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山路上颠簸时，第一片雪花落在了曾天明的手背上。
他刚把油纸裹着的情报重新塞进内袋，指尖还残留着油墨的涩意，那点凉意就顺着雪片渗进皮肤里，激得他打了个寒颤。车窗外的雾早散了，换成铅灰色的天，风裹着雪粒子砸在车篷上，发出“沙沙”的响，像无数细碎的脚步，跟在他们身后。
“爹，您冷不冷？”曾天明转头看向靠在车壁上的曾国锋。父亲的脸色比在平凉城时好了些，只是额头的伤口还裹着布条，被车外透进来的寒气浸得泛白。曾国锋摇了摇头，伸手把盖在腿上的旧棉毯往刘沐暖那边推了推：“给沐暖盖紧点，她身子弱，别冻着。”
刘沐暖坐在两人中间，闻言抬头笑了笑，把棉毯又推回去一半：“爸，我不冷，您伤口还没好，得保暖。”她的嗓子还没完全恢复，声音低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依旧透着温和。自离开平凉城，她话不多，大多时候只是默默帮着整理行李，或是在停车休息时，悄悄把曾天明的干粮掰成小块，混着热水递过去。
曾天明看着她冻得发红的指尖，想起出发前她攥着油纸的模样——当时马车刚驶离菜地，她就把那张写着“初三物资运输”的油纸小心翼翼叠好，塞进自己贴身处，说“贴身放着才放心”。此刻她正低头拢着棉毯，睫毛上沾了点从车缝里飘进来的雪，像落了层细霜。
“驾！”车夫突然吆喝了一声，马车猛地一震，差点把曾天明手里的水壶晃掉。他掀开车帘一角，外面的雪已经下大了，鹅毛似的雪花漫天飞舞，把山路盖得白茫茫一片，连路边的树干都积了厚厚的雪，像一个个披了白衣的巨人。
“先生，前面路滑，得慢点开，不然容易翻沟。”车夫的声音带着焦虑，顺着风传进来。曾天明点点头，刚想把车帘放下，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是他们的马车，是更密集、更沉重的声音，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赶来。
曾国锋的脸色瞬间变了：“是杨子恒的人？”他刚说完，就看见雪地里出现了几个黑点，越来越近，能看清是骑着马的军警，手里举着枪，马蹄踏在积雪上，溅起一片片雪雾。为首的人穿着黑色风衣，帽檐压得很低，却能看见腰间挂着的狼皮腰带——是“雪狼小队”，杨子恒专门用来追剿革命者的队伍，据说个个都带着追踪犬，嗅觉比狼还灵。
“快，往左边的岔路走！”曾天明对着车夫喊。左边的岔路更窄，两边是陡峭的山坡，积雪更厚，马车走起来难，但追兵的马也不容易展开。车夫不敢耽搁，猛地一甩鞭子，马车“吱呀”一声拐进岔路，车轮在雪地里打滑，差点撞上路边的树干。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还传来了犬吠声——是追踪犬！曾天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一旦被追踪犬盯上，就很难甩掉。他回头看了一眼刘沐暖，她正紧紧抓着车座的扶手，脸色苍白，却没有丝毫慌乱，只是眼神坚定地看着前方，像在给自己打气，也像在给他们所有人打气。
马车在岔路上跑了没多远，就被一处积雪堵住了去路。前面的路面塌陷了一小块，积满了雪，马车根本过不去。车夫急得满头大汗，下车想清理积雪，可刚弯腰，就听见身后的犬吠声更近了，还传来了军警的喊声：“前面的马车停下！再跑就开枪了！”
“不能停！”曾国锋突然开口，他挣扎着想要下车，“我下去引开他们，你们带着情报先走！”曾天明一把拉住他：“爹，要走一起走，我不可能把您留下！”刘沐暖也跟着点头，她从怀里掏出油纸，塞进曾天明的口袋：“情报在你身上，你必须安全到延安。我们一起想办法。”
就在这时，追踪犬的叫声突然停了——不是因为追丢了，是因为它们找到了更明确的踪迹。曾天明看见雪地里出现了几串脚印，是他们刚才停车时留下的，被雪盖了一部分，却还是能看清方向。为首的军警已经下了马，蹲在雪地里看脚印，然后朝着他们的方向指了指，其他的军警纷纷下马，举着枪，慢慢逼近。
