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教室里的晨光比刚才更亮了些，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窗格影子，像铺了几块金色的格子布，把六十张椅子的影子拉得老长。
那些椅子摆成规整的扇形，椅背上都贴着白色的小标签，用马克笔写着“女高1”“女高2”“女低1”“女低2”之类的字样，标签边缘还画着小小的音符，有的画得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学生们自己贴的。
最前面的钢琴盖着块“合唱团专用”的红布，布角绣着小小的音符图案，针脚有点歪，但看得出来很用心，风一吹，音符跟着轻轻晃，像在跳小舞。
尹笙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腿上放着台银色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着密密麻麻的彩色线条——正是实时频谱图，不同颜色的波浪线在屏幕上此起彼伏，像一群正在跳舞的彩带，红色代表女高，蓝色代表女低，绿色代表中声部。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的电子表，表壳上还沾着点实验试剂的痕迹——早上他来之前，还在实验室调试蟑螂驱动器的程序，差点忘了合唱团的排练。
镜片后的眼睛盯着屏幕，时不时推一下眼镜，透着股理工男的认真劲儿，连手指敲击键盘的节奏都很规律，像在打某种暗号。
周九饼还站在最后一排，手里攥着那本皱巴巴的乐谱，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谱子的边角，把边角都抠得起了毛。
她心里还在惦记着双份油条，脑子里全是油条泡豆浆的画面，连顾南枝刚才说的“合排注意事项”都没听进去。
突然听见尹笙喊她的名字，吓得她手一抖，乐谱差点掉在地上，她赶紧用另一只手接住，结果把谱子折了个印子，引得旁边高个子女生的小声提醒：“小心点，这乐谱是顾学姐的，她很宝贝的。”
“周九饼，你过来一下。”尹笙抬起头，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空位，那是个空椅子，椅背上贴着“备用”的标签，“发‘啊’——我测一下你的基频，看看适合哪个声部，别到时候给你分错了，影响整体效果。”
“啊？测基频是啥？”周九饼愣了愣，慢慢挪到第一排，路过中间座位时，还被一个女生放在地上的水杯绊了一下，差点摔个趔趄，还好及时扶住了旁边的椅子背，才没摔下去。
她站在尹笙面前，看着屏幕上的频谱图，心里犯嘀咕：“这玩意儿跟生物实验室的蟑螂控制器屏幕好像啊，都是一堆线在动，难道唱歌也需要控制器？”
“就是让你拉长音发‘啊’，从低到高慢慢升调，不用紧张，像你平时喊‘救命’一样，声音尽量拉长，别断。”
尹笙把笔记本往她那边挪了挪，屏幕离周九饼更近了，她能清楚地看见那些彩色的波浪线在跳动，红色的线跳得最欢，应该是刚才女高们唱的。
尹笙还特意调出了一个简易的音高显示条，“你看这个条，它会跟着你的声音动，越高越好，但别扯着嗓子喊，伤声带。”
周九饼深吸一口气，张开嘴：“啊——”声音一开始很低，像蚊子叫，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屏幕上的音高条只往上动了一点点；后来她试着把声音提高，慢慢升到中间，音高条也跟着往上走；可到最后想飙高音时，突然破音了，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啊——嘎！”的一声，引得教室里一阵憋笑。
她自己都觉得难听，忍不住闭了闭眼，等着尹笙说“不行，你不适合女高”，心里还暗暗庆幸——要是被淘汰了，就能去吃油条了。
结果屏幕上的频谱图突然跳出一条深紫色的波浪线，一开始弯弯曲曲的，像条喝醉的小蛇，后来慢慢变得平滑，还时不时往上跳一下，最高的时候居然超过了红色的女高线。
