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的战术靴陷在泥浆里,每拔一次都像扯掉块皮。
猛士车的引擎盖又支了起来,戴眼镜的“技术兵”正用螺丝刀敲着发电机,动作糙得像在砸核桃。雨水顺着他的指缝往气缸里灌,白雾蒸腾中,林霄看见他军裤膝盖处磨出的毛边——正规军的作训服绝不会这么不经磨,除非是天天在硬地上蹭出来的。
“第十七分钟。”金雪的声音从耳机里渗出来,带着电流的滋滋声。她趴在三十米外的山楂树上,迷彩服被雨水泡成深绿色,望远镜的镜片正对着那辆猛士cSK181,“这次他没检查天线,直接掀了发动机护板——动作比上次快了两秒,像是急着干完活。”
周洋突然在频道里骂了句脏话。这小子抱着改装频谱仪缩在草垛后,屏幕上的波形乱得像被踩过的心电图,“不对劲!这台车的电磁辐射值忽高忽低,只要雨点密度超过每秒15滴,车台就自动重启——跟我们厂那批次品电路板一个德行!”
林霄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步枪护圈。那是三天前从蓝军炊事班顺手牵的空包弹步枪,此刻枪管上的防滑纹正硌着掌心。他想起张主任餐盒上的生产编号——2024-07-03,和周洋说的那批问题电路板批次完全一致。
“你们厂那批货,最后给谁了?”他盯着“技术兵”手腕上的表——是块仿冒的劳力士,秒针走得忽快忽慢,绝不是部队配发的制式军表。
周洋的键盘声顿了顿,“去年被个穿中校制服的买走了,说是搞‘野外生存训练器材’。当时我就觉得邪门,哪有拿劣质电路板当训练器材的?”
话音未落,猛士车突然爆发出刺耳的警报。“技术兵”骂骂咧咧地拽出根电线,绝缘皮破了个口子,铜丝在雨里闪着冷光。他往破口处缠胶带时,林霄看见他虎口处的老茧——不是握枪磨的,是长期握某种圆柄工具(比如撬棍)磨出的对称茧子。
“他们在糊弄事。”马翔突然从背后凑过来,老兵的战术背心里还揣着那口铁锅,锅底沾着的变压器油在月光下泛着贼光,“你看他缠胶带的手法,正规军会用十字交叉法,他这是瞎缠——跟工地上的临时工一个路数。”
林霄没接话。他正盯着“技术兵”刚扔进垃圾桶的东西——半块没吃完的压缩饼干,包装纸上的生产日期是三年前的。部队的野战食品保质期最长两年,这东西绝不可能出现在正规军的补给里。
突然,耳机里传来周洋变调的尖叫:“他们动枪了!”
林霄猛地往排水沟里缩,滚烫的弹头擦着玉米叶飞过,在泥地上砸出个深窝。不是空包弹的脆响,是实弹穿透物体的闷响——能打穿五厘米厚的杨木板。
“演习用实弹?”赵猛的铁锅在怀里抖得像筛糠,“这他娘的是谋杀!”
