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外的厮杀声短促而激烈,金属碰撞声、闷哼声、身体倒地声不绝于耳,在狭窄的峡谷中反复回荡,显得格外惊心。显然,王伯(吴铭此刻确定是他,他竟真的从大同及时赶来了!)带来的援兵与埋伏的刺客发生了遭遇战。
吴铭背靠冰冷的岩壁,紧握着手中有象征意义却难堪大用的尚方剑,心脏剧烈跳动,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刘俊的尸体就躺在他面前,咽喉处那点细微的乌黑显示出那毒针的致命。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能得到那个足以掀翻朝野的名字!
洞口的光线被身影遮挡,一名浑身浴血、杀气腾腾的护卫退入洞内,急声道:“大人!王千户带人赶到,挡住了刺客!但对方人数不少,身手极高,像是军中死士和江湖杀手的混合!这里不安全,我们必须立刻转移!”
“走!”吴铭毫不迟疑。他最后看了一眼刘俊的尸体,知道这条线暂时断了,但战斗还远未结束。
在护卫的掩护下,吴铭冲出洞穴。只见峡谷内已然变成一片修罗场。王伯带来的七八名好手正与十余名黑衣刺客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花四溅。地上已经躺倒了数人,有刺客,也有自己人。王伯一把腰刀舞得泼水不进,正独战两名使奇门兵刃的刺客,怒吼连连。
“往深处撤!”王伯看到吴铭,大吼一声,刀势更猛,逼退对手,为吴铭争取时间。
吴铭在两名护卫的夹护下,沿着溪流,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峡谷更深处奔去。身后激烈的厮杀声渐渐远去,但偶尔传来的惨叫依旧令人心悸。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呼啸的风穿过峡谷的呜咽。三人找到一处巨石下的凹陷,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剧烈喘息。
“王伯他们……”吴铭喘着气,看向来路,眼中充满担忧。
“王千户身手了得,定能脱身!”护卫安慰道,但语气并不确定。
天色微亮时,一阵轻微而熟悉的布谷鸟叫声传来——是王伯约定的信号!
很快,王伯带着剩余的三四个人追了上来,人人带伤,王伯的胳膊上也添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只是简单捆扎着,鲜血仍在渗出。
“伯爷!您没事就好!”王伯见到吴铭,松了口气,随即脸色阴沉下来,“死了四个弟兄,伤了五个。对方也扔下六七具尸体,剩下的退走了。都是硬茬子,不像普通匪类。”
“刘俊死了,灭口。”吴铭声音沙哑,“就在他要说出最关键名字的时候。”
王伯拳头猛地攥紧,骨节发白,最终却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妈的!还是慢了一步!”
虽然未能保住最关键的人证,但此次行动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确认了对方灭口的决心和强大的实力,并且刘俊临死前吐露的信息,已经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更高的层面——兵部职方司、甚至可能牵扯到京城的顶级权贵(那个未说出的“胡”字,如同阴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立刻返回宣府镇!”吴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刘俊的尸体和俘虏的刺客尸体(如果有)一并带回去!这些都是证据!”
一行人拖着疲惫伤痛的身躯,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幸运的是,或许是被王伯他们击退,或许是天已大亮,对方并未再次发动袭击。
当吴铭等人带着刘俊的尸体和两具勉强拖回来的刺客尸体,狼狈不堪地出现在宣府镇军营时,引起了巨大的震动。那守将看到刘俊的尸体和刺客身上搜出的制式军弩(虽经处理,但痕迹犹在),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吴铭顾不上休息,立刻借用军营的设施,再次书写奏章和给三司的紧急公文。他将野狐岭遇袭、刘俊被灭口、以及刘俊临死前的部分口供(隐去了那个未完成的“胡”字,只提“兵部职方司”和“瓦剌太师”),详细写明,再次以八百里加急发出!
这一次,消息不再经过任何中间环节的“润色”或“缓冲”,以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摆在了南京皇城的御案和北平钦差行辕的桌面上。
数日后,南京,武英殿。
朱元璋看着吴铭那份字字染血、描述着边境追杀和惊心灭口的奏章,尤其是看到“兵部职方司”、“瓦剌太师”、“军中制式弩箭”等字眼时,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中酝酿着前所未有的风暴。
他没有咆哮,没有拍桌子,只是缓缓地将那奏章放下,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发出令人心悸的嗒嗒声。
殿内的太监宫女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蒋瓛。”皇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臣在。”锦衣卫指挥使如同幽灵般出现。
“去查。兵部职方司,所有郎中、员外郎、主事。近三年所有经手文书、人员往来、家中资产。给咱查个底掉。”朱元璋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还有,宣府、大同那边,是谁的兵,谁的弩,也查清楚。”
“是!”蒋瓛躬身,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寒光。
“还有,”朱元璋顿了顿,补充道,“给北平那边传旨。告诉李侍郎他们,案子,可以往深里查了。无论涉及到谁,一查到底。朕,给他们撑腰。”
“是!”
同一天,北平钦差行辕。
李侍郎、张少卿、钱御史三人传阅着吴铭的紧急公文和刘俊的验尸格录,脸色一个比一个苍白,手都在微微发抖。
野狐岭的追杀、军中专用的弩箭、兵部职方司、瓦剌太师……这些信息组合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他们比谁都清楚。
这已远远超出了他们最初预想的“边镇贪腐”范畴,而是直指朝廷中枢的叛国大案!其背后的能量和凶险,足以将他们三人连同所有办案人员都碾得粉碎!
“这……这……”张少卿声音发颤,“这如何是好?”
李侍郎沉默良久,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决绝:“陛下刚才传来的口谕,你们也听到了。事已至此,我等已无退路!查!豁出身家性命,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看向钱御史:“钱大人,立刻行文兵部,要求调取职方司所有相关档案,请他们‘协助’调查!措辞要强硬!”
他又看向张少卿:“张大人,你我亲自去一趟燕王府!这一次,不是‘请’,是‘传’!所有涉案人员,一律带走问话!若敢阻拦,以同党论处!”
最后,他沉声道:“给吴铭回文,令其处理好伤势,即刻返回北平!后续……需要他这把尖刀!”
雷霆之怒,已从九天而降。洪武皇帝的态度已然明确,所有的顾忌和拖延被彻底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