“沐暖，你和我爹先躲进旁边的山洞里！”曾天明快速说，他指了指右边山坡上的一个小洞，洞口被积雪和树枝挡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我和车夫在这里挡一下，等你们躲好，我们就撤进去。”
刘沐暖刚想反驳，就被曾国锋推了一把：“听天明的，我们先躲起来，不能让情报落到他们手里。”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一直藏在身上，“你们小心点。”
曾天明看着父亲和刘沐暖钻进山洞，才松了口气。他转头对车夫说：“等会儿我引开他们，你就往山洞那边跑，我们在里面汇合。”车夫点了点头，从马车上拿起一根木棍，紧紧攥在手里。
军警已经走到了马车旁边，为首的人用枪指着曾天明：“你就是曾天明？把情报交出来，还有你爹和那个女人，藏哪儿了？”曾天明故意拖延时间：“什么情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爹和我妻子只是普通百姓，你们为什么要追我们？”
“少装糊涂！”为首的军警不耐烦了，他朝着身后摆了摆手，两个军警立刻牵着追踪犬走过来，“让狼狗闻闻，就能找到你爹和那个女人的踪迹。”追踪犬刚靠近马车，就朝着山洞的方向狂吠起来，尾巴竖得笔直，显然已经闻到了气味。
“不好！”曾天明心里一急，突然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朝着为首的军警砸过去。石头没砸中，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趁机朝着相反的方向跑：“情报在我身上，有本事来追我！”
军警们果然被引开了，为首的人骂了一句，带着几个军警追了上去。曾天明在雪地里跑着，积雪没到了脚踝，每跑一步都很吃力。他能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和枪声，子弹擦着他的耳边飞过，打在旁边的树干上，溅起一片雪。
跑了没多远，他就看见前面有一个雪坑，是山坡上的积雪滑下来形成的，深不见底。他心里一动，故意朝着雪坑的方向跑，等快到坑边时，突然转身，躲到了旁边的大树后面。追他的军警没反应过来，一下子冲进了雪坑，发出“啊”的一声惨叫，很快就被积雪埋了大半，只剩下两只手在外面挣扎。
其他的军警见状，不敢再往前冲，只能对着大树开枪。曾天明靠着大树，听着子弹打在树干上的“砰砰”声，心里想着父亲和刘沐暖是不是安全，想着情报能不能顺利送到延安。他知道，自己不能有事，一旦他被抓，情报就完了，父亲和刘沐暖也会有危险。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了车夫的喊声：“先生，快过来！他们被我引开了！”曾天明回头一看，车夫正朝着他挥手，身后跟着两个军警，跑得气喘吁吁。他赶紧朝着车夫的方向跑，两人汇合后，一起朝着山洞的方向跑去。
刚跑到山洞门口，就看见刘沐暖探出头来，她朝着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快进去。曾天明和车夫钻进山洞，刘沐暖立刻用树枝和积雪把洞口堵好，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缝隙透气。
山洞里很黑，只能看见彼此的轮廓。曾国锋靠在洞壁上，听见他们进来，轻声问：“没事吧？”曾天明摇了摇头：“没事，爹，就是有个军警掉进雪坑了，其他人暂时不敢过来。”他说着，摸了摸内袋里的油纸，还好，情报还在，没有受损。
刘沐暖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粮，递给他：“你吃点东西，补充点体力。等会儿他们可能还会来搜。”曾天明接过干粮，掰成小块，分给他们：“一起吃，我们得保存体力，等天黑了再走。”
