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机已至!
在确认主要目标家族的罪证(包括潘汝桢的私账、幸存人证的口供、以及监控获得的他们近期销毁证据、杀人灭口的行径)已基本固定,且锦衣卫与配合的卫所兵马已部署就位后,吴铭不再犹豫。
他以钦差大臣的身份,签发了第一批驾帖(逮捕令)。目标直指杭州、宁波、松江三地罪行最昭彰、且试图反抗或毁灭证据最积极的七家豪商巨族,其中包括宁波的沈荣!
行动时间,定在拂晓之前,人最困顿、防备最松懈的时刻。
是夜,杭州、宁波、松江三城,以及沿海几个关键卫所,同时行动!
沉重的马蹄声踏碎了江南静谧的晨霭。一队队锦衣卫缇骑、盔甲鲜明的卫所兵士,如同神兵天降,突然包围了一座座深宅大院、豪华庄园。
“奉钦差大人令,查抄逆产!抵抗者,格杀勿论!”冰冷的喝令声中,朱红的大门被巨木撞开,兵士如潮水般涌入。
哭喊声、呵斥声、翻箱倒柜声瞬间打破了豪门大宅的宁静与奢华。
沈荣在家中被捕时,犹自穿着寝衣,试图从密道逃跑,却被早已埋伏好的锦衣卫堵个正着。他看着如狼似虎的官军,看着家中女眷的哭嚎,看着一箱箱金银珠宝、地契账册被搬出,整个人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类似的场景在其他几家同时上演。抵抗是徒劳的,在绝对的国家暴力机器面前,任何家丁护院都不堪一击。负隅顽抗者被当场格杀,其余人等皆被锁拿看管。
查抄出来的财物,数量之巨,令人瞠目结舌。成箱的金银、堆积如山的铜钱、一盒盒的珠宝古玩、不计其数的田产地契…其财富远超常人想象,许多甚至是违制的御用之物!而这些,与账册上记录的所谓“正当营收”完全不符。
更重要的是,在沈家的一处夹壁墙内,锦衣卫搜出了尚未完全销毁的、与海外番商走私交易的密信和部分真实账目!上面清晰记录了以粮食、生丝、瓷器换取海外金银、珍宝的交易,时间、数量、船号,一应俱全!
几乎在同一时间,沿海方面也传来了捷报!
数艘伪装成渔船的锦衣卫快艇,趁着夜色,突袭了潘汝桢账册上记录的那个名为“龟岛”的隐秘仓库。守卫仓库的豪族私兵没想到官军竟能精准找到此地并敢于深夜突袭海上,稍作抵抗便被训练有素的锦衣卫制服。
当仓库大门被打开时,所有参与行动的锦衣卫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巨大的天然洞窟内,改建成了数个巨大的粮仓!里面堆满了麻袋,一眼望不到头!随手划开几个麻袋,里面露出的都是上好的稻米、小麦!粗略估算,仅此一岛,存粮就不下两万石!而这,还只是其中一个据点!
除了粮食,岛上还发现了不少兵甲弩箭,虽然数量不足以造反,但武装一支私人武装绰绰有余,这更是罪加一等!
“龟岛拿下!缴获粮草巨万,另有违禁兵甲!”消息通过快船迅速传回。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当太阳完全升起,照亮江南大地时,一场雷霆万钧的清洗已接近尾声。七家主要目标被一网打尽,核心成员悉数下狱,家产抄没。沿海走私的关键节点被拔除,大量赃粮赃物被起获。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整个江南为之震动!百姓们先是惊愕,旋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尤其是那些曾被盘剥欺压的流民和普通市民,纷纷涌上街头,拍手称快,甚至有人燃放鞭炮,如同过年!
“青天大老爷!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这帮杀千刀的蛀虫,终于遭报应了!”
“皇上圣明!钦差大人英明!”
而与百姓的欢欣鼓舞相反,江南的官场和其余豪绅阶层,则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死寂之中。那些与涉案家族有牵连的官员,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下一刻锦衣卫就破门而入。那些同样手脚不干净、但此次未被列为首要目标的豪族,则紧急收缩,纷纷闭门谢客,变卖资产,试图撇清关系,空气中弥漫着末日来临的气息。
吴铭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七家巨鳄的倒台,空出了巨大的利益空间,也会带来巨大的动荡。他立刻以钦差名义连发数道命令:
一、 所有查抄财物,立即登记造册,派重兵看守,任何人不得擅动。
二、 打开官仓,立即启用抄没的赃粮,大规模设置粥棚,平价售粮,迅速平抑飞涨的粮价,切实救济灾民。
三、 被豪族强征的民夫,发放路费口粮,遣返还乡。
四、 ?谕令各地官府,不得怠政,正常履职,稳定地方秩序,违者严惩不贷。
五、 ?将此次行动详情及初步战果,以六百里加急,星夜奏报京师。
做完这一切,吴铭才稍稍松了口气,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他站在布政使司衙门的望楼上,看着渐渐恢复生机的杭州城,心中感慨万千。
这一仗,打得漂亮,但也极其凶险。若非皇帝全力支持,若非潘汝桢内讧反水,若非锦衣卫全力效命,绝难取得如此战果。
“大人,首战告捷,是否…”身旁的御史兴奋地问道。
吴铭摇摇头,目光投向更远的南方,那里还有苏松等地的巨室需要清理,还有整个江南官场需要整顿。
“尘埃尚未落定。”他轻声道,“通知下去,所有人不得松懈。审问、取证、追赃…事情还多得很。真正的硬仗,或许才刚刚开始。”
吴铭的捷报以及附带的初步查抄清单、重要口供、物证摘要,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日夜兼程,送往南京。
当这份沉甸甸的奏报被送入通政司,再呈递至御前时,整个大明帝国的权力中枢为之剧烈震动。
朱元璋在乾清宫西暖阁独自看完了奏报的全部内容。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侍立一旁的侯太监却清晰地看到,皇帝握着奏疏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手背上青筋隐现。阁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良久,朱元璋才缓缓放下奏报,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好…好得很呐…”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是喜是怒,“七家…两万石…还有兵甲…朕的江南,真是富可敌国,藏龙卧虎啊!”
