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棂，洒在青娘茶肆的案几上。案几上，整齐地摆放着七份来自不同茶农的茶样，每份茶样都用牛皮纸袋装好，贴上了编号和产地。青娘戴着细布手套，逐一将茶样倒入白瓷茶荷中，用镊子轻轻摊开，观察茶叶的色泽、条索与匀整度。
“一芽两叶，是基础。”她轻声自语，“但真正的好坏，还要看香气与茶汤。”
阿福端着刚烧好的山泉水走进来，小心翼翼地问：“青娘，今天要试这么多啊？要不要我去请陆先生过来帮忙品鉴？”
青娘摇头：“先不急。我想先独自试一遍，再请陆兄过来复核。这样能避免先入为主的影响。”
阿福点头称是，将水壶放在炭炉旁保温，又将一套素白盖碗、公道杯和品茗杯摆好。青娘深吸一口气，将第一份茶样的编号记在心里，开始了今天的试泡。
二
她先用沸水烫洗盖碗和杯具，再用竹制茶则量取3克茶叶，置于盖碗中。提起水壶，水流呈细长的弧线注入碗中，茶叶在水中翻滚、舒展，香气随之升腾。青娘轻嗅盖香，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这是来自北坡茶农的样品，虽然条索紧结，但香气中夹带着一丝青涩，不够纯净。
“香气浮，不耐泡。”她在查录笔记上写下四个字，又在编号旁画了一个小圈，表示还需复评。
第二份样品来自南山脚下的老茶园，茶汤入口甘甜，但回甘偏短，水感略薄。青娘微微皱眉，将其标记为“可用，但非首选”。
第三份样品刚注入水，香气便如兰似蜜般溢出，清雅而持久。她屏住呼吸，轻啜一口，茶汤在舌尖铺开，顺滑细腻，回甘从舌根缓缓升起，喉韵清凉。她的眼中闪过惊喜，却没有立刻下结论，而是继续观察第二泡、第三泡的变化。
“这才是我想要的高山茶。”她在笔记上重重地圈了一个“3”，旁边写下：南山深处，沈行舟。
三
试到第五份样品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陆砚身着素色长衫走进来，抱拳笑道：“青娘，听说你今日试茶，特来蹭一杯。”
青娘起身相迎：“陆兄来得正好。我已试了五份，正想请你复核。”
陆砚在案几旁坐下，接过青娘递来的茶样，不急于冲泡，而是先将茶叶凑到鼻端轻嗅，再看汤色。他笑道：“你这套流程，已经很专业了。不过，我有个小建议——你可以先做一轮‘冷嗅’，再‘热嗅’，这样更容易捕捉到香气的层次。”
青娘点头：“愿闻其详。”
陆砚便细细讲解起来：“冷嗅，是在未注水前嗅干茶的香气，能判断茶叶是否有异味、陈气或火工偏重；热嗅，则是在注水后嗅盖香和杯底香，能感知香气的高扬度与持久度。两者结合，方能全面。”
青娘依言照做，果然发现了第一份样品中被忽略的细微青涩气。她在笔记上补了一句：“冷嗅有青涩，工艺略欠。”
四
两人合作，很快将剩下的茶样试完。陆砚对第三份样品同样赞不绝口，称其“香清、水细、韵长”，是难得的高山好茶。青娘将笔记整理好，抬头问道：“陆兄，我打算三日后启程进山，亲自去沈行舟的茶园看一看。你可有什么建议？”
陆砚沉吟片刻：“山路湿滑，你务必带足防滑草鞋和油纸。另外，高山茶区昼夜温差大，带一件薄夹袄。至于试茶，除了常规的盖碗冲泡，你不妨再带一套小壶，试试壶泡的表现——有些茶在壶中更能展现其厚重感。”
青娘点头致谢，又取出一张空白的表格，开始设计“茶样评分表”。表格分为五项：外形（条索、色泽、匀整）、香气（高扬度、纯度、持久度）、滋味（入口、回甘、喉韵）、汤色（清澈度、亮度）、耐泡度（至五泡）。每项满分20分，总分100分。
“有了这个，试泡就更有依据了。”她满意地将表格夹进茶路笔记。
五
临近中午，茶肆门口来了一位挑着担子的中年茶农，自称姓胡，是北坡茶林的主人。他听说青娘在收茶样，特意赶来送样。青娘热情接待，按照流程试泡。胡茶农的茶叶外形尚可，但香气中带有轻微的焦气，显然是杀青时火温偏高。
青娘没有直接指出，而是先肯定了茶叶的优点，再委婉地建议：“胡掌柜，您的茶叶底子不错，只是香气略重了些。若能在杀青时稍降火候，延长摊晾时间，想必会更好。”