戴眼镜的“技术兵”正往车底塞东西,金属外壳在雨里泛着冷光。林霄认出那是82式手雷的外形,但引信却被换成了自制的电子点火装置——蓝军的制式手雷从不用这种改装引信,除非是……故意要制造“意外”。
“老周,酸汁!”林霄拽过瓦罐,酸腐味混着雨水泼过去。腌芥菜的汁液溅在电子引信上,立刻冒出青烟,“技术兵”骂着扑过来拔引信时,林霄看见他的军靴——鞋底纹快磨平了,鞋跟却钉着块钢板,走起路来“咔咔”响,像生怕别人听不见。
“这是蓝军的‘天狼’特战队。”马翔突然低骂,老兵的指甲掐进掌心,“去年演习,他们就用这种阴招淘汰过红军侦察连——故意用实弹吓唬人,逼对方退出。”
林霄的心沉了沉。他想起蓝军上尉那张总挂着冷笑的脸,想起炊事班张主任餐盒上的编号,想起靶车上那枚模糊的“xx重工”合格证——这些碎片突然拼成了幅让人心寒的画:蓝军为了赢,连演习规则都敢撕。
“他们想让我们知难而退。”他盯着那群正围上来的“红军”,他们的作训服左臂都绣着只狼头——是“天狼”特战队的标志,错不了,“觉得我们这群老百姓不配跟他们玩。”
玉米地深处的看瓜棚早成了烂塑料堆,风一吹就“哗啦”响,像有人在暗处磨牙。
林霄把最后半袋生石灰倒进破水桶,遇水沸腾的白雾裹着呛人气味,正好挡住棚外的监控探头。周洋正对着频谱仪哭,屏幕黑得像块炭,是刚才被流弹打中的。
“哭个屁!”林霄薅起他的后领,指着棚外,“你看那些人的战术动作——全是‘天狼’的路数,三角推进,交叉掩护,连换弹匣的手势都一样。”
周洋揉着哭红的眼睛看去。果然见七个“红军”呈箭头形推进,最前面那人换弹匣时,左手无名指会习惯性地敲一下枪身——这是“天狼”队长孤狼的标志性动作。
“是他们!”周洋突然蹦起来,眼镜片在白雾里闪着光,“去年厂子里组织参观军演,我见过孤狼换弹匣!就是这个动作!”
马翔突然把铁锅往棚柱上磕,锈渣簌簌落在地上。老兵从背囊里掏出块磨刀石,蘸着雨水蹭锅底,“这锅反光能晃瞎人眼,当年在生产队看玉米地,就靠它防偷粮的。”
话音刚落,棚外传来“咔哒”声。林霄拽着周洋滚到草堆后,看见个“红军”正举着枪往里探,头盔下露出的下巴有块月牙形疤痕——林霄在蓝军炊事班见过这疤痕,就在那个总爱偷吃红烧肉的“天狼”队员脸上。
“找到了!”疤痕脸突然喊,枪口对准草堆,“出来受死!”
赵猛突然把铁锅往头上一扣,撞开棚门冲出去。铁锅“当”地挡住子弹,老兵抱着对方的腰就往生石灰桶里按,惨叫声里,林霄看见那“红军”的作训服领口——没有部队统一配发的姓名牌,只有块用马克笔写的“07”。
“假的!”林霄嘶吼着扑上去,夺过对方的枪。枪管内侧的膛线磨得快平了,是长期用空包弹“打空枪”磨的,正规军的武器绝不会这么糙。
棚外突然响起密集的枪声。林霄拽着赵猛往玉米地钻,身后传来“红军”的怒骂:“这群老百姓疯了!敢抢枪!”
跑过第五垄玉米时,林霄突然停住脚。前面的泥地上有串脚印,军靴尺码和他的一样,但鞋印深处嵌着块橡胶——是“天狼”特战队专用作训靴的防滑颗粒,他在蓝军营地见过同款。
“他们故意露破绽。”马翔喘着气凑过来,背心上的破口还在淌血,是被流弹擦的,“想引我们追,好设埋伏。”
老张突然指着远处的山脊。三道探照灯光柱正往这边扫,光柱交叉的角度刁钻得很,正好封死所有退路——是“天狼”的经典战术,叫“狼爪封喉”。
“他们把我们当猎物耍。”林霄攥着抢来的枪,指节发白,“以为我们只会瞎跑。”
周洋突然拽他的胳膊,指着频谱仪——屏幕不知何时亮了条缝,跳出行乱码:“……‘天狼’b组,诱敌至三号区域,用实弹警告……”
“实弹警告?”赵猛的铁锅“哐当”掉在地上,“演习哪有这么警告的?这是谋杀!”
