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帝的威压如同冰冷的潮水,在日落时分缓缓退去,却留下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魔军那望不到尽头的黑色营盘,如同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沉默地喘息着,散发出比白日冲锋更令人心悸的威胁。落日原上空,魔云低垂,彻底遮蔽了星月,唯有魔军营地点缀的、燃烧着幽绿魂火的骨灯,如同地狱睁开的无数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远方人族联军的灯火。
联军大营,城墙之上,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哨兵紧绷而苍白的侧脸。无人交谈,唯有兵甲偶尔摩擦的冰冷声响,以及夜风掠过营寨发出的呜咽,仿佛阵亡者不安的低语。
林浩的身影,无声地行走在营垒之间。他没有穿戴显眼的统帅铠甲,只是一袭玄色常服,如同一个普通的巡夜军官。但他每一步踏出,那沉稳如山的气息便悄然弥散开去,无声地安抚着周围空气中弥漫的恐惧与焦灼。
他走过一队队值夜的士兵身旁。那些年轻的、或是沧桑的面孔,在跳动的火光下,呈现出各种情态。有人一遍遍地、近乎偏执地擦拭着早已雪亮的刀锋;有人抱着长矛,靠着女墙,望着漆黑一片的西方,眼神空洞;更多的人,则围坐在小小的篝火旁,沉默地咀嚼着干硬的粮饼,或是就着微弱的火光,用颤抖的手、粗糙的炭笔,在珍贵的纸片或布条上,写下可能是此生最后的字句。
“……娘,儿不孝……若回不去,床下第三块砖底下,埋着儿存下的饷银,够您……够您下半辈子嚼用……” “……翠儿,别等我了……找个好人家嫁了……” “……狗蛋,爹要是没了,你就是家里顶梁柱,照顾好你娘和妹妹……”
低沉的、压抑的哽咽声,偶尔被风送来,又迅速被吞没在无边的黑暗里。这不是怯懦,这是凡人面对毁灭巨浪时,最后一点温柔的眷恋与诀别。
林浩的脚步在一顶较大的、混编的帐篷外停下。帐篷里传出不算响亮,却异常清晰的交谈声,夹杂着青阳和焚天两地不同的口音。
“…………当时那魔屠的斧头,就这么劈下来!比帐篷还大!俺们什长喊了一声‘举盾’,俺脑子都空了,就知道死命顶上去!轰一声,盾牌碎了一半,胳膊都快没知觉了……要不是旁边焚天的兄弟一把火球糊那魔崽子脸上,俺这条命就交代在落日原了!”一个年轻的青阳士兵,声音带着后怕和激动,正比划着讲述白天的惊险。
“嘿,你们青阳的玄甲阵是真硬!那一下要是我们焚天的轻盾,估计连人带盾都没了!”一个嗓音粗犷的焚天士兵接口道,随即又叹了口气,“不过魔屠那厮是真猛……最后还是林统帅厉害,一枪就给他捅穿了!”
“那是!俺们统帅可是……”青阳士兵语气骄傲。
“呸!少吹嘘!要不是炎帅用焚天剑挡住了魔帝大部分威压,你们统帅能那么轻松得手?”另一个焚天士兵似乎有些不忿。
帐篷里沉默了一下,随即响起一阵窸窣声。似乎是那个讲述故事的青阳士兵,将自己省下的半块肉干递了过去:“给,尝尝,俺娘亲手腌的,香得很。”
那焚天士兵愣了一下,也从怀里掏出一个赤红色的果子,塞了过去:“哼,尝尝我们焚天的‘火棘果’,驱寒壮胆!”
帐篷里响起几声低低的、有些尴尬又有些释然的轻笑。隔阂在生死与共的经历和分享食物的简单举动中,悄然消融。
林浩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帐篷里的十几个士兵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更是如同弹簧般猛地跳起,手足无措地就要行礼:“统…统帅!”
“不必多礼。”林浩摆了摆手,目光扫过他们手中交换到一半的食物,以及地上铺着的、明显是刚刚拼凑到一起的铺盖,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却真实的笑意,“肉干和火棘果,味道如何?”
士兵们面面相觑,那个青阳士兵大着胆子道:“回…回统帅,香!就是有点硬……” 那焚天士兵也挠头道:“果子…果子有点酸,但肚子里暖和!”
