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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强拆百年胡仙庙时,神像碎裂的瞬间我听见了女人的冷笑。

当晚,工人老张就被坠落的钢筋贯穿了脚掌。

挖掘机开始半夜自行启动,工棚里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鬼火。

最诡异的是,所有工人开始整夜梦游,用尖细的女声齐唱东北神调。

老李头被附身时,用女人的声音点名要我偿命。

我们请来隐居的萨满奶奶。

她点燃符咒,烟雾中显出三尾狐的虚影。

“债主上门了,”奶奶的烟袋锅敲在我掌心,“用你的血画押,替全工地签下二十年契约。”

三年后我成了知名慈善家,每笔捐款落款却都画着狐狸头。

新胡仙庙开光那天,我插上的头香突然炸出三朵金色火花。

供桌下传来熟悉的冷笑声:“时辰...到了。”

汉白玉雕琢的狐狸神像在推土机巨大的铲斗下,脆弱得如同孩童手中的泥塑。

那声音,尖锐得能刺穿耳膜,直接扎进人的脑髓深处。不是寻常砖石崩裂的闷响,倒像是……骨头被生生拗断时发出的那种令人牙酸的、带着回音的脆响。

神像裂成了三大块,还有数不清的细小碎片,像被砸碎的冰面,飞溅开来,滚落在翻起的、混杂着碎砖烂瓦和深褐色旧土的泥地上。阳光惨白,毫无温度地照在那张原本慈眉善目的狐狸脸上。现在,那张脸从眉心处裂开一道狰狞的缝隙,一直延伸到下颌。碎裂的玉石断面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像凝固的泪,又像无声的诅咒。

就在这刺耳的碎裂声余韵未绝的刹那,一股阴冷的风毫无征兆地平地卷起,打着旋儿,裹挟着尘土和碎屑,猛地扑上我的后颈。那风冷得不似六月,激得我浑身汗毛倒竖。紧接着,一个声音,清晰、冰冷,带着一种刻骨的嘲讽,仿佛贴着我的耳朵根子吹出来:

“呵……”

短促的一声,轻飘飘的,却像淬了冰的针,瞬间扎透了周遭推土机的轰鸣和工人们粗重的喘息声。

我的心脏,毫无防备地、狠狠地往下一坠,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猛地一捏。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激得我头皮阵阵发麻。后背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黏腻腻地贴住了工装。

“陈…陈头儿?”旁边的老李头,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此刻煞白煞白,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碎裂的狐狸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听见没?刚才…刚才那声儿……”

老张离推土机最近,他反应最大,整个人猛地一哆嗦,手里的撬棍“哐当”一声掉在脚下的水泥块上,发出刺耳的噪音。他像是被那声音烫着了脚,踉跄着往后猛退了好几步,差点被自己绊倒,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塞满了惊惧。

我用力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紧。强行压下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我扯开嗓子,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连自己都觉得虚假的强硬:“听见什么听见!少他妈自己吓唬自己!风!刮风没听见?破石头碎了响一声儿有啥稀奇的?都别愣着!赶紧的!天黑前这片儿必须给我整平喽!王老板的工期耽误不起!”

王老板,王德海。这个名字像一块沉甸甸的铅,压在我的心口。是他用高出市价三成的工程款砸晕了我,是他拍着我的肩膀,用那种不容置疑的、带着金钱威压的口吻说:“小陈啊,这块地,风水宝地!就是上头那点‘封建残余’,碍眼!得干净利落地处理掉!别怕,出了事儿,有我兜着!”他的笑容油腻腻的,像糊了一层猪油。现在想想,那笑容底下,全是冰渣子。

工人们在我的呵斥下,勉强挪动着脚步,重新捡起工具。但气氛已经完全变了。刚才拆庙时那种带着点蛮横的、破坏的亢奋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每个人都低着头,眼神躲闪,动作僵硬而迟缓,再没人敢大声吆喝。偶尔有人不小心踢到一块碎裂的汉白玉,那轻微的滚动声都能引来一片惊惶的注视。沉默像瘟疫一样在工地上蔓延开,只剩下推土机无精打采的轰鸣,显得格外空洞。

老张的状态尤其不对。他那张平时总是乐呵呵、带着点油滑的圆脸,此刻灰败得像蒙了一层尘土。眼神发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双沾满泥浆的劳保鞋,仿佛那鞋底下踩着个无底深渊。他干活的动作完全乱了章法,搬几块砖就停下来,神经质地左右张望,额头上全是冷汗,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微光。好几次,他差点被散落的钢筋绊倒。

