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的府城,寒风裹着细碎的雪籽,打在青石板路上噼啪作响,却吹不散“锦绣阁”后院染布工坊里的暖意。青娘踩着积雪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是狗蛋在教徒弟染布,语气里满是认真:“浸布的时候要轻,得让布丝慢慢吸饱染料,你看这靛蓝,要浸到布面泛着莹光才算好,急不得。”
她掀开门帘走进来,一股浓郁的草木香扑面而来。工坊里摆着四口新砌的陶缸,缸里翻滚着不同颜色的染料,几个穿着粗布衫的学徒围在缸边,手里拿着白布,小心翼翼地模仿着狗蛋的动作。狗蛋正站在最大的那口蓝草染缸前,手把手纠正一个学徒的姿势,转头看到青娘,眼睛瞬间亮得像院里的灯笼:“青娘掌柜!您怎么来了?我还想着这两天给您写信呢!咱们教的学徒都能独立染布了,昨天张掌柜来查货,还夸咱们的布颜色比府城其他染坊的都正!”
“哟,这不是青娘姑娘吗?可算把你盼来了!”张掌柜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账本,绸缎长衫上还沾着雪,却难掩脸上的笑意,“你快看看,这是咱们上个月的销量,比之前翻了一倍还多!知府夫人都派人来订了两匹红布,说要做新年的衣裳,还特意叮嘱要你们青石村的草木染。”
青娘接过账本,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客户姓名、布的颜色和数量,有的备注栏里还写着“偏好浅青”“需耐洗”等要求,可见张掌柜做事的细致。她翻到最后一页,看着总销量那栏的数字,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从当初在青石村靠染布换粮食,到如今府城的达官贵人都认可这门手艺,这一路的艰辛,总算有了沉甸甸的回报。
“张掌柜,”青娘合起账本,抬头看向他,眼神坚定,“咱们之前说的合作开染坊,您看什么时候能定下来?咱们青石村的草木基地刚扩了二十亩,蓝草、茜草都长得好,原料供应绝对没问题。府城的染坊要是开起来,不仅能及时给‘锦绣阁’供货,还能教更多人学草木染,让这门手艺传得更远。”
张掌柜早等着这句话,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地契,递到青娘手里:“我早就看好了城西的一处院子,离‘锦绣阁’近,方便运货。院子有五间正房,还有个大天井,够装十口染缸,连晾晒架的位置我都量好了。咱们明天就去衙门办过户手续,染坊的名字我也想好了,叫‘青石锦绣染坊’——‘青石’是你的根,‘锦绣’是我的招牌,合在一起,既显合作诚意,又能让人一眼记住这是青石村的草木染。”
青娘展开地契,上面“城西柳树巷三号”的地址清晰可见,落款处还盖着张掌柜的私章。她指尖轻轻抚过地契上的墨迹,心里满是踏实——这张纸,不仅是一处院子的归属,更是“青石草木染”走出乡村、扎根府城的凭证。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青娘就和张掌柜去了府城衙门。负责过户的吏员听说他们要合作开草木染坊,还特意多问了几句:“听说你们青石村的草木染是纯天然的?府城最近正提倡‘无杂染’,你们这染坊开起来,说不定还能得官府的扶持。”青娘笑着应下,把早已准备好的“草木染工艺说明”递了过去,上面详细写着染料的种类、制作流程,还有李郎中开具的“无毒证明”。吏员看了连连点头,不到半个时辰就办好了手续,还特意在文书上盖了“官许经营”的红印。
接下来的十天,青娘几乎住在了城西的院子里。她带着从青石村赶来的两个染坊老手,一点点规划染坊的布局:最靠里的两间正房改造成原料库房,地上铺着防潮的干草,墙角摆着通风的竹筐,用来存放晒干的草木;中间的三间房一间当学徒宿舍,一间当工具房,还有一间留作账房;院子里按南北向砌了十个陶缸,缸间距留得足够宽,方便工人操作;西北角搭了个砖石灶台,灶上放着两口大铁锅,专门用来熬煮染料;就连晾晒架,她都特意选了结实的桑木,按高低错落排列,既能充分利用阳光,又能避免布料互相摩擦掉色。
陈砚则忙着采购工具,他跑遍了府城的铁匠铺和木匠铺,光是挑染缸就费了不少心思。有个铁匠铺老板想把次品陶缸混进去,说“反正都是染布,差不了多少”,陈砚当场拿起一个陶缸,往地上轻轻一磕——次品缸瞬间裂了道缝,而他选的好缸却完好无损:“我们做草木染,讲究的是‘料真工实’,缸要是不结实,染布时漏了染料,不仅浪费原料,还耽误工期。你要是拿不出好缸,我们就去别家买。”老板见他懂行,再也不敢糊弄,乖乖从后院搬出了最好的陶缸,还按成本价算了钱。
腊月二十这天,“青石锦绣染坊”挂牌匾的日子。张掌柜特意请了府城有名的戏班,在门口搭了戏台,还准备了一百串鞭炮。青娘穿着一身新做的浅紫布衫,站在牌匾下,看着红绸布被缓缓揭开——“青石锦绣染坊”六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周围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府城的商户们都来道贺,绸缎庄的王老板送了两匹上好的生白布,笑着说:“以后我庄里的布,就拜托你们染了,咱们互相扶持,生意肯定越来越旺!”木匠铺的李老板送了一套打磨光滑的染布工具,还特意在木柄上刻了“草木留香”四个字:“祝你们的染坊,能让这草木香在府城一直飘下去。”
可就在染坊刚步入正轨,青娘准备回青石村接更多老手来府城带徒时,一场意外却突然降临。腊月二十二的傍晚,老周派来的伙计骑着快马赶到府城,浑身是雪,一见到青娘就哭了:“青娘掌柜,不好了!咱们村北头的草木基地遭了大雪灾,连日的暴雪压塌了不少幼苗,还有几亩蓝草被冻成了褐色,要是再这么冷下去,剩下的草木也撑不住了!”
