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被带到蓝军临时羁押室时,铁门上的锈迹蹭在迷彩服上,留下深色的印子。看守的士兵眼神复杂,递给他一瓶矿泉水:“首长说让你等会儿,有人要见你。”
墙角的收音机正播放着演习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里夹杂着沙沙的电流声:“……蓝军在黑松岭地区的清剿行动取得阶段性胜利,共摧毁红军模拟目标十七处……”林霄拧开瓶盖的手顿了顿,瓶身上的生产日期是三年前,标签边缘已经卷了毛边——和他们在地下仓库发现的罐头一样,都带着被时间遗忘的痕迹。
铁门“哐当”一声被推开,逆光里走进来的人影让林霄猛地站起。张经理的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平日里油光锃亮的头发此刻像团乱草。他被两个士兵押着,皮鞋上还沾着矿洞的黑泥。
“没想到吧,林队长。”张经理的嘴角扯出个僵硬的笑,牙齿上沾着血丝,“我们会以这种方式再见。”
林霄的指节捏得发白。从王家村的发电机故障,到黑松岭的遗骸发现,再到地下仓库的剿匪地图,所有线索像散落的珠子,此刻突然被张经理的出现串成了线。“矿洞深处的那些设备,是你藏的?”
“是,也不是。”张经理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士兵想扶他,却被他甩开,“那些机床是五十年代的军工厂遗留物,我爹是当时的仓库管理员,他去世前说,这里藏着能让我们张家翻身的东西。”他抬起头,眼里闪着疯狂的光,“你以为那些残次品是给谁生产的?鸟国人的渔船每个月都会来一次,就在鹰嘴崖的暗礁区,他们要的不是成品,是这些老设备能生产的特殊零件。”
铁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演习的照明弹在远处炸开,把张经理的脸照得忽明忽暗。“1962年的剿匪地图,你们早就发现了对不对?”林霄突然逼近一步,铁栏在两人之间撞出闷响,“那些被红铅笔圈出来的‘敌特藏匿点’,其实是当年的军工厂仓库,你利用这些地点走私了多少年?”
张经理的喉结滚了滚,突然啐了口带血的唾沫:“三十年。从改革开放那年开始,我爹就带着我在矿洞里修那些老机床。鸟国人一开始只要铜料,后来要零件,再后来……”他压低声音,“他们要的是导弹制导系统的核心部件,说这些老设备的精度虽然差,但生产出来的零件有特殊的电磁屏蔽效果。”
林霄的后背瞬间爬满冷汗。他想起金雪在矿洞深处拍的照片——那些布满油污的齿轮上,刻着的符号和昨天发现的迫击炮弹尾翼上的标识惊人地相似。“那些遗留的导弹残骸,根本不是什么历史文物,是你们用来测试零件性能的试验品,对不对?”
