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风波看似随着朱元璋的金口玉言而尘埃落定,“镇国秦王”的显赫爵位和“世袭罔替”的丹书铁券,将吴铭的权势推向了新的高峰。然而,权力的蛋糕被骤然切走如此巨大的一块,带来的不仅是表面的恭贺,更有暗地里的觊觎与汹涌的暗流。
接下来的几日,吴铭并未沉浸在受封的喜悦中,他深知“秦王”之位既是荣耀,更是架在火上烤。他第一时间将更为详细的《玉米、土豆推广种植纲要》、《番薯贮藏与育苗初探》等整理成册,通过太子朱标呈递内廷,并主动请求参与皇庄的首次试种工作,姿态放得极低,明确表示一切由陛下和太子决断,自己只提供技术辅助。
这一举动,稍稍安抚了一些因他骤升而心怀忐忑的朝臣,也让朱元璋暗自点头,觉得这小子虽然功劳大了,但脑子还是清醒的,懂分寸。
这日下朝回府,刚踏入装饰并不奢华却处处透着温馨的秦王\/府(原镇国武王\/府已按制扩建),一个小小的身影就如炮弹般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腿。
“爹爹!” 软糯的童声响起,是双胞胎中的吴麒(或是吴麟,两个孩子长得太像,有时连吴铭和徐妙锦都需仔细分辨)。
紧接着,另一个小家伙也跑了过来,有样学样地抱住另一条腿:“爹爹,举高高!”
吴铭脸上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弯腰一手一个,将两个沉甸甸的小儿子轻松抱起,引得他们咯咯直笑。老大吴定国则像个小大人似的,站在不远处,规规矩矩地行礼:“孩儿见过父亲。” 虽才五六岁,却已隐隐有了徐达那一脉的沉稳气度。
“好了好了,莫要缠着你们父亲。” 徐妙锦笑着从内院走出,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增添了成熟的风韵与从容。她接过吴铭脱下的朝服,柔声道:“今日朝中无事吧?”
“风波暂平,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吴铭简略一句,抱着儿子们走到院中石凳坐下,将朝堂上关于新旗和海外权柄的争论当趣事般说给妻儿听,自然是省略了其中的凶险,只突出自己如何“舌战群儒”、“智计百出”。
徐妙锦何等聪慧,岂能听不出其中的刀光剑影,但她只是含笑听着,偶尔配合地露出惊叹表情,满足自家夫君那点小小的炫耀心理。孩子们则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吴定国,眼中闪着崇拜的光芒。
“爹爹真厉害!” 吴麒拍着小手。
“像外公一样厉害!” 吴麟补充道。
正说笑着,门房来报:“王爷,魏国公府送来帖子,国公爷请您过府一叙,说是……得了些新奇的野味,请您品尝。”
吴铭和徐妙锦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笑意。徐达这“傲娇岳父”的性子是改不了了,想关心女婿,或者打听海外新鲜事,从来不肯明说,总是找各种由头。
“告诉来人,本王稍后就到。”
吴铭起身,捏了捏徐妙锦的手:“岳父相召,不得不去。看来今晚这‘野味’,不那么好吃啊。”
徐妙锦替他整理了一下常服的衣领,轻笑道:“父亲那是想你了,又拉不下脸。他最近腰腿有些不适,你带去些活血的药油,再与他说说,莫要再偷偷尝试你留下的那些‘健身动作’,量力而行。”
吴铭点头,心中暖流涌动。这就是他在这个冰冷又炽热的洪武时代,最坚实的港湾。
魏国公府,宴客厅。
没有外人,只有翁婿二人对坐。桌上的所谓“野味”,不过是些寻常的獐子肉、山鸡,酒也是寻常的烧刀子。
几杯酒下肚,徐达黑红的脸膛更显颜色,他抹了把嘴,瞪着吴铭:“小子,如今是秦王了,翅膀更硬了。朝堂上那些酸儒,没难为你吧?”