尹笙推了推眼镜，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屏幕上立刻出现一行数字：“G3到c5，跨度完美，就是音准像心电图，忽高忽低的，不稳定。”他还调出了一张心电图的图片对比，别说，周九饼的音高线跟心电图还真有点像，都是“上蹿下跳”的。
周九饼：“？？？”她盯着屏幕上的数字和波浪线，脑子里一片空白，像被清空的回收站。
“G3是啥？c5又是啥？是跟蟑螂的型号一样吗？比如Roachbot-G3？心电图？我唱歌跟心脏有关系吗？难道我唱歌还能测心率？那我是不是不用去校医院体检了？”
一连串的问号在她脑子里打转，像一群乱撞的小蜜蜂，嗡嗡直响，她甚至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觉心跳还挺正常，没因为唱歌变快。
旁边的顾南枝走了过来，拍了拍手，吸引了全班的注意力——她拍手的节奏很特别，是《孤勇者》的前奏节奏，让大家下意识地跟着打节拍。
“好了，测完了！周九饼基频跨度够大，正好补女高的空缺，女高之前缺个能飙高音的，她正好合适。”
顾南枝指了指第三排的一个空位，那里正好在两个声音清亮的女生中间，“你站第三排左数第四个位置，待会儿张嘴就行，不用管太多，有旁边的苏晓和李然帮你合音，就算跑调也听不出来，她们俩的声音特别稳，能把你的跑调盖过去。”
周九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顾南枝推着往第三排走。她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脚步都有点飘，脑子里还在想“G3和c5到底是啥”。
路过最后一排时，突然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友情提醒，张嘴不等于出声，别光动嘴不出声，浪费位置。”
她回头一看，只见林克己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手里捏着个银色的节拍器，手指在上面轻轻转着圈，眼神里带着点调侃，像在看一场有趣的戏。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连帽衫，帽子戴在头上，只露出半张脸，下巴线条很清晰，看起来有点高冷，跟旁边热闹的合唱团格格不入。
周九饼：“？？？？”她更懵了，站在原地不动，像个木桩。“张嘴不出声？那我来干嘛？当人形背景板吗？还是说，我只需要摆个唱歌的姿势就行？那还不如让富贵来呢，富贵比我会摆姿势，上次拍实验室照片，它还会歪头杀。”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旁边女生手里的乐谱，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走错片场的演员，不知道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想掏手机给罗慢发消息“救我，我被合唱团绑架了”。
“林克己，别捣乱！”顾南枝回头瞪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警告，“周九饼，你不用管他，他就是嘴欠，平时总爱跟合唱团的人开玩笑，上次他还跟女低说‘你们唱得像蚊子叫，不如让蚊子来替你们唱’，结果被女低们追着打了半节课。”
顾南枝顿了顿，又对周九饼说，“你待会儿正常唱就行，能出声就出声，出不了声就对口型，反正咱们声部人多，不差你一个，主要是凑个数，显得咱们团人多势众。”
林克己挑了挑眉，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拨了一下节拍器，“哒”的一声轻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明显。
他抬头看向周九饼，嘴角勾起一点淡淡的笑，像是觉得这场“音盲救场”很有趣，甚至还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偷偷对着周九饼拍了张照片，想发给罗慢，一起嘲笑她。