林霄突然想起孤狼在雷达站说的话:“蓝军把你们列为特级威胁。”当时以为是夸他们,现在才明白,是真把他们当成了必须清除的“障碍”。
“他们怕了。”林霄捡起铁锅塞给赵猛,眼神亮得吓人,“怕我们搅黄他们的演习,怕我们让‘天狼’丢脸。”
远处传来直升机的轰鸣,是“天狼”的空中支援。探照灯的光柱扫到玉米地边缘,林霄看见“红军”们正往直升机的方向跑,动作快得像在逃命。
“他们要撤了?”周洋挠着头,眼镜片上全是泥。
林霄盯着直升机舱门——那里架着的重机枪正缓缓转动,枪口对着地面的角度很奇怪,不像瞄准,更像……威慑。
“不是撤。”他突然冷笑,“是想让我们以为他们撤了,好放松警惕。”
话音刚落,玉米地深处传来爆炸声。不是演习用的发烟弹,是真炸药的轰鸣,震得脚下的土地都在颤。
“是定向雷!”马翔拽着众人往反方向跑,“他们在清场!”
跑出两百米,林霄回头望去。刚才待过的看瓜棚已经炸成了碎片,火焰裹着黑烟冲天而起,在雨幕里像朵扭曲的花。
“他们想灭口。”他的声音冷得像冰,“连演习的幌子都懒得装了。”
废弃水电站的铁门被酸汁泡得锈烂,一推就“哐当”作响。林霄拽着周洋冲进厂房时,发电机的转子正发出“咔咔”的摩擦声,像头快咽气的老黄牛。
“能让它转起来吗?”林霄指着墙上的电路图,是几十年前的手绘版,墨迹都发灰了。
周洋摸着发电机外壳的锈迹摇头,“线圈全锈死了,除非有强电流刺激……”
“强电流?”马翔突然指着墙角的变压器,外壳裂着缝,露出里面的铜线圈,“这个能行吗?”
林霄眼睛一亮。他想起周洋说的次品电路板,想起猛士车重启的规律,突然有了主意。“老周,你的频谱仪还能测频率吗?”
周洋抱着仪器捣鼓半天,屏幕终于跳出条锯齿波:“‘天狼’的通讯频率在400mhz左右,和这发电机的固有频率接近!”
“那就让它共振!”林霄抄起根锈铁棍,砸向变压器的接线柱,火花溅在脸上火辣辣的,“用强电流让发电机共振,产生的电磁脉冲能干扰他们的通讯!”
老张突然咳嗽着掏出油纸包,里面是半包酵母粉。“往轴承里灌这个。”老头往破碗里倒酵母粉,兑着雨水搅匀,“以前生产队的柴油机卡住了,就用这招,酵母发酵能松动锈迹。”
赵猛抱着铁锅守在门口,突然喊:“他们来了!穿的是蓝军作训服!”
林霄透过门缝望去,心沉到了底。来的是“天狼”的人,为首的正是孤狼,上尉军衔的肩章在手电光下闪着冷光。他们手里的枪都上了膛,枪口冒着雨雾——是实弹的征兆。
“给我搜!”孤狼的声音像冰锥砸在铁皮上,“挖地三尺也要把这群干扰分子找出来!”
发电机突然发出刺耳的轰鸣。老张的酵母粉起作用了,转子缓缓转动起来,铁锈簌簌落在地上。周洋疯狂地调节着频谱仪,屏幕上的波形越来越尖,像根绷紧的钢丝。
“快了!”他的眼镜滑到鼻尖,“再给我十秒!”
孤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霄突然拽过赵猛的铁锅,扣在变压器上。铁锅瞬间被电流烫得发红,发出的嗡鸣声里,隐约能听到“天狼”队员的对讲机在尖叫——是频率被干扰的声音。
“就是现在!”周洋猛地按下自制的触发开关。
整座水电站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电磁脉冲像只无形的手,瞬间攥住了所有人的心脏。林霄看见孤狼腰间的对讲机突然冒出黑烟,手电筒的光束乱晃了几下,彻底灭了。
“电磁干扰!”孤狼的怒吼里带着惊惶,“是他们搞的鬼!”