胡茶农愣了愣，随即红了脸，低声道：“实不相瞒，今年梅雨长，我怕茶叶发霉，便心急了些。多谢青娘指点。”
青娘微笑：“制茶如做人，急不得。若您愿意，等我从南山回来，可来店里坐坐，我们再细聊工艺。”
胡茶农连连称谢，挑起担子满意而去。陆砚在一旁看得点头：“青娘，你这‘先扬后抑’的沟通方式，既给了对方面子，又解决了问题。”
青娘笑道：“大家都是为了一口好茶。能帮一点是一点。”
六
午后，青娘将七份茶样的评分结果整理成册，选出了三份得分最高的茶样，分别是：
1. 南山深处沈行舟（92分）
2. 东岭老茶园（86分）
3. 西坡新垦区（84分）
她将这三份茶样重新装袋，贴上“复评”标签，打算三日后再请几位老客户共同品鉴。阿福看着表格，忍不住感叹：“青娘，你这评分表真是一目了然。以后收茶，就按这个来，肯定不会走眼。”
青娘摇头：“标准是死的，人是活的。评分只是参考，最终还是要看市场的反馈和客人的喜好。”
她顿了顿，又道：“阿福，下午你去把这三份茶样各装一小包，附上简单的评语，送到刘掌柜、王夫人和几位老客手中，请他们明日来参加复评茶会。记住，不要提前告诉他们哪一份是最高分。”
阿福应声而去。青娘则将茶路笔记仔细收好，准备去库房清点进山所需的工具。
七
库房里，青娘将竹制茶夹、茶则、茶针、温度计、湿度计一一装进一个特制的竹箱里。她又取出几双新做的草鞋和两卷油纸，仔细检查每一处细节。陆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你这是把整个茶肆都搬进山吗？”
青娘回头，笑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些东西，缺一不可。”
陆砚走上前，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她：“这是我昨晚写的‘试茶会流程草案’，你看看是否合用。等你从山里回来，我们就按这个办。”
青娘接过册子，认真翻阅。册子中详细列出了试茶会的时间、地点、邀请名单、流程安排、应急方案，甚至连音乐的选择都有建议。她抬头看向陆砚，眼中满是感激：“陆兄，你想得太周全了。”
陆砚摆手：“你只管把好茶带回来，剩下的交给我。”
八
傍晚时分，夕阳透过窗棂，将茶肆的地板染成温暖的金黄色。青娘坐在案几前，将今日的试泡记录誊写到正式的茶路笔记中。她在笔记的最后一页写下：
“茶样试泡，非为挑刺，而为求真。真味难得，真心亦然。三日后，进山。”
写完，她轻轻合上笔记，心中涌起一股平静而坚定的力量。她知道，这趟进山，不仅关乎茶肆的未来，更关乎她对茶的初心。
九
夜深了，茶肆渐渐安静下来。阿福打着哈欠去休息，青娘却还在案几前忙碌。她将明日复评茶会的座位图铺好，按照老客户的喜好和习惯安排座位，力求让每位客人都能在最舒适的位置品茶。她又将三盏新烧制的白瓷品茗杯洗净，放在灯下观察其透光性——杯壁薄而匀，透光柔和，正是她想要的。
“青娘，你还不睡啊？”阿福从楼梯口探出头来。
青娘抬头笑了笑：“就睡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布置茶会呢。”
阿福应了一声，又缩回了楼梯口。青娘将最后一只杯子擦干，放回案几，轻轻吹灭了灯。
十
第二天一早，复评茶会如期举行。七位老客户围坐在长案旁，案几上摆放着三份匿名茶样。青娘简单介绍了试泡规则，便开始为客人分茶。每位客人面前都放着一张简易的评分表，上面只有四个选项：香气、滋味、回甘、综合印象，每一项都用勾、圈、叉来表示喜好程度。
茶会进行得很顺利。客人们边品边聊，不时低声交流。刘掌柜对第二份茶样赞不绝口，认为其“香气沉稳，适合日常饮用”；王夫人则偏爱第一份茶样，觉得它“清雅细腻，回味无穷”。青娘没有发表意见，只是认真记录每位客人的选择和理由。
茶会结束后，青娘将客人的评分表收集起来，统计结果——第一份茶样（沈行舟）以微弱优势获得最多“综合印象”满分，第二份（东岭老茶园）紧随其后，第三份（西坡新垦区）则被认为“香气稍显张扬”。