“老张!魂儿丢啦?”我烦躁地吼了他一嗓子,声音在诡异的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猛地一激灵,像是刚从噩梦里惊醒,茫然地看了我一眼,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发出声音,只是胡乱地点点头,又低头去搬那几块似乎用远搬不完的砖。

夕阳像个巨大的、淌着血的蛋黄,沉沉地坠在西边天际线那片新起的钢筋水泥森林后面。晚霞红得妖异,泼洒在工地上,给断壁残垣、凌乱的建材和疲惫的工人身上都镀上了一层不祥的、黏稠的暗红色。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汗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若有似无的腥甜气,混杂着焚烧垃圾的焦糊味,令人作呕。

收工的哨子吹响时,那尖利的声音在暮色里显得格外刺耳,甚至带着点凄厉。工人们像被赦免的囚犯,几乎是用跑的,争先恐后地涌向工棚方向,没人愿意在这片刚被他们亲手摧毁的废墟上多停留一秒。

我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最后一个离开。经过那片神像碎裂的泥地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一点异样的反光。脚步顿住,我狐疑地低下头。

是那块最大的、裂成三瓣的狐狸头残骸。其中一块,恰好是狐狸脸的上半部分,那只玉石雕琢的眼睛,正对着我。夕阳最后一点余晖斜斜地打在那只眼睛上,玉石的裂纹在光线下微微扭曲,竟形成一种极其诡异的错觉——那只冰冷的玉石眼睛,仿佛正冷冷地、带着一丝嘲弄地盯着我。眼角的线条,似乎向上弯了弯。

一股寒气再次从尾椎骨窜上来。我猛地别开脸,不敢再看,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身后,那片废墟彻底沉入浓重的暮色里,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伤口。

工棚里弥漫着廉价烟草、汗脚丫子和隔夜饭菜混合的浓烈气味。灯泡昏黄,光线浑浊,勉强照亮几张疲惫麻木的脸。晚饭是白菜炖粉条,油星少得可怜,漂浮着几片肥肉膘。大家闷头扒拉着饭盒,勺子碰撞搪瓷缸的声音稀稀拉拉,没人说话,气氛压抑得像暴雨前的沼泽。

老张缩在角落里他那张吱嘎作响的钢丝床上,饭盒放在膝盖上,一口没动。他抱着膝盖,佝偻着背,整个人蜷成一团,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刺猬。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眼窝深陷,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地上某个虚无的点,嘴里神经质地、含混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别找我……不关我事……真不关我事……是推土机……是陈头儿……是王老板……”声音破碎,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飘过来。

旁边的工友老李头看不下去了,他是工地上年纪最大的,平时也最沉稳。他放下饭盒,叹了口气,走到老张床边,粗糙的大手拍了拍老张剧烈颤抖的肩膀:“老张,老张!醒醒神儿!瞎嘀咕啥呢?做噩梦了?”

老张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瞪大,死死抓住老李头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李哥!你听见没?它来了!它就在外面!……那个声儿……那个笑……它跟着我!它要找我!它说……它说……”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刺耳,充满了非人的恐惧。

“啪嗒!”一个年轻工人手里的勺子掉进了饭盒,汤水溅了出来。

“操!老张你他妈疯了!”另一个脾气暴的吼了一嗓子,但声音明显发虚。

工棚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角落里那惊恐万状的身影上,空气凝固了,只剩下老张粗重急促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行了!”我烦躁地吼了一声,试图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不安,“都他妈吃饱了撑的!赶紧睡觉!明天一早还得上工!老张,你闭嘴!再胡说八道就给我滚出去清醒清醒!”我的声音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老张被我吼得一哆嗦,像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他惊恐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恐惧,有哀求,还有一丝……怨恨?随即,他猛地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声在死寂的工棚里低低回响。

没人再说话。大家默默地收拾饭盒,草草洗漱,爬上各自的床铺。灯被拉灭了,黑暗瞬间吞噬了整个工棚,只剩下窗外远处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灯光,透过肮脏的塑料布窗户,在地面上投下几块模糊、摇曳的光斑。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声音。鼾声,磨牙声,翻身时床板发出的呻吟……还有角落里,老张那持续不断的、极力压抑却无法止住的啜泣和牙齿打架的声音。像有只冰冷的手,在黑暗中不断抓挠着每个人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个小时,也许只有十几分钟。就在我的意识在疲惫和恐惧的交织中开始模糊时——

“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叫,撕裂了夜的死寂,也撕裂了工棚里所有人紧绷的神经!

