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铭的回京之期日益临近,扬州府的各项事务在他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交接。那份耗费了他无数心血的《扬州新政条陈》也已最终定稿,用火漆密密封好,只待择日发出。
他刻意保持低调,深居简出,将露面的机会更多地让给了即将接手的官员,力求平稳过渡。扬州城似乎也进入了短暂的平静期,仿佛之前的惊涛骇浪都已远去。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吴铭正在后衙书房核对最后一批交接文书,王伯面色凝重地快步进来,手中拿着一份从金陵通过特殊渠道加急送来的文书。
“伯爷,京城来的消息,是…是都察院内部的抄报。”王伯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安。
吴铭心中一凛,接过文书迅速展开。这是一份都察院御史呈送御前的弹劾奏章抄录副本,显然是在京中的某位“朋友”暗中送来的。
奏章的标题便让他瞳孔一缩——《劾扬州知府吴铭十大罪疏》!
他快速浏览下去,只见上面罗列的罪名可谓触目惊心:
一曰“专权擅政,目无朝廷”:指责他在扬州独断专行,许多新政未及上报便自行实施,视朝廷法度为无物。
二曰“酷烈苛暴,虐杀士绅”:重提沈、葛二案,夸大其词,称其“罗织罪名,滥杀无辜,致使江南士林震荡”。
三曰“与民争利,败坏风气”:抨击其设立平准商行是“官府行商贾之事,与民争利”,破坏重农抑商之国本。
四曰“结交勋贵,朋比为奸”:隐晦提及他与魏国公徐达的翁婿关系,暗示其倚仗勋贵势力,在地方作威作福。
五曰“标新立异,蛊惑人心”:指责其新政多为“奇技淫巧”,不合圣贤之道,蛊惑百姓,动摇国本。
……后面几条更是捕风捉影,甚至将其防治天花之功歪曲为“用险怪之法,罔顾人命”,将整顿漕运污蔑为“借机安插私人,把持漕运”。
整篇奏章文辞犀利,引经据典,看似义正辞严,实则处处暗藏杀机,将他的功绩全面否定,并上升到了破坏朝廷法度、动摇国本的高度。
奏章的落款,是几位御史的联名,其中领头者,是一个名叫周缙的浙江籍御史。吴铭对此人略有印象,似乎与葛家有些拐弯抹角的姻亲关系,且是江南文官集团中的激进派。
“好一招釜底抽薪…”吴铭放下文书,脸色阴沉。在他即将离任、回京叙职的关键时刻,抛出这样一份全面否定他的弹劾,时机歹毒至极!这是要在他功劳簿上泼满脏水,让他即便回京,也背负着罪名和争议,甚至可能影响陛下的最终决断!
“伯爷,这…”王伯面露忧色,“这些人简直是颠倒黑白!我们该如何应对?”
吴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仔细回味着奏章的内容和时机。
“这份弹章,看似凶猛,实则有些急切了。”吴铭冷静分析道,“全面否定,反而显得虚泛。尤其是将防治天花、整顿漕运这些都拿出来攻击,更显其黔驴技穷,不择手段。”
“但他们选择在这个时候发难,必然有所倚仗。”吴铭沉吟道,“或许…他们不仅仅是想恶心我一下,而是想在陛下心中种下一根刺,为我回京之后设下障碍。甚至…可能还有后手。”
他立刻意识到,不能被动等待。必须立刻反击,但不能直接针对弹章内容去辩驳,那样会陷入对方设定的战场。
“王伯,立刻去做几件事。”吴铭思维飞速运转,“第一,将我们之前整理的,关于沈、葛二案的确凿证据,尤其是葛弘文勾结匪类、意图破坏漕运的铁证,挑选最关键的部分,抄录副本,以最快速度秘密送往京城,直接呈递给魏国公府和…毛骧毛指挥使。”
他要知道,皇帝必须先于所有人,看到最坚实的证据,抵消弹章带来的负面影响。
“第二,让孙博士和李博士,联名写一份关于牛痘接种法成效的详细报告,附上扬州及周边州县接种后的数据对比,用最客观的数据说话。同样秘密送往太医院和陛下御前。”
“第三,以扬州府衙的名义,写一份正式的公文,不是奏章,是发给户部和都察院的备案公文,详细汇报平准商行设立以来的收支情况、平抑物价的效果、以及惠及民生、增加税赋的具体数据。要枯燥,要详细,要用数字堆死他们!”
“最后,”吴铭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让李千户‘无意中’放出些风声,就说扬州市井间发现一些谣言,污蔑朝廷新政,其源头似乎指向…某些与弹劾我的御史有关联的商人。记住,是‘风声’,不要落实。”
王伯仔细记下,立刻领命而去:“老奴明白!这就去办!”
吴铭独自坐在书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波。对方选择在他离任前发动,必然还有后续。或许会在押送葛家余孽、或者清点沈葛家产等环节制造事端,或许会在漕运账目上找麻烦…
他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与此同时,金陵城中,这份弹劾奏章也确实引起了一些波澜。虽然皇帝暂时留中不发,但消息已然在部分官员中传开,各种议论甚嚣尘上。支持吴铭者愤慨,反对者则暗自得意。
徐达在府中得知消息后,冷哼一声,只对管家道:“跳梁小丑,不足为虑。”但他还是立刻修书,再次提醒吴铭谨慎,并动用自己的关系,开始在暗中压制那些不利于吴铭的言论。
毛骧在接到吴铭送来的“铁证”后,面无表情地将其归入葛弘文案的卷宗之中。陛下对扬州的局势一清二楚,这些弹劾,在他看来,不过是败犬的哀鸣。但他还是会择机,将这些东西“不经意”地让陛下看到。
一场围绕吴铭功过是非的暗战,已在两地悄然展开。
“想在我走之前,给我送份‘大礼’?”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就像归来的龙王!“那就看看,这份礼,最后会砸在谁的头上。”
他转身,目光落在案头那封厚厚的《扬州新政条陈》上。
无论暗箭如何袭来,他该做的事,一样都不会少。
抵京之日,便是掀桌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