青娘微笑着向客人们致谢：“多谢各位的真知灼见。你们的意见，对我进山直采非常重要。”
十一
客人们散去后，陆砚留下来与青娘复盘茶会。他看着统计结果，笑道：“你看，市场的反馈与你的专业判断基本一致。这说明你的标准是站得住脚的。”
青娘点头：“但我也注意到，第二份茶样在日常饮用场景中更受欢迎。这提醒我，不能只盯着最高端的茶，还要兼顾不同客户的需求。”
陆砚赞同：“你说得对。产品线需要分层，高端茶树立口碑，中端茶保证销量，这样才能在断供期保持稳定的现金流。”
青娘若有所思：“或许，我可以在进山后，与东岭老茶园签订一个小批量的补充协议，作为中端产品的稳定供应。”
陆砚点头称善：“这是一个稳健的策略。”
十二
下午，青娘收到了一封来自南山的短笺。短笺是沈行舟托人带来的，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山路已通，云雾茶正当时。”
青娘反复读着这句话，眼中闪过一丝憧憬。她将短笺折好，夹进茶路笔记中，又将竹制茶箱的背带调整到最合适的长度。她知道，三日后，她将踏上一条未知的山路，但她的心中已经有了清晰的地图。
“青娘，”阿福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拿着两双新草鞋，“这是我托鞋匠连夜做的，鞋底加了防滑麻绳，你进山用得上。”
青娘接过草鞋，眼眶微微湿润：“阿福，谢谢你。”
阿福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们是一家人嘛。”
十三
傍晚，青娘独自一人来到后院的小茶棚。她点燃一盏小油灯，将沈行舟的茶样再次取出，用小壶试泡。壶泡的茶汤果然更显厚重，香气也更内敛。她轻啜一口，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置身于云雾缭绕的南山茶园。
“真味，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她在心中默念。
她将壶中最后一盏茶倒入杯中，举杯对着油灯的光——茶汤清澈透亮，灯光透过茶汤，折射出温暖的金色。青娘微微一笑，将杯子举到唇边，一饮而尽。
十四
夜深了，青娘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她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今日的试泡与茶会，每一个细节都在她的脑中清晰呈现。她知道，自己已经做好了进山的准备——不仅是物质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青娘，”她在心中轻声呼唤自己的名字，“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
窗外，一轮明月挂在夜空，月光如水，洒在茶肆的瓦檐上。青娘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丝微笑，缓缓进入了梦乡。
十五
第三天清晨，天还未亮，青娘便起身收拾行装。她将茶路笔记、评分表、试茶工具、草鞋、油纸、薄夹袄一一检查，确认无误后，将竹制茶箱背上肩。阿福早已在门口等候，手里还提着一小篮茶点。
“青娘，这是路上吃的。到了山里，记得写信回来。”
青娘点头：“我会的。阿福，店铺就交给你了。”
她转身看向站在一旁的陆砚，抱拳行礼：“陆兄，试茶会的事，就拜托你了。”
陆砚回礼：“放心去吧。祝你一路顺风，满载而归。”
青娘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茶肆。清晨的空气清新而湿润，远处的群山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她知道，属于她的茶路，已经在脚下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