那声音充满了无法形容的剧痛和惊骇,像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最后嘶鸣,尖锐得直刺耳膜!

“是老张!”有人惊叫起来。

“开灯!快开灯!”老李头的声音嘶哑地吼道。

“啪!”靠近门口的人手忙脚乱地拍亮了灯。

昏黄的灯光瞬间充满了工棚,刺得人睁不开眼。所有人都惊坐起来,循着声音望去。

老张的床铺在角落里。此刻,他整个人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体扭曲成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他的双手死死地、痉挛地捂着自己的右脚脚掌,鲜血正从指缝间汩汩地涌出来,迅速在地面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他的脸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变形,眼珠凸出,嘴巴大张着,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再也喊不出完整的音节。冷汗像小溪一样从他额头上淌下,混合着泪水。

“老天爷!”老李头第一个扑过去,声音都变了调。

我紧随其后,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几步冲到近前,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腔。老李头已经哆嗦着掰开了老张死死捂住脚的手。

看清伤口的瞬间,我的胃猛地一阵抽搐,一股酸水直冲喉咙口!

一根拇指粗细、锈迹斑斑的螺纹钢筋!它像一根恶毒的钉子,从老张的脚背狠狠贯穿进去,尖端带着淋漓的鲜血和碎骨渣,从他的脚底板狰狞地刺了出来!钢筋的另一头,深深地扎进了坚硬的水泥地面里!这绝不是失足摔倒能造成的伤口!这分明是……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硬生生钉穿进去的!

老张的劳保鞋被洞穿,破口处浸满了粘稠的血浆。他的脚掌,几乎被那根冰冷的钢筋彻底撕裂。

“这……这他妈哪来的钢筋?!”一个工人惊恐地环顾四周,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张的床铺离门口堆放杂料的地方有好几米远!地上干干净净,除了灰尘和血迹,根本没有任何散落的建材!

“鬼……有鬼啊!”另一个年轻点的工人带着哭腔喊了出来,猛地后退,撞翻了一张凳子。

恐惧像墨汁滴入清水,瞬间在工棚里弥漫、扩散。每个人的脸上都失去了血色,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老张的惨状和这凭空出现的致命钢筋,彻底击溃了他们勉强维持的理智。

“都闭嘴!”我强压着翻腾的胃液和心底疯狂滋长的寒意,声音嘶哑地吼道,“救人!快!叫救护车!老李头,搭把手!按住他!”

我和老李头手忙脚乱地试图帮老张止血,但鲜血依旧不断地从伤口涌出,染红了我们的手,也染红了冰冷的水泥地。老张的身体在我手下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泛白的眼睛里只剩下纯粹的、濒死的恐惧。他涣散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死死地盯着工棚那扇紧闭的、被风刮得砰砰作响的铁皮门,仿佛那里站着什么看不见的、催命的东西。

救护车凄厉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工棚外,红蓝的光交替闪烁着,透过窗户,在每个人惊恐的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影。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进来,麻利地将已经因失血和剧痛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老张固定好,迅速抬走。担架经过我身边时,老张那只被钉穿的脚无力地垂在担架边缘,包裹着厚厚的、迅速被鲜血浸透的纱布,像一块肮脏的破布。

工棚的铁皮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夜风和闪烁的警灯。里面,死一样的寂静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粘稠。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挥之不去,像一层无形的膜,糊在每个人的口鼻上。

没人说话。没人动弹。所有人都僵在原地,或坐在床上,或靠着墙根,眼神空洞,脸色惨白如纸。老李头蹲在刚才老张躺倒的地方,看着地上那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迹,还有旁边那根深深钉入水泥地、只露出半截、兀自带着几丝皮肉组织的螺纹钢筋,他的身体微微发抖。昏黄的灯光下,那根钢筋泛着冰冷的、死亡的光泽。

“陈头儿……”终于,角落里一个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年轻工人,小刘,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俺……俺不想干了……俺怕……这地方……太邪性了……俺要回家……”

“对!对!不干了!这钱有命挣没命花啊!”另一个立刻附和,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俺们走!现在就走!”

