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爷”这个名字,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在泉州乃至整个福建沿海的地下世界,激起了隐秘而剧烈的涟漪。镇国秦王吴铭手握刺客的供词,却没有立刻大张旗鼓地抓人。他深知,能蓄养如此死士、且与海盗疑似勾结的“黄老爷”,在本地必定根基深厚,关系网盘根错节,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
他采取了更为隐秘而高效的方式。新明潜伏在泉州多年的暗桩被全部激活,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罩向了那位住在深宅大院、表面上做着正经丝绸和瓷器生意的黄秉良,黄老爷。
暗中的调查迅速有了结果。这位黄老爷,明面上是泉州数一数二的富商,与府衙、市舶司的官员往来密切,甚至捐了个虚衔,俨然是地方士绅的代表。但暗地里,他控制的几间货栈和船行,却常年进行着大宗来路不明的货物交易,尤其擅长将一些明显是海外舶来品,甚至是违禁的货物,通过复杂渠道销往内地。其名下还有两处位置偏僻、守卫森严的私人码头,常有形迹可疑的船只夜间出入。
“查他近半年来的所有账目往来,特别是大额金银流动。盯紧他那两处私人码头,记录所有进出船只的特征和时间。排查与他往来密切的所有官员和江湖人物。”吴铭在行辕内,对着暗卫首领下达了一系列指令。他需要确凿的证据链,更需要揪出黄秉良背后的“上线”。
与此同时,海上的猎杀也在持续。“扬威号”舰长林风根据俘虏提供的零星信息,结合对海图的分析,锁定了几个疑似海盗巢穴的偏远岛屿。他采取了引蛇出洞的策略,派出伪装成富商货船的“破浪级”辅舰在相关航线上游弋,自己则率领“扬威号”在远处策应。
这一策略很快奏效。一艘“破浪舰”在途经澎湖以东海域时,果然被三艘形迹可疑的快船盯上。就在海盗们以为又抓到一只肥羊,兴奋地靠近准备跳帮时,“破浪舰”突然掀开了伪装,侧舷炮窗洞开,露出了黑森森的炮口!
“轰!轰!轰!”
近距离的齐射如同雷霆扫过海面!木质的海盗快船在改良火炮的轰击下不堪一击,瞬间就被打得千疮百孔,燃起大火。与此同时,得到信号的“扬威号”也从侧后方高速杀出,彻底断绝了他们的退路。
这场战斗毫无悬念。两艘海盗船被当场击沉,另一艘在投降后被俘获。这一次,林风在俘虏中发现了几个小头目,经过分开突击审讯,得到了更为关键的信息:他们确实受一个被称为“龙头”的人指挥,而“龙头”上面,似乎还有一个被称为“东家”的神秘人物,据说能量极大,能与“岸上的大人物”说上话。他们的巢穴并不固定,经常在几处荒岛之间转移,而补给和指令,通常是通过来自泉州的特定船只送达。
“东家”?“岸上的大人物”?来自泉州的补给船?
海陆两线的线索,仿佛无形的丝线,最终都指向了泉州,指向了那位黄秉良黄老爷!
陆上暗线的调查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暗卫设法买通了黄府一名负责采买的下人,得知黄秉良近几个月与来自浙江和南直隶的商人接触频繁,且有数笔来路不明的大额银钱,通过钱庄汇往了杭州和应天。更重要的是,监控码头的暗卫发现,就在昨夜,有一艘没有明显标识的中型海船,趁着夜色悄悄停靠了黄家的私人码头,卸下了一批用油布包裹、形似兵器的长条木箱,随后又匆忙装载了大量粮食和淡水离去。
时机已到!
吴铭不再犹豫。他动用了朱标赐予的“临机专断”之权,以“通匪资敌”为名,直接调动了随行的精锐护卫以及少数被他暗中说服、愿意效力的本地军中好手,兵分两路,一路直扑黄府,一路包围那两处私人码头。
行动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展开。
黄府的高墙和护院家丁,在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王府护卫和新明暗卫面前,如同纸糊一般。抵抗迅速被粉碎,还在睡梦中的黄秉良被直接从床上拖了起来,当他看到手持圣旨、面色冷峻的吴铭时,顿时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与此同时,码头那边的行动也大获成功。守卫码头的武装家丁被一举擒获,在那艘尚未离开的补给船上,查获了尚未卸完的二十支精良火铳和数桶火药,与海盗使用的制式完全相同!而在码头的仓库里,更是发现了大量来路不明的丝绸、瓷器、香料,其中不少物品的标记,正是近期遭劫商船所报失的财物!
铁证如山!
黄府地下,一间被临时改造为审讯室的密室内,炭火烧得正旺,映照着黄秉良惨白而绝望的脸。
吴铭没有用刑,只是将码头查获的火铳、赃物清单,以及暗卫搜集到的他与外地商人、不明船只往来的记录,一一摆在他面前。
“黄秉良,”吴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通匪资敌,人赃并获,按《大明律》,该当何罪,你心里清楚。是立刻满门抄斩,还是戴罪立功,给你黄家留条血脉,就在你一念之间。”
黄秉良浑身颤抖,冷汗浸透了中衣。他深知自己罪孽深重,绝无幸理,但想到家中的儿孙……
“王……王爷……小人……小人也是一时糊涂啊……”他涕泪横流,“是……是‘沈先生’!是浙江的沈先生逼我做的!他说只要我帮忙转运物资,打点关系,所得利润分我三成……若我不从,便要让我黄家家破人亡啊!”