青娘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热水溅湿了裙摆,她却浑然不觉。蓝草是染深蓝色布的关键原料,联盟每个月要靠蓝草染两百多匹布,府城“锦绣阁”下个月还有三百匹蓝布的订单——要是蓝草冻坏了,不仅订单交不了,联盟的几十个染坊工人也得断了生计。
“我得立刻回青石村!”青娘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棉袄,一边穿一边对陈砚说,“你留在府城,跟张掌柜说一声,我处理完村里的事就回来。染坊刚开,不能没人盯着。”
陈砚却一把拉住她的手:“我跟你一起回去。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染坊这边有张掌柜和狗蛋盯着,不会出问题。再说,我懂些农事,说不定能帮着想办法救草木。”
两人连夜收拾行李,跟张掌柜匆匆交代了几句,就骑着快马往青石村赶。马在雪地上疾驰,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青娘却紧紧握着缰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回到村里,看看那片草木基地。陈砚怕她冻着,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裹在她身上:“别担心,咱们一定能想出办法的。实在不行,咱们可以去邻村收购草木,先把订单保住。”
可回到青石村,眼前的景象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惨烈。村北头的草木基地里,积雪没过了脚踝,原本绿油油的蓝草幼苗被压得弯下了腰,叶子冻成了焦褐色,一碰就碎;茜草的茎秆冻得发黑,趴在雪地里,像一片片枯萎的杂草。几个村民蹲在地里,手里捧着冻坏的幼苗,眼圈通红,有的甚至抹起了眼泪。王伯拄着拐杖,一步一挪地走在雪地里,看到青娘,老泪纵横:“青娘丫头,这可怎么办啊?我家老婆子还等着卖草木的钱抓药呢,这要是全冻坏了,我们老两口可怎么活啊……”
青娘看着眼前的景象,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哭——她是联盟的掌柜,是村民们的指望,要是连她都慌了,大家就更没信心了。她深吸一口气,擦掉眼角的湿意,提高声音对大家说:“乡亲们,别慌!咱们先把积雪清理了,再给草木盖点干草保暖,说不定还能救活一部分。我已经让老周去邻村打听了,看看有没有多余的草木,咱们高价收购,绝不会让大家吃亏!”
话音刚落,张阿婆就从家里抱来一捆干草:“青丫头说得对!咱们不能坐着等,得赶紧救草木!我家里还有两捆干草,都拿来盖上!”有了张阿婆带头,村民们纷纷行动起来,有的回家抱干草,有的拿起锄头清理积雪,有的甚至把家里的旧棉被拆了,盖在最脆弱的蓝草幼苗上。青娘也拿起一把小锄头,蹲在地里清理积雪,手指冻得通红,却丝毫不敢停下——每多清理一片积雪,草木就多一分活下来的希望。
陈砚则去村里的药铺熬了驱寒的姜汤,装在大木桶里提到基地,给每个村民都盛了一碗:“大家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别冻着了。清理积雪的时候小心点,别摔着。”有个叫小石头的小孩,才十岁,也跟着大人来清理积雪,不小心滑倒在雪地里,陈砚立刻跑过去把他抱起来,拍掉他身上的雪,还把自己的暖手炉塞给他:“小石头真勇敢,但要慢点跑,要是摔疼了,就没法帮大家救草木了。”
可清理完积雪,新的难题又出现了。老周跑遍了周边十几个村子,只收购到五百斤草木,而且大多是品质一般的野艾,蓝草和茜草几乎没有——邻村的草木基地也遭了灾,村民们都要留着自己用,根本不肯多卖。染坊的库房里,原本堆得满满的草木只剩下小半堆,几个染坊主围着库房叹气:“这点草木,顶多够染五十匹布,府城的订单怎么办啊?”