“是金雪那丫头弄进去的。”张经理突然笑了,笑声嘶哑得像破锣,“她爹当年是军工厂的工程师,被我爹诬陷成特务,上吊死了。这丫头从小就在矿洞里转悠,比谁都清楚那些设备的位置。她故意把导弹残骸埋在我们藏零件的地方,就是想引你们来发现。”他突然凑近铁栏,眼里的疯狂变成了恐惧,“可她不知道,那些鸟国人早就在矿洞里布了监控,我们的交易记录,他们的转账凭证,全存在一个加密硬盘里……”
羁押室的门再次被推开,马翔和金雪走了进来。金雪的迷彩服袖口沾着暗红色的污渍,林霄认出那是矿洞深处的铁矿砂。“硬盘在我这儿。”她把个黑色的防水袋扔在桌上,袋口露出半截金属外壳,“在地下仓库的木箱夹层里找到的,张经理藏得够深啊。”
张经理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看着防水袋上的划痕,那是他去年用军刺刻下的标记,用来区分不同的藏匿点。“不可能……你们怎么会找到……”
“因为你忽略了最显眼的东西。”马翔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从背包里掏出那张泛黄的作战地图,红铅笔圈住的黑松岭主峰旁,有个被油渍掩盖的小字——“金”。“这是金雪父亲当年做的标记,他早就预料到这些设备会被用来干坏事,特意在地图上留下了线索。”
铁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蓝军少将带着两个穿白大褂的人冲了进来。“排爆部队在矿洞深处发现了这个。”少将把个透明证物袋拍在桌上,里面装着枚指甲盖大小的芯片,“技术部门初步鉴定,是导弹导航系统的核心元件,上面的生产编号和鸟国军方的采购清单完全吻合。”
张经理的肩膀突然垮了下去,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他瘫坐在地上,看着证物袋里的芯片,喃喃自语:“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那些老机床的齿轮早就磨坏了,生产出来的零件全是残次品,鸟国人每次来都骂我们是废物,可他们还是每个月都来……”
“因为他们需要的不是合格零件。”金雪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们在测试我们的反应。这些残次品被安装在他们的导弹上,故意让我们的雷达发现,以此来收集我们的防空系统参数。你父亲当年被诬陷成特务,根本不是因为通敌,而是发现了这个秘密,被他们灭口了。”
林霄这才注意到,金雪的左手腕上戴着个旧手表,表盘里嵌着张褪色的黑白照片——年轻的工程师抱着个小女孩站在军工厂门口,背景里的烟囱上,隐约能看见“1958”的字样。
“每个月农历十五的凌晨三点,鹰嘴崖的暗礁区会露出三块连在一起的礁石。”金雪的手指划过表盘上的划痕,那是用军刺刻下的潮汐表,“鸟国人的渔船会打着捕鱼的旗号靠岸,交易时间不超过十分钟。张经理负责把零件藏在礁石缝里,他们用磁铁吸走,再留下新的订单。”她突然抬头,看向蓝军少将,“昨天我们在地下仓库发现的作战地图上,用蓝铅笔标着的水文数据,就是他们的交易路线。”
少将立刻抓起电台话筒:“给我接海警支队!坐标黑松岭鹰嘴崖,北纬34°16',东经118°23',立即部署拦截!”他转身时,看金雪的眼神变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我跟踪了他们五年。”金雪的喉结滚了滚,从口袋里掏出个磨得发亮的钥匙,“这是我父亲当年的工具箱钥匙,里面有本日记,记录了军工厂的所有设备参数。我考上大学后学的是机械工程,就是为了看懂那些参数,知道他们到底在生产什么。”
羁押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张经理突然像疯了样撞向铁栏,吼道:“那些零件根本没用!都是废品!鸟国人就是在耍我们!”他的额头撞出鲜血,顺着鼻梁往下淌,“我爹临死前说,这些设备是国家的,不能给外人,可我……”
林霄看着他绝望的样子,突然想起昨天在地下仓库发现的木箱——里面除了作战地图,还有本泛黄的账本,上面用毛笔写着“赔本买卖”四个大字,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日期,最早的一个是1978年3月15日,和张经理说的时间完全吻合。
“你们生产的不是残次品。”马翔突然蹲下身,隔着铁栏递过账本,“这些零件的误差值被控制在特定范围内,正好能干扰雷达的追踪频率。鸟国人要的就是这种‘可控的缺陷’,而你们,一直是他们的活体实验品。”
张经理的瞳孔骤然收缩,他颤抖着翻开账本,每一页都记录着零件的尺寸和重量,旁边用红笔标注着“鸟方验收合格”。“不可能……”他的手指在纸页上划过,那些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猛地缩回手,“他们明明每次都骂我们……”
“那是为了让你们持续改进缺陷。”金雪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从背包里掏出份打印的技术报告,“这是我托大学老师做的光谱分析,这些零件的金属成分里,被人为加入了稀土元素,这种配比在现代工业里早就淘汰了,但在特定频率的电磁波照射下,会产生假信号。”
铁窗外的天色彻底亮了,阳光透过铁栏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蓝军少将的电台里传来海警的报告:“已在鹰嘴崖附近拦截可疑渔船,船上发现大量疑似军工零件,抓获外籍人员五名,请求支援!”
