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破旧的木门重重关上,将那血腥的夜色隔绝在外。院内灯火摇曳,映照着吴铭惊魂未定的脸庞和驿丞那张饱经风霜、却写满警惕与忠诚的面孔。
“大人受惊了。”驿丞抱拳,声音低沉有力,“此地不宜久留,请随我来。”
他引着吴铭穿过杂草丛生的前院,进入驿站主体建筑后方一间看似堆放杂物的仓房。挪开几个麻袋,地面竟露出一块厚重的木板,掀起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石阶。
“这是卑职经营的一处暗窖,还算安全。”驿丞解释道,率先持灯走下。
暗窖不大,却干燥通风,内有床铺、桌椅、清水和干粮,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炭盆,显然是一处常备的避难所。
“方才那位…”吴铭急切地问起那位女扮男装的护卫。
驿丞神色一黯,摇摇头:“大人放心,青鸾姑娘身手了得,应能脱身。她若无恙,自会循暗号找来。若…若天明还未至,卑职再派人去寻。”
青鸾?这显然是个代号。吴铭心中稍安,但担忧未减。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担忧的时候。
“那些刺客,可知来历?”吴铭沉声问道。
驿丞眉头紧锁:“手法干净利落,像是军中好手,但又带着股江湖悍匪的狠辣。不像是一般毛贼。他们能精准伏击大人的路线…”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只怕是内部出了岔子,或者…对方对咱们的布置,也有所察觉。”
内部出岔子?吴铭心中一凛。毛骧安排的秘密路线竟也被泄露?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他不敢深想。
“此地还能守住吗?”吴铭最关心安全问题。
驿丞脸上露出一丝傲然:“大人放心。这驿站看似废弃,实则是方圆五十里内的暗哨枢纽。卑职手下还有七八个弟兄,都是好手。方才已发出警报,周边暗桩皆已戒备。除非大军围剿,否则等闲之辈,休想靠近。只是…”他话锋一转,“大人行踪已露,原定计划必须更改。前往辽东的路,得换一条了。”
吴铭点点头,这是必然的。他取出毛骧给的名单和地图,就着油灯与驿丞仔细研究起来。
“走海路如何?”驿丞提议,“从此地向东,有一处渔港,有咱们的人。可乘海船直抵辽东金州卫,虽海上风波难测,但胜在隐蔽,难以追踪。”
吴铭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海路虽隐蔽,但耗时日久,且一旦在海上被截,便是绝地。况且,我要查的是军械、勘合,陆路驿传系统是关键,走海路,反而远离了线索。”
他手指点在地图另一条蜿蜒的线路上:“不如反其道而行之。他们既在我南下的路上设伏,必然以为我会退缩或改道。我们偏要继续北上,但不走官道,也不走已知的暗桩节点,而是绕行…这里。”
他的手指点向一个标注着“废弃多年”的古道节点。
“走这条几乎被人遗忘的旧驿路,虽然难行,但足以避开大部分眼线。我们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新身份和向导。”
驿丞看着那条路线,眼中露出佩服之色:“大人胆大心细!这条旧路卑职知道,虽荒废,但勉强能通马车。卑职可安排一个绝对可靠的弟兄,他原是这一带的猎户,对山路极熟,口风也紧。身份也好办,就扮作收山货的行商,这一带常见。”
计议已定,驿丞立刻出去安排。吴铭独自留在暗窖中,疲惫和紧张如潮水般涌来,但他不敢睡死,握着匕首,和衣而卧,保持着警惕。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暗窖入口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约定的安全信号。
驿丞带来一个身材精瘦、目光炯炯的汉子,介绍道:“大人,这是赵三,三代猎户,山路就是他家的炕头,绝对可靠。”他又递上一套粗布衣服和一些干粮杂物,“身份文牒和路引都已备好,天一亮就出发。”
吴铭换上衣服,打扮成一个略显落魄的行商模样。那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在赵三的引领下,两人牵着两匹驮着“山货”的骡马,悄然离开了驿站,消失在莽莽群山之中。
旧驿路果然崎岖难行,有时甚至需要下马徒步。但赵三确实熟门熟路,总能找到勉强可通行的路径。一路上,吴铭紧绷的神经不敢有丝毫放松,好在除了几声狼嚎,并未遇到任何伏击或盘查。
如此昼伏夜出,艰难行进了三日,方才绕出山区,接近了辽东地界。
这日傍晚,两人在一处避风的山坳休息。赵三出去探查前方路径,吴铭则检查着骡马驮着的货物做掩护。当他解开一捆兽皮时,手指无意中触碰到皮子下似乎藏着什么硬物。
他心中一动,仔细摸索,发现兽皮捆扎的缝隙里,竟然被人巧妙地塞进了一个细长的、用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
不是他准备的!是驿丞?还是那个失踪的青鸾?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他警惕地四下张望,赵三还未回来。他迅速拆开油布,里面赫然是一支做工极其精巧、却明显带有军械风格的短弩!弩身黝黑,没有任何标识,但弩机结构却与大明制式军弩有所不同,更加精巧,力道也更足。旁边还附着三支同样特制的短小弩箭,箭镞闪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是淬了剧毒!
这是…军中的东西!而且是改良过的、绝非制式的杀人利器!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他的货里?是驿丞偷偷塞给他防身的?不像,驿丞若要给他武器,大可明言。是青鸾?她失踪前放的?她从哪里得来?又为何用这种方式传递?
吴铭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这短弩的出现,非但没让他感到安全,反而增添了更大的谜团和不安。
他仔细回想驿站的每一个细节,驿丞的言行举止…似乎并无破绽。那问题可能出在更早?或者,这本身就是毛骧安排的又一重考验或保护?
他不敢怠慢,将短弩重新包好,藏在身上最隐秘处。这东西,既是防身的利器,也可能是一道催命符。
休整完毕,赵三返回,表示前方路径安全,可以继续赶路。
吴铭翻身上马,目光投向暮色苍茫的辽东大地。这片土地,看似平静,却暗藏杀机,步步惊心。
神秘的刺杀,失踪的护卫,突然出现的军械…所有的线索,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向他笼罩而来。
而他,手握玄铁令,怀揣毒弩,如同一枚投入深水的石子,必须在这片暗流汹涌的土地上,击打出属于自己的涟漪,并最终,揭开那血腥的真相。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