掌柜!你这话太过分了!”刚才摔布的中年汉子气得脸通红,“是你们垄断了棉源,我们根本没地方去买棉!你这是逼死我们啊!”
“逼死你们?”林福嗤笑一声,上前一步踹了踹地上的棉布,“就凭你们这点本事,就算给你们棉源,也织不出好布。我看你们还是趁早放弃,省得占着铺子浪费地方。”
他的嚣张模样彻底激怒了众人,几个年轻气盛的商户当即就要上前理论,却被林记的仆役拦了下来。混乱中,有人喊道:“青娘!青娘在这儿!咱们找青娘想想办法!”
这一声喊,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站在外围的青娘,有期待,有疑虑,还有些人带着观望——毕竟青娘虽有才情,却只是个年轻女子,又怎能对抗势大的林记?
青年深吸一口气,缓步从人群外围走到中央。她没有看林福,而是转过身,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商户,声音清亮却沉稳:“各位乡亲,林掌柜说咱们没本事找棉源,没本事织好布,你们认吗?”
众人一愣,随即有人高声道:“不认!咱们只是没好棉!若有好棉,咱们的手艺绝不比任何人差!”
“对!不认!”
青娘抬手虚按,待众人安静下来,继续道:“我知道大家难,我青韵布庄也一样难。但难就难在咱们各自为战,被林记逐个拿捏。他垄断棉源,就是吃准了咱们分散无力,只能任由他摆布。可若是咱们联合起来呢?”
“联合起来?”有人不解地重复,“怎么联合?”
“没错,联合起来!”青娘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咱们这些布庄、染坊、织户,拧成一股绳,一起去找棉源,一起议价,一起抵制林记的劣质棉花!他林记能垄断棉源,却垄断不了咱们所有人的手艺和志气!”
她的话像一道惊雷,在众人心中炸开。有人面露迟疑:“可……可咱们这么多人,各有各的心思,怎么可能真的拧在一起?万一有人中途反悔,和林记勾结,那咱们岂不是更惨?”
“这个顾虑我有。”青娘坦然道,“但眼下,这是唯一能打破林记垄断的法子。至于信任,咱们可以立盟约,定下规矩,谁若违背,便被所有商户共同抵制,永不得踏入临江布市!”
林福在一旁听得不耐烦,厉声打断:“简直是胡说八道!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也想和林记作对?我看你们是嫌死得不够快!”
他刚说完,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林掌柜何必如此动怒?商户们只是想求一条活路,难道也有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温景然从人群后走了过来。他身着青色锦袍,面容俊朗,气质温润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不仅是临江府有名的文人雅士,更与本地官府有些交情,平日里虽不涉足商界,却极有声望。
林福见是温景然,气焰顿时矮了半截,讪讪道:“温公子,这是我们商界的事,您……”
“民为邦本,商户也是百姓。”温景然走到青娘身侧,目光平静地看着林福,“林记若真如众人所说,垄断棉源、哄抬物价、以次充好,那便是扰乱市场,欺压百姓,官府若是得知,恐怕也不会坐视不理。”
这话直戳林福的痛处。林记虽势大,却也不敢公然与官府作对。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狠狠瞪了众人一眼,撂下一句“咱们走着瞧”,便带着仆役狼狈地离开了。
林福一走,众人顿时松了口气,看向青娘和温景然的目光也多了几分信赖。刚才提出顾虑的商户上前一步,拱手道:“青娘,温公子,方才是我多虑了。您说的联合,我愿意加入!就算赔上铺子,也不能让林记这么欺负人!”
“我也加入!”
“算我一个!”
“还有我!”
一时间,响应声此起彼伏。青娘看着眼前这些眼神重新燃起光亮的商户,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看向身旁的沈行舟,沈行舟眼中含着笑意,轻轻点了点头,那是无声的支持。温景然则站在一旁,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仿佛在说“放心去做,有我在”。
阳光透过城隍庙的飞檐,洒在青娘的脸上,映得她眉眼愈发清亮。她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好!既然大家信我青娘,那从今日起,咱们便抱团取暖!三日之后,还是在这里,咱们共商结盟之事,定盟约,找棉源,一起把林记的垄断打破,让临江府的布市,重归清明!”
“好!”
欢呼声回荡在城隍庙前,久久不散。青娘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前路定然充满荆棘——林记的反扑、商户间的猜忌、棉源的寻找……每一件都不容易。但当她看到沈行舟眼中的信任和温景然眼中的守护,看到众人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便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沈行舟走到她身边,递过一杯温水,低声道:“累了吧?接下来的事,咱们慢慢筹划,我会帮你联系各地的商栈,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棉源。”
青娘接过水杯,指尖触到他温热的掌心,心中一暖,轻声道:“谢谢你,行舟。”
温景然也走了过来,笑道:“官府那边,我会去疏通。若林记真敢用阴招,咱们也有应对之法。”
青娘看着眼前这两个始终支持自己的人,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商路多岔,前路难测,但只要有人同行,有信念在胸,便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三日后的城隍庙前,注定会是临江府布市的一个转折点。而她青娘,要做那个挥剑斩断垄断枷锁的人。
人群渐渐散去,商户们脸上虽仍有倦色,却多了几分期待和干劲。青娘、沈行舟和温景然站在原地,望着远方的街巷,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心。
夕阳西下,把三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临江府的风,似乎也因为这场城隍庙前的呼声,悄然改变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