张经理突然捂住脸,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他藏在矿洞深处的那些老机床,那些被他视为家族翻身希望的设备,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别人布下的陷阱。而他和父亲,两代人用三十年时间,成了叛国的帮凶。
林霄看着桌上的加密硬盘,突然想起马翔昨晚说的话:“这里面的交易记录,时间跨度正好三十年,每个月都有一笔来自海外的匿名汇款,收款账户是王家村的一个小卖部,老板是张经理的远房表亲。”他转向少将,“需要我们协助破译吗?金雪懂五十年代的加密算法,这些老设备的通讯系统用的就是这种技术。”
少将还没开口,羁押室的门被再次推开,导演部的中将大步走进来,手里拿着份红头文件。“上级命令,”他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解除对林霄等人的羁押,成立联合调查组,由军区情报部牵头,林霄、金雪、马翔作为技术顾问参与,彻查黑松岭军工厂遗留问题。”
张经理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希冀。中将却没看他,径直走到林霄面前,递过那枚从迫击炮弹上拆下来的引信:“技术部门鉴定,这上面的生产编号和张经理仓库里的零件属于同一批次。1958年生产的这批弹药,之所以引信不稳定,是因为当时的工程师发现了配方缺陷,故意降低了安全性,就是为了防止这些武器落入敌人手中。”
林霄的手指抚过引信上的锈迹,突然明白那些长眠在黑松岭的战士,那些被诬陷为特务的工程师,那些看似偶然的历史遗留物,其实都在诉说同一个故事——这片土地上,总有人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什么,哪怕被误解,被遗忘,甚至付出生命。
金雪突然走到铁栏前,把父亲的那张照片贴在栏杆上。照片里的工程师笑得温和,背景里的军工厂烟囱正冒着白烟,像在向天空传递着无声的信号。“我爹当年留下的不只是地图,”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矿洞最深处的岩壁上,他刻了完整的设备销毁方案。那些老机床,我们能让它们永远沉默。”
张经理看着照片里的人,突然瘫坐在地,泪水混着鼻血淌进衣领。他终于明白,自己耗尽一生守护的秘密,不过是别人精心设计的骗局,而那些被他视为仇敌的“剿匪者”后代,却在用行动完成着他父亲当年未竟的事业。
林霄接过中将递来的钥匙,打开手铐的瞬间,掌心的伤口再次渗出血迹。他看着窗外掠过的直升机,机身上的八一军徽在阳光下格外耀眼。远处的黑松岭主峰笼罩在晨雾里,那些深埋地下的秘密,那些沉睡了六十年的武器,那些被时间掩盖的真相,终于要在这一刻,重见天日。
马翔正在调试电台,摩尔斯电码的“嘀嗒”声再次响起,这次传递的不再是求救信号,而是坐标和指令。金雪在整理矿洞的地图,红铅笔在新发现的藏匿点旁画着圈,和六十年前那张作战地图上的标记渐渐重合。老周的脚踝虽然还肿着,却正帮着士兵搬运证物,嘴里念叨着“这些铁疙瘩可不能再害人了”。
林霄走到窗边,看着王家村的方向。那里的炊烟已经升起,和六十年前军工厂的烟柱在晨光中交汇。他突然想起张经理刚才的话,那些被他视为残次品的零件,那些被鸟国人利用的缺陷,其实都藏着前人的智慧——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他们用最简陋的方式,给敌人设下了最隐秘的陷阱。
而他们这群民兵,不过是沿着前人的足迹,完成了一场迟到六十年的守护。当蓝军的冲锋号在远处响起,林霄知道,演习还在继续,但有些比输赢更重要的东西,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