山洞里很安静，只有外面的风雪声和偶尔传来的军警的喊声。曾天明靠在洞壁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在平凉城的日子——父亲的报社还没被烧的时候，他和刘沐暖经常在报社里练琴、讨论乐谱，父亲坐在旁边看报纸，偶尔会抬头夸他们几句。那时候的日子很平静，却也很珍贵，现在想来，像是一场遥远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风雪小了些，军警的喊声也渐渐消失了。曾天明睁开眼睛，对着他们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悄悄走到洞口，透过缝隙往外看。雪地里空无一人，只有马蹄印和脚印留在雪地上，被新下的雪盖了一部分。
“他们好像走了。”曾天明轻声说。曾国锋和刘沐暖也凑过来，往外看了看。车夫说：“可能是怕天黑了不好走，先撤了。我们得趁现在赶紧走，不然等他们明天再来，就麻烦了。”
几个人不敢耽搁，悄悄把洞口的树枝和积雪移开，钻了出去。外面的天已经擦黑了，雪还在下，只是比刚才小了些。马车还在原地，只是被积雪盖了一层，看起来像个白色的小山丘。
车夫去检查马车，发现车轮被刚才的枪声打坏了一个，没办法再跑了。“这可怎么办？没有马车，我们步行去延安，得走十几天，还带着情报，太危险了。”车夫急得团团转。
曾国锋皱着眉头，想了想：“前面应该有村，看村里有没有木匠，帮我们修修马车。我们步行过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曾天明点了点头：“只能这样了。”
几个人收拾好东西，把重要的行李背在身上，刘沐暖把油纸重新裹好，塞进曾天明的内袋，还特意帮他把衣服的扣子扣紧：“别让情报受潮了。”曾天明看着她，心里暖暖的，点了点头。
他们在雪地里步行，积雪没到了小腿，每走一步都很吃力。曾天明走在最前面，用树枝探路，避免掉进雪坑。刘沐暖走在中间，曾国锋走在最后，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担心有人追上来。
走了大概一个时辰，就听见远处传来了狗叫声——是村落的方向！曾天明心里一喜，加快了脚步。又走了一会儿，就看见雪地里出现了几间茅草屋，屋顶盖着厚厚的雪，像一个个。
“果真有个村子！”曾国锋兴奋地说。他们朝着茅草屋走去，刚走到村口，就看见一只大黄狗跑了出来，对着他们狂吠。一个穿着棉袄的老人从屋里走出来，看见他们，疑惑地问：“你们是谁？这么晚了，怎么会在这里？”
“老人家，我们是赶路的，马车坏了，想找您修修马车。”曾天明客气地说。老人打量了他们一眼，看见曾国锋额头的伤口，又看了看他们身上的积雪，叹了口气：“外面冷，先进屋再说吧。”
几个人跟着老人进了屋，屋里很暖和，中间有个火盆，烧着木柴，发出“噼啪”的响声。老人给他们倒了杯热水：“你们的马车在哪儿？我明天去看看。”曾国锋接过热水：“谢谢您，老人家。马车在前面的岔路上，我们明天跟您一起去。”
老人点了点头，又问：“你们要去哪里？这么大的雪，赶路不安全。”曾天明看了一眼曾国锋，低声说：“我们要去延安，有重要的事。”老人听到“延安”两个字，眼神突然变了，他仔细打量了他们一会儿，然后小声说：“你们是……革命者？”
曾天明愣了一下，没想到老人会这么问。他刚想否认，老人就摆了摆手：“别瞒我了，我年轻的时候也参加过革命，后来因为受伤，才回村里。你们要去延安，还远着呢，你们放心，我明天一定帮你们把马车修好，还会给你们准备些干粮和水，让你们路上用。”
几个人听了，都很感激。老人又给他们煮了锅红薯粥，热气腾腾的，喝下去暖到了心里。刘沐暖喝着粥，看着老人慈祥的脸，想起了自己的爷爷，眼眶有点红——她的爷爷也是革命者，可惜在她小时候就牺牲了。
第二天一早，老人就带着工具，和他们一起去修马车。马车的车轮坏得不算严重，老人很快就修好了。他还从家里拿了些干粮和水，装在袋子里，递给曾天明：“路上小心，杨子恒的人可能还会追来。前面的山路更难走，你们要多注意安全。”