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下令:“明日早朝,议此事。”
翌日早朝,当吴铭的捷报被当众宣读后,奉天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几乎所有官员都被这雷霆手段和惊人的战果惊呆了。短短时间内,扳倒一位封疆大吏(潘汝桢),查抄七家顶尖豪族,起获赃粮巨万,捣毁走私巢穴…这等效率,这等狠辣,洪武开国以来,前所未有!
寂静之后,便是巨大的哗然和激烈的争论。
以都察院内部许多御史、部分务实派官员以及深受江南盘剥之苦的地区官员为代表,纷纷出列表示支持,盛赞吴铭“干练果决”、“为国除奸”、“为民请命”,功在社稷。他们认为此举极大地打击了贪腐,挽回了朝廷声誉,稳定了江南局势,理应重赏。
然而,反对和质疑的声音同样强烈,且来源复杂。
一部分官员,尤其是与江南籍官员关系密切者,或自身出身江南者,虽不敢明目张胆为那些罪证确凿的豪族辩护,但却迂回地表达了对“手段过于酷烈”、“波及太广”的担忧。他们声称:
“陛下,吴御史之功固然可嘉,然江南乃朝廷财赋根本,如此大规模查抄,恐引发地方震荡,影响税赋征收啊!”
“是啊陛下,七家豪族虽罪有应得,但其名下工坊、田产无数,牵连雇工、佃户数以万计,一旦处理不当,恐生民变!”
“办案当以律法为准绳,如此迅疾,是否有程序失当之处?是否会有屈打成招、扩大化之嫌?”
这些言论,看似站在“大局”和“稳定”的角度,实则是在为江南集团辩护,试图抹黑吴铭的行动,为后续可能的反扑做铺垫。
更令人玩味的是,一些平素以“清流”自居、甚至与江南集团并无太多瓜葛的官员,此次也加入了质疑的行列。他们倒不一定是为贪官说话,而是出于对“酷吏”的天然反感,以及对这种不受制约的钦差权力的恐惧。
“吴铭虽功大,然其权亦过重!钦差之权,几同假节,生杀予夺,皆出一言,长此以往,非国家之福!”
“都察院本是风宪之地,如今却似修罗场,绩效考核,严刑峻法,恐非圣人之道!”
朝堂之上,顿时分成了泾渭分明的几派:支持重赏的,担忧后果的,质疑程序的,批判手段的…争吵不休,乱成一团。
端坐龙椅之上的朱元璋,面无表情地听着下面的争论,目光深邃,谁也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他没有立刻表态支持任何一方,而是任由争论持续。这本身,就传递出一种微妙的信号。
退朝之后,相关的争论迅速从朝堂蔓延到整个京城官场,成为所有官员私下议论的焦点。吴铭的名字,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只是这一次,伴随着巨大的功勋而来的,还有同样巨大的争议和潜在的危机。
消息也通过特殊的渠道,很快传回了杭州的吴铭耳中。
对于朝堂上的争论,吴铭并不感到意外。他深知自己动了太多人的奶酪,也打破了官场许多潜在的规则,引来反噬和质疑是必然的。
“功高震主”、“酷吏之名”,这些他早有心理准备。他甚至觉得,皇帝此刻的沉默和放任争论,本身就是一种帝王心术的体现——既用他这把刀砍人,也要适时地敲打一下这把刀,免得它过于锋利,伤到自己。
真正让他蹙眉的,是随后从京师传来的另一条更隐秘的消息:一些与淮西勋贵关系密切的御史,在私下场合,竟然也开始对吴铭的“跋扈”和“越权”表示担忧,甚至暗示其“恃宠而骄”、“有损勋贵体面”。
这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危险气息。
勋贵集团刚刚因朱亮祖案被打压,按理说应该暂时蛰伏,为何会突然跳出来对自己发难?是他们单纯的不满报复?还是…有人暗中串联,想将水搅浑,甚至借勋贵之手来对付自己?
吴铭感觉到,一张无形的网,似乎正在悄悄织起,从不同的方向,向他笼罩而来。
“大人,朝中非议甚多,我们是否…暂缓下一步行动?以示…”一名随行御史不无担忧地建议道。
“暂缓?”吴铭摇了摇头,目光坚定,“此刻暂缓,便是示弱,便是给了他们反扑和销毁证据的时间!陛下尚未下旨申斥,便是默许我们继续查下去!越是有人非议,我们越要拿出更扎实的罪证,办成更多的铁案!只有让所有人都看到我们的成果无可指摘,那些非议才会不攻自破!”
他站起身,命令道:“加快审讯速度,深挖走私网络,追查其余涉案人员!同时,将第一批查抄的赃粮、赃款,除必要留存作证外,其余立刻用于平抑粮价、赈济灾民、兴修水利!我们要让江南百姓实实在在看到朝廷反腐带来的好处!用民心,来对抗那些非议!”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