恐慌像瘟疫一样瞬间蔓延开。工人们骚动起来,有人开始慌乱地收拾自己那点可怜的行李,塞进破旧的编织袋。

“都他妈给我站住!”我猛地转过身,一声暴喝,声音因为极度的焦虑和某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恐惧而劈了叉,在工棚里炸响。我挡在门口,眼睛因为充血而发红,死死地盯着这群惊弓之鸟,“走?往哪走?!老张的医药费谁出?王老板的违约金谁赔?你们家里老婆孩子等着喝西北风?!啊?!”

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横飞:“老张那是自己不小心!踩到钢筋上了!意外!懂不懂?!什么鬼不鬼的!少他妈自己吓唬自己!谁再敢乱嚼舌头蛊惑人心,工钱一分没有,现在就给我滚蛋!”

我的咆哮暂时镇住了骚动。工人们停下动作,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恐惧,有不甘,更多的是深深的怀疑和绝望。他们不敢走,因为那笔对他们来说天文数字的违约金。但留下,又意味着什么?老张那只血淋淋的脚掌,像噩梦一样烙印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

“都回床上躺着!”我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天塌不下来!明天照常上工!谁他妈敢偷懒,别怪老子不客气!”

在我的强压下,工人们像被抽掉了骨头,垂头丧气地、一步三挪地回到自己床上。灯再次被拉灭。黑暗重新拥抱了工棚,这一次,黑暗里弥漫的不只是汗臭和血腥,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无声的恐惧。我能清晰地听到黑暗中粗重压抑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像拉破的风箱。没人再说话,也没人敢睡。

我躺回自己那张冰冷的行军床,眼睛瞪着低矮的工棚顶,上面沾满了油污和蛛网。黑暗中,老张那凄厉的惨叫、那根贯穿脚掌的钢筋、还有神像碎裂时那声冰冷的笑……无数画面在我脑子里疯狂旋转、碰撞。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冰冷的恐惧。

意外?真的是意外吗?那根钢筋是怎么凭空出现的?老张为什么会走到那个角落?他临被抬走时死死盯着的门口,到底有什么?

这些问题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神经。我强迫自己闭上眼,但眼皮下的黑暗里,似乎总有一双冰冷的、裂开的玉石眼睛在冷冷地注视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恐惧的煎熬中终于开始模糊、下沉……

“嗡——!哐!哐哐哐!!!”

一阵狂暴的、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声,夹杂着沉重金属履带碾压地面的巨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深夜的死寂!仿佛就在工棚外面,近在咫尺!

我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什么声音?!”

“挖……挖掘机?!”黑暗中,有人惊恐地尖叫起来。

“谁他妈在开机器?!”

“外面!快看外面!”

工棚的门窗被震得嗡嗡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我连滚带爬地扑到窗户边,一把扯开那肮脏的塑料布窗帘。

眼前的一幕,让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惨白的月光下,白天那台拆毁了胡仙庙的黄色大型挖掘机,此刻正像一个苏醒的钢铁巨兽,周身散发着冰冷的光泽。它的引擎疯狂地咆哮着,排气管喷吐着浓黑的烟雾。更令人魂飞魄散的是,它那巨大的钢铁臂膀,正在以一种毫无规律、近乎癫狂的方式疯狂地挥舞、扭动、砸击!巨大的钢铁铲斗,带着开山裂石的力量,一次次狠狠地砸在工地上那些还没来得及清理的建筑废料堆上!

“哐!哐哐哐!!!”

砖块、水泥块、断裂的木材……在铲斗的轰击下四处飞溅!烟尘弥漫!

这绝不是操作!没有驾驶员能做出这种毫无目的、纯粹破坏的疯狂动作!驾驶室里,漆黑一片,空无一人!

“鬼……鬼开机器了!”身后响起一声破了音的哭喊。

就在这时,那疯狂舞动的钢铁臂膀猛地一个转向,巨大的铲斗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工棚的方向,狠狠横扫而来!

“快跑啊——!”我声嘶力竭地狂吼,一把推开身边吓傻了的工人,连滚带爬地扑向工棚深处。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整个工棚像被巨人狠狠踹了一脚,剧烈地摇晃起来!顶棚的灰尘、碎屑暴雨般落下!靠近门口的那面铁皮墙,被铲斗擦过,瞬间向内凹陷、扭曲、撕裂开一个巨大的豁口!冰冷的夜风夹杂着尘土和柴油废气的味道猛地灌了进来!