曾天明接过袋子，对着老人抱了抱拳：“谢谢您，老人家。等革命胜利了，我们一定回来报答您。”老人笑了笑：“不用报答，你们能安全到延安，把情报送到，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几个人告别了老人，坐上马车，继续朝着延安的方向出发。雪已经停了，太阳出来了，照在雪地上，发出刺眼的光。马车在雪地上行驶，留下一串长长的车轮印，像一条白色的带子，延伸向远方。
走了没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了马蹄声——是“雪狼小队”又追来了！为首的人还是穿着黑色风衣，帽檐压得很低，手里举着枪，朝着他们的马车开枪。子弹打在马车上，“砰砰”作响，车夫吓得赶紧加快速度，马车在雪地里狂奔，差点翻沟。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曾天明皱着眉头，心里很疑惑。刘沐暖突然开口：“会不会是我们在村里留下了踪迹？”曾国锋摇了摇头：“不会，老人应该不会出卖我们。可能是他们的追踪犬找到了我们的气味。”
说话间，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还传来了军警的喊声：“快停下！再跑就开枪打马了！”曾天明知道，一旦马被打死，他们就彻底跑不了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刘沐暖，她正紧紧抓着车座的扶手，眼神坚定，没有丝毫害怕。
“爹，沐暖，你们坐稳了！”曾天明突然对着车夫喊，“往右边的山坡上走！那里的雪更厚，他们的马不好走！”车夫不敢耽搁，猛地一甩鞭子，马车“吱呀”一声拐向右边的山坡，车轮在雪地里打滑，溅起一片片雪雾。
身后的军警果然不敢轻易跟上来，只能在后面开枪。曾天明从马车上拿起一根木棍，朝着身后的军警扔过去，虽然没砸中，却也暂时阻挡了他们的脚步。马车在山坡上跑了一会儿，就看见前面出现了一片树林，树林里的树木很密，马车很难进去，但人可以钻进去。
“快，下车躲进树林里！”曾天明对着他们喊。几个人赶紧下车，钻进树林里。树林里的积雪更厚，树枝上挂着雪，一碰就会掉下来，落在他们的头上、肩上。他们在树林里跑着，身后的马蹄声和枪声渐渐远了，看来追兵没有跟进来。
跑了一会儿，他们停下来休息。曾天明靠在树上，喘着粗气，他摸了摸内袋里的油纸，还好，情报还在。刘沐暖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粮，递给她：“吃点东西，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他们可能还会找过来。”
曾天明接过干粮，咬了一口，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不是马蹄声，是人的脚步声，很轻，却很密集，像是有很多人在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他赶紧示意他们安静，然后悄悄走到树林边缘，往外看。
雪地里出现了十几个穿着灰色军装的人，手里举着枪，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为首的人看见曾天明，突然停下脚步，对着他喊：“举起双手，你们是干啥的！”
曾天明愣了一下，然后兴奋地喊：“是我们！自己人！”他朝着那些人跑过去，曾国锋和刘沐暖也跟着跑了出来。为首的人问曾天明：“你们是干啥的，来这里做什么。”
曾天明激动得说不出话，他从内袋里掏出油纸，递给为首的人：“这是‘初三物资运输’的情报，你们快送到延安！”为首的人接过油纸，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放心，我们一定会送到。你们跟我们走，我们带你们去延安。”
几个人跟着接应的人，朝着延安的方向走去。雪地里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像一条通往希望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