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疾风骤雨暂时平息,但水面下的暗流却愈发汹涌。吴铭因其“简在帝心”和屡屡提出的“新奇”主张,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各方势力试图拉拢或打压的焦点。除了江南文官集团的敌视,另一股强大的力量——以李善长、蓝玉等人为首的淮西勋贵集团,也开始将目光投向他。
与讲究出身、诗书传家的江南文官不同,淮西勋贵大多是最早跟随朱元璋起兵的草莽豪杰、军中宿将。他们功勋卓着,手握兵权,封公封侯,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但往往被文官集团视为粗鄙不文的暴发户,双方矛盾极深。
吴铭的出身(非江南士族)、做事的风格(务实、敢干)、以及他在边地与军方打下的良好关系(尤其是与燕王朱棣和徐达的香火情),都让淮西勋贵们觉得,这个年轻人或许可以成为他们对抗文官集团的一把快刀,或者至少是一个有价值的盟友。
这日下朝后,吴铭正准备返回太医院值房,一位身着伯爵常服、身材魁梧、面带豪爽之气的武将拦住了他的去路。
“可是吴知事?某家常遇春之子,常茂!”来人声若洪钟,自带一股沙场悍气。
吴铭心中一惊。常遇春!那可是明朝开国第一猛将,虽已病故,但其家族在军中影响力极大。常茂袭爵郑国公,是淮西勋贵二代中的核心人物之一。
“原来是郑国公,下官失敬。”吴铭连忙行礼。
常茂大手一挥,显得很不耐烦这些虚礼:“哎,不必多礼!俺是个粗人,就喜欢直来直去!吴知事,你在朝上骂那帮酸秀才,骂得痛快!俺听着就解气!怎么样,有没有空?俺在府里设了便宴,请了几个朋友,一起去喝几杯?”
这拉拢之意,赤裸裸得几乎不加掩饰。
吴铭心下飞快权衡。淮西勋贵势力庞大,若能得其助益,许多事情或许会好办得多。但这些人跋扈骄纵也是出了名的,与他们走得太近,无异于与虎谋皮,极易被反噬,更会彻底得罪文官集团。
他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既不过分热情也不失礼数:“国公爷厚爱,下官感激不尽。只是下官近日奉旨忙于牛痘推广细则的制定,实在脱不开身,且下官酒量浅薄,恐扫了国公爷和各位将军的雅兴,实在是……”
常茂眉头一皱,显然对他的推脱不太满意:“怎么?吴知事是瞧不起俺们这些舞刀弄枪的粗人?”
“不敢不敢!”吴铭连忙道,“国公爷言重了。下官对常遇春大将军及各位为国浴血奋战的将军,唯有敬仰!只是皇命在身,实在不敢怠慢。待他日得闲,必当备薄礼,登门向国公爷赔罪请教!”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尊敬,又抬出了皇帝做挡箭牌,还留了个活话口子。
常茂盯着他看了几眼,忽然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吴铭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吴铭龇牙咧嘴):“好!你小子会说话!不像那帮酸丁,一肚子弯弯绕!行,俺记下了!等你忙完,务必来府上坐坐!俺们淮西爷们,就喜欢你这种能干实事的人!”
又寒暄了几句,常茂这才大步离去。
吴铭看着他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气。这只是开始。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类似的“邀请”接踵而至。有的是某某侯爷的寿宴,有的是某某都督的乔迁之喜,甚至还有直截了当送来厚礼,希望他在皇帝面前为某些军需采购或人事安排“美言几句”的。
吴铭的处理方式一律是:礼数周到,保持距离,不轻易承诺,严守底线。
礼物能退则退,不能退则登记造册,寻机以等价甚至略厚的礼物回赠,绝不欠人情。宴饮邀请,非必要一律以公务推脱;实在推脱不掉的,便准时到场,略坐即走,饮酒浅尝辄止,绝不深谈朝政,更不参与任何密谋。
他的谨慎和疏离,渐渐让一些勋贵失去了耐心,觉得此人不识抬举,难以驾驭。但也有一部分人,如徐达(虽然依旧看他不顺眼,但认可其能力和对徐妙锦的真心)、以及一些较为稳重的老将,反而因此高看他一眼,觉得此人虽然年轻,却懂分寸,知进退,不是那种攀附权贵之辈。
然而,最大的考验来自以凉国公蓝玉为首的最骄横的一派。
蓝玉,战功赫赫,但也居功自傲,性情暴烈,是淮西勋贵中最为跋扈的人物。他对吴铭的“不识相”颇为不满。
一次宫中赐宴,文武百官俱在。蓝玉借酒盖脸,端着酒杯走到吴铭席前,声音洪亮,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吴知事!近来可是大忙人啊!连俺老蓝的面子都不给?来,喝了这杯酒!以后就是自家兄弟!朝中若有哪个不开眼的酸丁敢为难你,报俺蓝玉的名字!”
这话语带双关,既是拉拢,也是威胁。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许多目光都聚焦于此。
吴铭心中警铃大作。他知道,这杯酒若喝了,就等于公开站队蓝玉,后患无穷。若不喝,便是当场撕破脸,得罪这位权势熏天的国公爷。
他站起身,端起自己的酒杯,笑容谦逊却不容置疑:“凉国公言重了。下官人微言轻,岂敢高攀?国公爷战功彪炳,威震北疆,下官素来敬仰,这杯酒,当下官敬国公爷,祝国公爷身体康健!”
说罢,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亮出杯底。姿态做足,礼数周到,但巧妙地避开了“自家兄弟”的承诺,将敬酒变成了对功勋的致敬。
蓝玉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他没想到吴铭如此滑不溜手。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发作,只得冷哼一声,将杯中酒灌下,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桌上,转身离去。
经此一事,吴铭彻底明白,自己已不可能被淮西勋贵集团真正接纳。他们需要的是一把听话的刀,而不是一个有自己想法和原则的合作者。
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立场:忠于皇帝(唯一的甲方),依托实务(用项目成果说话),保持独立(不卷入任何派系),团结可团结的力量(如徐达、朱棣等相对理智的军方人物)。
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牛痘推广和默默完善他的“经济特区”规划中,用实实在在的业绩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同时,他也更加关注徐达的动向。这位魏国公虽然对他和徐妙锦的事依旧不冷不热,但至少在公事上,并未为难他,甚至偶尔会就边镇军需等问题,询问他一些经济上的意见。这是一种微妙的、建立在实用主义基础上的认可。
吴铭知道,在这错综复杂的朝堂格局中,他就像走钢丝一样,必须时刻保持平衡,谨慎前行。
内心oS:「派系斗争太凶险了…还是做项目单纯。至少项目成果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继续苟住,输出价值,才是王道。」
他望向北方,那里有他未尽的事业(大同),也有他牵挂的人。
或许,早日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回到能让他施展拳脚的边陲,才是更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