混乱中,林霄拽着众人往水电站的后门跑。刚冲出铁门,就撞见个举着枪的“天狼”队员。这人的军靴后跟钉着块钢板,踩在泥地上“咔咔”响——和猛士车旁那个“技术兵”的鞋一样。
“砰!”枪声在耳边炸响,子弹打在旁边的石头上,迸出火星。林霄认出这人的侧脸——是蓝军炊事班那个总偷吃红烧肉的士兵,下巴上的月牙疤在手电光下格外显眼。
“真是你们!”林霄突然笑了,拽过周洋的胳膊,“看清楚了?是‘天狼’的人,他们故意穿红军制服耍我们!”
周洋盯着那人下巴的疤痕,突然尖叫:“是他!去年军演参观时,他给孤狼递过烟!”
枪声突然密集起来。孤狼带着人追出来,手电光在雨幕里乱晃,“抓活的!让他们知道‘天狼’的厉害!”
林霄拽着众人往山谷深处跑,身后传来孤狼的咆哮:“把他们的干扰源拆了!我要让他们连收音机都用不了!”
跑到半山腰的溶洞入口,林霄突然停下脚步。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云层照在身后的山脊上,“天狼”队员的身影在岩石间移动,动作敏捷得像真狼。
“他们跟来了。”马翔靠在溶洞壁上喘气,背心上的血已经冻成了冰,“这是要赶尽杀绝。”
老张的酵母粉用完了,正用最后一点酸汁在洞口画圈。“这味道能防野兽。”老头的手抖得厉害,“不知道能不能防住‘天狼’。”
林霄摸出从“红军”身上抢来的对讲机,按下通话键。里面传来孤狼冰冷的声音:“限你们十分钟出来投降,否则炸平这座山。”
周洋突然指着溶洞深处。暗河的水声里,隐约混着发电机的轰鸣——是水电站的电磁脉冲顺着地下电缆传过来了,干扰了“天狼”的通讯,对讲机里开始滋滋作响。
“他们的通讯被干扰了。”周洋的声音带着兴奋,“至少半小时内,他们联系不上指挥部!”
林霄靠在溶洞壁上,看着外面“天狼”队员晃动的手电光,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想起猛士车重启的规律,想起“技术兵”的橡胶鞋印,想起孤狼换弹匣的手势,想起炊事班士兵的月牙疤——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让人心寒的结论:
“天狼”特战队在自导自演。
他们假扮红军,用实弹吓唬人,故意露出破绽,就是想逼他们失控,好名正言顺地“清除”干扰。
“他们怕我们赢。”林霄的手指抠着岩壁的缝隙,指甲渗出血来,“怕我们这群老百姓,毁了他们‘天狼’的招牌。”
马翔突然把铁锅往地上一墩,锈渣溅起来:“那就跟他们干到底!咱们是民兵,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赵猛捡起铁锅扣在头上,暖宝宝的温度透过布料渗出来,烫得他一哆嗦,却咧嘴笑了:“对!让他们知道,老百姓的铁锅也能敲碎狼牙!”
周洋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电路图,屏幕黑掉的频谱仪突然闪了下,跳出行乱码:“……‘天狼’请求空中支援,目标溶洞区域……”
林霄抬头望向洞口。月光下,远处的天空出现了几个小黑点,是直升机的轮廓,正往这边飞来——“天狼”动真格的了。
“他们要炸洞。”他拽起周洋往溶洞深处跑,暗河的水声越来越响,“往暗河走,那里有出口!”
众人跟着水声钻进溶洞深处时,林霄最后看了眼洞口。“天狼”队员的手电光像狼眼,在黑暗里闪烁。他突然攥紧了拳头——不管这些人是红军还是蓝军,是“天狼”还是别的什么,这笔账,他记下了。
等从这溶洞出去,他要让“天狼”知道,老百姓的骨头,比他们的狼牙还硬。
暗河的水流撞在岩石上,溅起的水花打在脸上,冰凉刺骨。林霄抹了把脸,突然笑了。身后传来直升机的轰鸣,头顶的岩石在震动,但他的脚步却越来越稳。
因为他知道,“天狼”越是急着灭口,就越说明他们怕了。
而害怕的狼,迟早会露出破绽。
至于现在?先让这群穿军装的“狼”,在暗河里摸会儿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