“劳岳父挂心,些许风浪,不足挂齿。” 吴铭笑着给徐达斟满酒,“倒是岳父,听闻您近日又在操练家将?妙锦说您腰腿不适,让小婿带了药油来,您可得按时擦拭,那些强身健体的动作,需循序渐进。” 说着,将一个小瓷瓶推了过去。
徐达接过药瓶,哼了一声,却没拒绝,揣入怀中:“老子身子骨硬朗得很!用不着你们小辈操心。” 顿了顿,他压低声音,语气严肃了几分,“不过,你小子这次风头出得太大了。秦王……这爵位,自大唐之后,有几个异姓臣子能安稳坐到头的?陛下如今信你,是念你的功劳和那些能活人无数的庄稼。可人心易变,尤其是……天心难测。”
吴铭神色一凛,收起笑容,正色道:“小婿明白。岳父教诲,铭感五内。海外权柄,我已主动请辞,祥瑞推广,亦只愿从旁协助,绝不多揽权。如今只想守着妙锦和孩子们,为大明百姓能吃饱饭尽些心力。”
“嗯,心里有数就好。” 徐达见他能如此清醒,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又饮了一杯,“你那几个庄稼,当真能亩产数十石?” 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老于军旅,他太知道粮食的重要性了。
“岳父,若风调雨顺,耕作得法,土豆、玉米亩产十五到二十石(明制)是有希望的,番薯或许更高。此乃活命之粮,边军若能广泛种植,可极大缓解粮草压力。” 吴铭认真解释。
徐达目光灼灼,盯着吴铭看了半晌,重重一拍大腿:“好!若真如此,你这项上人头,又能多安稳几年!来,喝酒!”
翁婿二人正聊着,徐达的亲兵统领在外求见,神色有些凝重。
“国公爷,王爷,刚收到消息,应天府江宁县皇庄分配给试种的土豆种薯,昨夜……被人盗挖了一小片。”
吴铭端酒杯的手一顿,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徐达眉头紧锁:“可知是何人所为?损失多少?”
“守卫发现及时,只损失了约十分之一,贼人手段老练,应是熟知农事之人,对别的作物视若无睹,只奔着土豆去的。现场……还留下了一些污秽之物,似是故意破坏。”
吴铭放下酒杯,缓缓道:“岳父,看来有人不想看到这些祥瑞顺利推广啊。”
他原本以为阻力会来自朝堂的争论和推广过程中的技术难题,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迫不及待,直接用上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这不仅仅是想阻碍祥瑞推广,更是在打他这位新晋秦王的脸,是在挑战朱元璋亲自定下的国策!
徐达冷哼一声,虎目中闪过一丝杀气:“魑魅魍魉,只会行此鬼蜮伎俩!此事你打算如何?”
吴铭站起身,对徐达拱手:“岳父,此事关乎社稷,小婿需立刻入宫面圣,并向太子殿下禀明。这‘野味’,只能改日再陪岳父品尝了。”
徐达挥挥手:“正事要紧,快去!需要老子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看着吴铭匆匆离去的背影,徐达摩挲着手中的药瓶,喃喃自语:“树欲静而风不止……小子,真正的麻烦,这才刚开始。你这‘秦王’的位子,坐不坐得稳,就看这回能不能把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揪出来了!”
夜色中,吴铭乘坐的马车向着皇城疾驰。他面色沉静,心中却已飞速运转。盗窃、破坏祥瑞种薯,这绝非小事。背后指使者,会是那些因海贸利益受损的江南豪强?还是视新法如仇寇的保守派官员?甚或是……胡惟庸案的余孽,或其他蛰伏的势力?
无论对方是谁,这一局,他必须接住,而且要赢得漂亮。这不仅是为了自己的权势,更是为了那能活亿万百姓的种子,能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真正扎下根来。
皇宫的轮廓在夜色中愈发清晰,如同蛰伏的巨兽。新一轮的较量,已在无声中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