工棚里一片鬼哭狼嚎,工人们连滚带爬地缩向远离门口的最深处角落,互相推搡、踩踏,恐惧的尖叫几乎要掀翻屋顶。

那台无人驾驶的钢铁巨兽,在外面月光下兀自疯狂地咆哮、扭动、砸击,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金属扭曲的呻吟和地面剧烈的震动。它像一个被无形怨灵附体的傀儡,宣泄着毁灭一切的怒火。

我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刺骨的水泥墙,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每一次挖掘机砸下的巨响,都像重锤狠狠敲在我的心脏上。透过墙壁那狰狞的巨大裂口,我能看到外面月光下那台疯狂舞动的黄色巨影,还有被它不断扬起的、遮蔽了月光的滚滚烟尘。

冰冷的绝望,像无数细小的毒蛇,顺着脊椎骨爬上来,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一个世纪。那疯狂的引擎声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世界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夜风穿过工棚墙壁破洞的呜咽声,还有工人们粗重压抑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声音。

我僵硬地挪到破洞边,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月光重新变得清晰。那台挖掘机静静地停在废墟中央,庞大的身躯在月光下投下巨大的、沉默的阴影。履带旁散落着被它自己砸得粉碎的瓦砾。驾驶室里,依旧空无一人,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张无声嘲笑的大嘴。

就在我稍微松了口气,以为这场噩梦终于结束时——

工棚里,靠近门口那片被月光照亮的地面上,毫无征兆地,飘起了一点幽绿色的光。

只有绿豆大小,微弱,摇曳不定,像坟地里飘忽的鬼火。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十几点、几十点幽绿色的光点,如同从地狱里钻出的萤火虫,悄无声息地在昏暗的工棚地面上、角落里、甚至低矮的顶棚下,凭空浮现出来!它们静静地悬浮着,缓慢地、毫无规律地飘动,散发着冰冷、诡异的光芒,将工人们惊恐扭曲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鬼……鬼火……”有人用气声发出濒死的呻吟。

没人敢动,也没人敢呼吸。整个工棚,彻底沦为了幽冥鬼域。

老张的血,无人驾驶的挖掘机,还有眼前这无声飘荡的、来自地狱的幽绿鬼火……一切都在无声地宣告:那碎裂的神像所代表的诅咒,才刚刚开始。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像无形的冰水,彻底浸透了工棚的每一个角落,也浸透了我们每一个人的骨髓。

恐惧像藤蔓,在无声的死寂中疯狂滋长,缠绕着每一个人的心脏,越收越紧。工棚里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在幽绿鬼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瘆人。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那台静默的挖掘机,那些飘忽的鬼火,都在无声地宣告着:这仅仅是个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工地彻底变成了一个被诅咒的牢笼。

白天,太阳似乎也失去了温度,惨白的光线照在废墟上,只让人觉得更加阴冷。工人们像一群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动作僵硬迟缓,眼神呆滞麻木。稍微一点风吹草动,一根钢筋滚落,一块砖头松动,都能引来一片惊惶的尖叫。效率低得可怜,没人敢靠近那片胡仙庙原址的废墟,仿佛那里埋着吃人的陷阱。

而夜晚,则成了真正的噩梦。挖掘机再没有自己启动,但那幽绿色的鬼火却每晚准时出现,像阴魂不散的幽灵,在工棚里无声地飘荡、闪烁,将每个人的脸映得惨绿。更可怕的是,一种诡异的“梦游”开始蔓延。

起初只是个别工人。睡到半夜,会有人突然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来,双眼紧闭,面无表情,然后像提线木偶一样下床,在狭窄的工棚过道里僵硬地来回走动,对周围的声音毫无反应。推他、叫他,都像泥牛入海。

然后,人数越来越多。就在老张出事后第三个晚上,恐怖达到了顶点。

后半夜,万籁俱寂。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和远处模糊的车流声。

突然,一种极其细微的、咿咿呀呀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

像……唱戏?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昏暗中,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路灯光和地上飘荡的几缕幽绿鬼火,我看到一幕足以让人血液倒流的景象!

白天那些麻木的工人们,此刻竟有大半都直挺挺地站在地上!他们排着一种松散而诡异的队列,身体僵硬地摇晃着,双臂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垂在身侧,或是微微抬起,手指扭曲。他们的眼睛都闭着,或者半睁着,但眼珠上翻,只剩下浑浊的眼白。

而那种咿咿呀呀的声音,正从他们微张的口中飘出!不再是含混的梦呓,而是清晰、尖细、带着一种古老而诡异韵律的调子!那调子忽高忽低,蜿蜒曲折,像是某种古老的祭歌,又像是……东北跳大神时唱的请神调!