“沈先生?哪个沈先生?说清楚!”吴铭追问。
“就……就是杭州的沈惟庸!他是江南丝业行会的会首,背后……背后据说有京里的大人物撑腰!往应天汇的银子,都是给他的!海盗那边,‘龙头’也只是听命行事,真正的‘东家’,很可能就是这位沈先生,或者……或者是他背后的人!”黄秉良为了活命,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沈惟庸!杭州巨贾!京中大人物!
吴铭眼中精光爆射!他终于抓住了这条毒蛇的七寸!从泉州到杭州,再到应天,这条勾结海盗、祸乱海疆、栽赃陷害的利益链条,已然清晰可见!
“写下来!把你刚才说的,所有与沈惟庸、与‘龙头’、与海盗往来的一切,时间、地点、人物、金额,都给本王清清楚楚地写下来!画押!”吴铭将纸笔推到黄秉良面前。
就在黄秉良颤抖着写下供状的同时,一名暗卫匆匆而入,在吴铭耳边低语了几句。吴铭脸色微变。
原来,几乎在吴铭动手的同时,泉州府衙和福建都司似乎收到了什么风声,竟派出了大队官差和兵丁,声称接到举报,吴铭驻地“藏匿匪类”、“私设刑堂”,要求入内搜查。这分明是贼喊捉贼,想要搅乱局面,甚至趁机销毁证据或灭口!
“告诉他们,本王奉旨剿匪,正在审讯要犯,谁敢擅闯,以同谋论处,格杀勿论!”吴铭语气森然,没有丝毫转圜余地。他深知,此刻绝不能退让半步。
行辕之外,一时形成了对峙之势。官军数量虽多,却被吴铭护卫的强弓硬弩和凛冽杀气所慑,加之吴铭手持圣旨和王命旗牌,投鼠忌器,不敢真的强攻。
陆上风云突变的同时,海上也迎来了决战时刻。
林风根据黄秉良码头那艘补给船的航行规律和俘虏的口供,终于锁定了海盗主力舰队一个临时的集结锚地——位于东番(台湾)北部的一处隐蔽海湾。
“扬威号”与两艘“破浪舰”如同海上死神,借着晨雾的掩护,悄然逼近了目标海湾。海湾内,赫然停泊着大小十余艘海盗船,其中一艘体型明显大过其他、船首雕刻着狰狞龙头的帆船,格外醒目——那必定是“龙头”的座舰!
“目标,敌首舰!各炮位装填实心弹,一轮齐射,打掉它的桅杆和舵!其他战舰,自由攻击,尽可能俘获!”林风下达了最终命令。
晨雾中,“扬威号”庞大的身影如同山岳般显现,侧舷炮窗齐齐打开,露出了死亡的黑洞。
海盗船队显然没有料到会在此处遭遇如此强大的敌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开火!”
随着林风一声令下,“扬威号”侧舷火炮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十数枚沉重的铁球呼啸着砸向“龙头”座舰!
“轰隆!!!”
木屑飞溅,桅杆断裂,船体被开出数个巨大的窟窿!“龙头”座舰几乎在第一时间就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失去了机动能力。
另外两艘“破浪舰”也如同猛虎入羊群,利用其速度和火力优势,在海盗船队中左冲右突,火炮轰鸣声响彻海湾。海盗船虽然悍勇,但在绝对的技术和火力代差面前,抵抗显得苍白无力。试图冲上来跳帮的小船,还未靠近就被精准的火力撕碎。
战斗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不到半个时辰,海湾内的海盗船大部分被击沉或重创,少数几艘挂起了白旗投降。新明陆战队员迅速登上了包括“龙头”座舰在内的几艘主要敌船。
在“龙头”座舰的船长室内,林风找到了此次海盗行动的最高指挥官——“龙头”本人。他是一个面容凶悍、皮肤黝黑的壮汉,此刻肩头中弹,被两名陆战队员死死按在地上,犹自挣扎咆哮。
“要杀就杀!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林风冷冷地看着他:“你的‘东家’沈惟庸,已经保不住你了。说出你知道的一切,或许还能死得痛快些。”
听到“沈惟庸”的名字,“龙头”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随即又变得灰败,挣扎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海上匪首落网,陆上关键人证物证俱在,一条由江南豪商沈惟庸勾结朝中势力,联络海盗、祸乱海疆、栽赃亲王的惊天大案,终于被吴铭撕开了血淋淋的口子。然而,吴铭知道,捉拿一个沈惟庸容易,但要撼动其背后的“京中大人物”,必将迎来更加疯狂和残酷的反扑。东南的海水,已被鲜血染红,而应天府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