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板，您请！”陈寿亭站在回梦楼气派的朱漆大门前，身子微躬，毕恭毕敬地对杨长生说道。
看着陈寿亭这副恭敬得近乎卑微的模样，杨长生无奈地笑着摇摇头：“陈老板，真不用这么客气，咱们一起进去就行。”
可惜陈寿亭态度坚决，纹丝不动，连带着他身后的卢家驹也像个木桩子似的杵着，大气不敢出。
杨长生心里明白，这两人肯定是回去后打听到了自己的底细，才突然变得如此拘谨。
没办法，杨长生只能当先一步，抬脚踏进了灯火辉煌的回梦楼。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内，陈寿亭才像是解除了定身咒，赶紧拉着卢家驹跟了进去。
“哎哟，陈爷！您可算到了！这位……这位一定就是陈爷您说的贵客了！快请快请。
最好的雅间听雨轩早就给您几位备好了，就等您几位大驾光临呢！”
回梦楼精明干练的老板早就候在厅里，一见他们进来，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殷勤地在前头引路。
这回梦楼在青岛是出了名的高档去处，表面上是酒楼，内里却别有洞天。
比起那些只做皮肉生意的下等窑子，这里更像是个风雅场所。
姑娘们讲究的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有的甚至还会讲洋文，主打一个情趣和你情我愿的氛围。
而花魁夜明妃，自然是其中顶尖的人物。自打她在这行里露了脸，追捧她的达官显贵、富商巨贾就没断过。
但她有个规矩：陪酒谈笑可以，想更进一步？免谈。
为了请动这位清高的花魁出面陪杨长生喝顿酒，陈寿亭可是下了血本。
他心里也盘算好了，如果杨老板真看上了这夜明妃，那再好不过，他乐见其成。
万一没成，那他就狠狠心，花笔巨款替她赎了身，直接送到杨长生身边去，这份人情总得做实了。
杨长生对陈寿亭心里的弯弯绕绕自然不知情。
他走进这回梦楼，看着里面的布置和陈设，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几位爷，久等了，夜明妃姑娘来了！”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子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轻轻推开了雅间的雕花木门。
门口，一个身着素雅旗袍的女子静静站着，正是夜明妃。
她神情淡然，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疏离和隐隐的不情愿。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位绝不是心甘情愿吃这碗饭的。
这表情，配上她那清丽脱俗的容貌，反而更勾人了。
那些平日里见惯了曲意逢迎、浓妆艳抹的富家子弟，乍一看到这么个不情不愿的清冷美人，兴趣瞬间就被吊得老高。
比如卢家驹。
门一开，他的魂儿就像被勾走了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夜明妃，整个人都看呆了。
要不是心里清楚，这姑娘是六哥专门请来讨好杨老板的，他真想立刻冲上去问问姑娘芳名。
看着夜明妃那张带着淡淡忧愁的清纯脸蛋，卢家驹只觉得心都要化了，又是怜惜又是心疼。
她沦落到这种地方，心里该多难受啊！
要是早点遇见我就好了，我一定好好待她……可惜，现在没机会了。
也不知道这位杨老板会怎么对她……唉，希望他能温柔点吧……
卢家驹心里五味杂陈，只觉得除了自己，世上再没人会真心怜惜这位姑娘了。
但显然，不是所有人都像卢家驹这样怜香惜玉。
陈寿亭一见夜明妃站在门口不动弹，脸上还挂着那副不情愿的表情，心里的火“噌”一下就上来了。
他花钱是请人来陪酒哄杨老板开心的，不是请尊菩萨来摆脸子的！
“嘿！怎么回事儿啊？”陈寿亭嗓门不小，带着明显的不悦。
“来了就站门口？连杯酒都不晓得进来敬？还摆着张脸给谁看呢？
既然入了这行，就别端着那清高的架子！丧着个脸，扫了贵客的兴致你担待得起吗？”
他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几乎是劈头盖脸地骂了过去。
杨长生听了都微微一怔。这跟他模糊记忆里的情形可不太一样啊！
按他隐约记得的“剧情”，陈寿亭第一次见夜明妃时，应该是带着同情和侠气的，后来还把她认作义妹。
出钱出力帮她脱身不说，甚至帮她找到了未婚夫……怎么现在一上来就骂得这么难听？
惊讶归惊讶，杨长生很快反应过来，起身帮忙缓和气氛。
“诶，陈老板，消消气。”他摆摆手，语气温和地看向门口明显被吓到的女子。
“对美人说话别这么粗声大气的。夜明妃小姐是吧？外面站着做什么，进来坐吧。”
门口的夜明妃确实被陈寿亭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了一大跳。
在济南府时，那些对她有想法的客人，就算心里再急色，表面功夫都做得十足，维持着谦谦君子的假象。
像陈寿亭这样当面毫不留情呵斥的，她出道以来还是头一遭遇到。
刚才开门时，她甚至莫名地从这个看似粗豪的商人身上感觉到一丝亲切和熟悉感。
可这通呵斥，瞬间就把那点好感打得烟消云散。
反倒是这位杨老板温和的态度，让她心里生出了几分感激和安心。
“是，小女子夜明妃，方才耽搁了，来迟一步，还请老板您见谅。”
她款款走进雅间，声音清越，对着杨长生盈盈一礼。
随即走到杨长生身边的空位坐下，动作优雅地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双手捧起。
“这一杯薄酒，权当小女子向您赔罪了。”说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姿态干脆利落。
看到夜明妃终于坐到杨长生身边，还主动陪了酒，陈寿亭脸上立刻多云转晴，露出了笑容。
气氛似乎一下子缓和融洽了。
杨长生瞥了一眼陈寿亭那阴转晴的脸，心里顿时明白了。
好家伙，这陈六子是在唱黑脸当恶人，故意用他的粗鲁和呵斥，来衬托自己的温和和通情达理！
这一对比，自己在夜明妃心中的形象不就显得更高大了吗？
看看夜明妃现在对自己这殷勤劲儿，效果立竿见影。
这人情世故玩的，真是炉火纯青！杨长生心里暗赞了一句。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喝酒吃菜，天南海北地闲聊了。
夜明妃不愧是花魁，言谈举止得体大方，接话也恰到好处，很有聊天的天赋。
杨长生也无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和实力。
当对方有意无意地探问时，他便轻描淡写地透露一些自己在各地的生意规模和人脉关系。
几个回合下来，夜明妃对这位杨老板的分量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同时，她也借着酒意和话题，将自己的身世和本名沈远宜，婉转地告诉了杨长生。
她是个极聪明的女子。
陈寿亭刚才那通毫不留情的呵斥，如同兜头一盆冷水，彻底浇醒了她。
让她看清了自己看似风光的花魁身份下，那脆弱不堪的现实。
之前那些人不动她，不过是互相制衡加上都想要装装斯文罢了。
可一旦遇到像陈寿亭这样不按常理出牌、不给她面子的人呢？
或者更糟，遇到个真正有权有势又蛮横不讲理的浑人？
到那时，她这所谓的花魁名号能保护她？
被吃干抹净恐怕都是轻的！
花魁的名头，只在清倌人时值钱。
一旦破了身，身价就会一落千丈，最终下场可能还不如普通的青楼女子。
她想逃，想尽快脱离这个泥潭！而能帮她的人，必须既有泼天的财富，又有通天的权势。
否则根本无法撼动这背后的势力网。
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杨老板，无疑是她目前能接触到的最佳人选，甚至可能是唯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