“……日落西山呐……黑了天……”

“……龙离长海……虎下高山……”

“……胡三太爷……您老听真言……”

尖细、扭曲的女声,从一群大老爷们嘴里唱出来!声调诡异,带着一种非人的怨毒和冰冷,在飘着鬼火的工棚里幽幽回荡!那声音仿佛有魔力,钻入耳朵,直抵大脑深处,激起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和恐惧。

我浑身冰冷,僵在床上,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被“附身”的工友,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在昏暗的光线下僵硬地摇摆、唱诵。那场景,比任何恐怖片都更加真实,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离我不远的老李头,也缓缓地、直挺挺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加入了那摇摆的队伍,动作僵硬而同步。

但紧接着,他的动作变了。他僵硬地转过身,那双翻着白眼、毫无生气的眼睛,竟然直勾勾地“盯”向了我所在的方向!他微张的嘴停止了唱诵,嘴角却开始极其缓慢地向上拉扯,形成一个极其僵硬、诡异的、类似笑容的弧度。

然后,一个声音,不再是尖细的女声,而是更加嘶哑、怨毒,仿佛摩擦着砂纸,带着彻骨的寒意,从他的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了出来:

“陈……宇……”

那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穿了我最后的防线!

“……时辰……到了……”

“……你……跑不了……”

“……偿命……来……”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的心脏上!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

老李头!他点着我的名!那声音里的恨意,浓得化不开!他僵硬地抬起一只手臂,枯瘦的手指,直直地指向我蜷缩的角落!

“妈呀——!”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这极致的恐惧,崩溃地尖叫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

这声尖叫如同点燃了火药桶!工棚里瞬间炸开了锅!那些原本僵硬摇摆、唱着神调的工人,像是被这尖叫惊醒,动作猛地一滞!紧接着,他们脸上诡异的平静被极致的恐惧取代,泛白的眼睛恢复了神采,但里面只剩下崩溃和混乱!

“鬼啊!有鬼啊!”

“救命!救命啊!”

“李大爷被附身了!他要杀陈头儿!”

“跑!快跑啊!这地方不能待了!”

哭喊声、尖叫声、咒骂声、撞翻东西的稀里哗啦声……彻底淹没了工棚。工人们像没头的苍蝇,疯狂地涌向门口,互相推搡、踩踏,只想逃离这个人间地狱!恐惧像瘟疫一样爆发,瞬间摧毁了所有秩序和理智。

我依旧僵在原地,老李头那根直直指向我的、枯瘦的手指,和他喉咙里挤出的那怨毒的“偿命”二字,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的脑子里。冰冷的绝望,终于彻底淹没了我。

完了。彻底完了。这工地……闹鬼。真正的鬼。而且,指名道姓地冲着我来了。

老李头被几个稍微清醒点的工人死死按在了床上。他不再挣扎,也不再发出那可怕的声音,只是直挺挺地躺着,眼睛瞪得极大,死死地盯着低矮的顶棚,浑浊的眼球里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嘴里不停地冒出白色的沫子,偶尔身体会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

工棚里一片狼藉。翻倒的板凳,散落的行李,踩烂的饭盒……还有空气中弥漫的汗臭、血腥味、尿骚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什么东西腐烂了的淡淡腥气。幸存的工人们瑟缩在远离老李头的角落,挤成一团,像一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鹌鹑。没人说话,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和极低、带着哽咽的啜泣。恐惧已经深入骨髓,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手指插进头发里,用力地抓挠着头皮,试图用疼痛来驱散那几乎要将我吞噬的冰冷和混乱。怎么办?现在怎么办?报警?说工地闹鬼?警察只会把我们当疯子!王老板?那个王八蛋!电话从老张出事那天就打不通了!他的助理永远只会用那种程式化的、冰冷的腔调说:“王总在开会,请留言。”这狗娘养的,拿了地,把我们扔在这里等死!

“陈……陈头儿……”一个微弱、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是小刘,那个东北小伙。他脸色惨白,眼睛红肿,嘴唇哆嗦着,“俺……俺知道,俺们村以前也出过邪乎事儿……后来,后来是请了跳大神的……萨满奶奶……才……才压下去的……”

萨满?跳大神?

这个词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笼罩我的绝望黑暗。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小刘:“萨满?你认识?在哪?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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