老周也急得团团转,拉着青娘的手说:“青娘,要不咱们跟张掌柜说说,把订单延后吧?就说遇到了雪灾,实在没办法。要是实在交不了货,咱们就赔点违约金,总比让染坊停工、工人没饭吃强。”
青娘摇摇头,她知道,“青石锦绣染坊”刚开起来,这是他们跟张掌柜的第一笔大订单,要是违约,不仅会失去张掌柜的信任,还会让“青石草木染”在府城的名声受损——以后再想打开其他市场,就难了。她坐在染坊的石桌旁,翻着之前画的“草木辨识图”,手指在一张张草木画像上划过,心里满是焦急。
忽然,她的手指停在了一张画像上——那是一种叫“黄芩”的草木,根呈黄褐色,叶子是深绿色,旁边的备注栏里写着“耐寒,冬月可采,根染黄,叶染浅绿”。她猛地想起,去年秋天去深山采草药时,曾见过大片的黄芩,当时还特意挖了几株回来试染,颜色鲜亮又耐洗,只是因为当时蓝草、茜草供应充足,就没大规模种植。
“陈大哥!咱们去深山找黄芩!”青娘猛地站起来,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黄芩耐寒,就算下了雪也能活,而且它的根能染黄色,叶子能染浅绿色,正好能补上蓝草的缺口!府城的订单里,黄色和浅绿色的布占了一半,咱们要是能采到足够的黄芩,就能按时交货了!”
陈砚也立刻想起了那种草木,他之前跟着采药人见过,确实耐寒耐旱:“我跟你一起去!我认识深山里的王采药人,他常年在山里采药,肯定知道黄芩生长的地方。咱们再叫上几个力气大的村民,多带点竹篓,争取多采点回来。”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青娘就和陈砚带着五个村民,背着竹篓、拿着镰刀,跟着王采药人进了深山。深山里的雪比村里厚多了,没到膝盖,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劲,寒风刮在脸上,像针扎一样疼。王采药人走在前面,用镰刀拨开齐腰深的杂草,时不时停下来查看地面:“黄芩喜欢长在背风的山坡上,那里阳光足,土壤也肥沃,咱们再往上走一段,应该就能找到了。”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王采药人突然停了下来,指着前面一片向阳的山坡:“你们看,那就是黄芩!”青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山坡上长着一片深绿色的草木,叶子在雪地里格外显眼。她快步跑过去,蹲下身拨开积雪,果然看到了黄芩的根——粗壮的根须扎在土里,呈黄褐色,正是她要找的。
“太好了!就是这个!”青娘小心翼翼地用镰刀挖起一株黄芩,根部带着湿润的泥土,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她把黄芩递给身边的村民:“挖的时候要小心,别把根挖断了,根是主要的染料,断了就浪费了。”村民们立刻行动起来,有的挖根,有的摘叶子,有的把挖好的黄芩放进竹篓里,大家分工明确,不到半天就采了满满五竹篓。
回到村里,青娘立刻组织染坊开工。她亲自示范黄芩染料的制作:黄芩根要先洗干净,切成小段,放在大铁锅里煮半个时辰,煮到水变成深黄色才能用;叶子则要先晒干,再用温水浸泡三个时辰,泡出浅绿色的汁液。为了让颜色更鲜亮,她还特意在染料里加了少量野艾灰——野艾灰不仅能固色,还能让黄色更显温暖,浅绿色更显清新。
第一批用黄芩染的黄布刚晾好,青娘就让人快马送到府城。张掌柜收到布后,立刻让人拿去检验,还特意找了几个老主顾来看。有个做衣裳的老裁缝,拿着黄布在阳光下看了看,又用手揉搓了几下,笑着对张掌柜说:“这布颜色真地道,像秋日里的麦田,看着就暖和,而且还不掉色,比我之前买的好太多了!我这就订五十匹,给客人做新年的棉袄面子。”
解决了原料问题,青娘又开始琢磨怎么预防以后再发生类似的灾害。她让人在草木基地里搭了十座温室——用粗壮的竹子做架子,架子上盖着两层油纸,底层油纸防水,上层油纸透光,还能挡住寒风;温室里还挖了火道,遇到极寒天气,就在火道里烧柴火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