林浩点了点头,走到帐篷中间,拿起那半块肉干和那颗火棘果,看了看,又放回他们手中。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士兵耳中:“明日之战,没有青阳,没有焚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而紧张的脸庞:“我们身后,是同一片土地,守着同样的亲人。砍向魔族的刀,不会分来自哪里;挡住魔爪的盾,也不会问籍贯何方。”
“明日,握紧你们手中的兵器,相信你们身边的袍泽。”林浩的声音沉凝而有力,“我们,不仅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更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兄弟……”士兵们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眼中的紧张和隔阂渐渐被一种更加厚重、更加滚烫的情感取代。他们互相看了看,重重地点头。
林浩没有再多说,拍了拍离他最近的两个士兵的肩膀,转身走出了帐篷。
离开混编帐篷区,林浩走向中军核心区域。所过之处,原本弥漫的绝望与恐惧,似乎被无声地驱散了些许。士兵们看着统帅沉稳的背影,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握紧了兵器。
指挥大帐内,灯火通明。炎烈、陈武、秦武等核心将领俱在,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凝重。巨大的沙盘上,敌我态势标识得清清楚楚。
“魔帝今日虽退,实则是在蓄力,同时让我军在恐惧中自我消耗。”林浩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向魔军主力集结的区域,“明日,他必会以雷霆万钧之势,试图一击碾碎我军防线。”
“陈武,地脉阵纹如何?” “回统帅!所有阵眼已检查完毕,能量充盈!只待魔军踏入核心区域,便可瞬间启动‘困龙’、‘禁空’、‘蚀骨’三重大型阵纹!至少能限制其前锋军团两刻钟,并极大削弱其中高阶魔族的实力!”陈武立刻回答,眼中闪烁着符文推算的光芒。
“很好。”林浩目光转向沙盘上几个预设的炮兵阵地,“聚魂炮阵地伪装和防护可到位?” “全部到位!经过魔晶强化,充能速度提升三成,威力翻倍!已精确计算覆盖区域,保证最大杀伤且不误伤我军!”负责炮兵的另一位将领沉声道。
“炎烈,秦武,左翼赤岩高地,右翼黑风峡谷,乃明日关键。务必顶住压力,待中军信号,方可出击夹攻!” “末将明白!”炎烈和秦武齐声应道,战意沸腾。
“明日午时。”林浩的手指重重敲在沙盘中心,“魔军骄纵,午时阳气最盛,却是其魔气受天地压制最轻微之时,亦是其最可能全军压上、意图一举建功之时!待其主力完全进入地脉阵纹核心区,先以阵纹锁敌,再以聚魂炮覆盖轰击!尽可能削弱其有生力量后,全军反击!”
“是!”众将凛然遵命。
战略已定,众将纷纷领命而去,做最后的准备。林浩独自站在沙盘前,目光幽深。
帐帘再次被轻轻掀开,姚若曦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安神汤走了进来。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汤碗轻轻放在林浩手边。她的眼眸深处,藏着无法掩饰的忧虑,但更多的是一种平静的坚定。
“都发放下去了?”林浩轻声问。 “嗯。”姚若曦点头,“库存的所有生命玉佩能量都已耗尽,制作了三万枚‘平安符’,优先配发给一线战兵和斥候。希望能多救回一些……”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制作这些符箓,几乎耗尽了她的心力。
林浩握住她微凉的手:“辛苦了。”他知道,这三万枚符箓,或许就是三万条鲜活的生命,三万份希望。
姚若曦反握住他的手,用力紧了紧:“你……一定要小心。魔帝的实力,深不可测。” “我知道。”林浩笑了笑,笑容里有些疲惫,却无比坚定。
姚若曦离开后,林浩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那本陪伴他许久、看似普通的《战魂录》残卷。他摩挲着粗糙的封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他将其放入一个特制的、能够隔绝一切气息的玉盒中。
“李铁。”他对着帐外低声道。 一直如同影子般守在帐外的李铁立刻无声地走了进来。 林浩将玉盒递给他,声音低沉而肃穆:“此物,关乎人族最终退路。若明日……我战死沙场,魔军突破防线。你,立刻带着它,不惜一切代价,返回昆仑山脉最深处的‘瑶池秘境’,将其置于秘境核心祭坛之上。届时,秘境自会封闭,为我人族……保留最后一丝火种。这是……最后的‘封印计划’。”
李铁身体剧震,猛地抬头看向林浩,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抗拒:“统帅!!” “这是军令!”林浩的声音不容置疑,眼神锐利如刀,“接过它!”
李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眶瞬间红了。他颤抖着双手,如同接过一座山岳,无比沉重地接过了那个玉盒,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它。他重重地、无声地跪地,向林浩磕了一个头,起身头也不回地冲出大帐,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做完这一切,林浩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背负了更多。他走到帐外,望着西方那片吞噬一切的浓重黑暗,负手而立,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夜,更深了。
营地渐渐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和火把的噼啪声。八十万大军,如同蛰伏的巨兽,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积蓄着最后的力量,等待着注定惨烈的黎明。
识海中,战魂录玉册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既冰冷又灼热的光芒,最后一行字缓缓浮现,如同最终的审判: 【最终推演完成。所有变量已输入。】 【明日,将是决定此界人族命运最终走向的一战。】 【宿主,请做好准备。】 【愿气运,眷顾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