周九饼走到第三排的空位坐下，旁边的女生立刻热情地跟她打招呼：“你好呀，我叫苏晓，你可以叫我晓晓。我是女高的声部长，待会儿我唱的时候你跟着我，我尽量把声音放大点，你跟着我的调就行，不用怕跑调，我会带你的。”
苏晓长得很可爱，脸上有两个小酒窝，说话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她还扎了个双马尾，发尾卷卷的，像小绵羊的尾巴。
“你好，我叫周九饼。”周九饼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乐谱放在腿上，乐谱上的“小蝌蚪”好像还在盯着她看，“我……我真的不太会唱歌，待会儿要是跑调了，你别笑话我，也别告诉顾学姐。”
“不会不会！”苏晓摆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润喉糖递给她，糖纸是绿色的，上面印着个小树叶，“这个给你，薄荷味的，含着能开嗓，还能提神，我每次唱歌前都吃这个，效果可好了。刚开始我也跑调，顾学姐骂了我好几次，后来练多了就好了，你别紧张，咱们就是玩，能拿奖最好，拿不到也没关系，至少咱们努力过了。”
周九饼接过润喉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薄荷的酸甜味瞬间在嘴里散开，稍微缓解了她的紧张。
她看了看屏幕上还在跳动的频谱图，红色的波浪线很稳，蓝色的稍微有点晃，绿色的最整齐，又看了看手里的乐谱，心里还是有点慌——毕竟，她连“基频”“音准”这些词都听不懂，更别说唱好阿卡贝拉了。
她甚至开始怀念抓蟑螂的日子，至少蟑螂不会因为她跑调而瞪她，还会乖乖跟着诱饵走。
尹笙这时又开口了，他对着全班说：“接下来我们先分声部练声，女高唱‘啊’，从c4升到c5，保持五秒；女低唱‘呜’，从G2降到F2，保持五秒；中声部唱‘咪’，从F3升到G3，保持五秒。我会实时监测频谱，大家尽量保持音准稳定，别忽高忽低，像周九饼刚才那样。”
他顿了顿，看向周九饼，语气里带着点调侃，“周九饼，你不用勉强升调，能唱到b4就行，主要是找感觉，别再把‘啊’唱成‘嘎’了，不然我要以为你在学鸭子叫。”
教室里又一阵笑，周九饼的脸更红了，她赶紧低下头，小声问苏晓：“b4又是啥？是比c5低一点吗？我怎么知道自己唱到b4了？”
苏晓忍着笑，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就是比你平时说话高一点的调，你跟着我，我唱到哪你就唱到哪，不用管数字，听我的声音就行。我唱‘啊’的时候，你也跟着唱，尽量跟我的声音重合，像两个人唱一个声音一样。”
尹笙按下电脑上的录音键，说了声“开始”。苏晓深吸一口气，率先唱了起来：“啊——”声音清亮又稳定，像一根细细的银线，往上慢慢攀升，屏幕上的红色波浪线也跟着平稳上升，没有一点波动。
周九饼赶紧跟着张嘴：“啊——”声音一开始还能跟上，像小尾巴一样跟着苏晓的声音，可到后来想升调时，又有点力不从心，声音开始晃，像断了线的风筝，忽高忽低，屏幕上代表她的那根紫色波浪线也跟着乱跳，跟旁边苏晓的红色波浪线形成鲜明对比，一个像笔直的公路，一个像蜿蜒的山路。
尹笙推了推眼镜，眉头微蹙，对着麦克风说：“周九饼，稍微收一点力气，不用那么使劲，声音放轻，像说话一样自然，跟着旁边同学的调走，不要自己瞎唱，你再这么唱下去，我的频谱图都要变成山水画了。”
周九饼赶紧调整，声音放轻了些，尽量贴着苏晓的调走，眼睛还盯着苏晓的嘴，看她怎么发音。虽然还是有点跑，但比刚才好多了，屏幕上的紫色波浪线也慢慢向红色波浪线靠近，不再那么杂乱，像迷路的小孩找到了回家的路。
她松了口气，心里稍微踏实了点——原来唱歌也不是那么难，只要跟着别人就行，像生物实验里的蟑螂跟着诱饵走一样，跟着苏晓走就不会错。
旁边的苏晓也悄悄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小声说：“不错不错，比刚才好多了！再练两遍肯定能行！你看，现在你的线跟我的线快重合了，再加油！”
周九饼笑了笑，刚想说话，就看见林克己从最后一排站起来，手里拿着节拍器走到讲台前。他对着全班说：“接下来加节拍器，速度60，大家跟着‘哒哒’声唱，别抢拍，也别拖拍，抢拍的人要罚唱《孤勇者》十遍，拖拍的人要给大家买奶茶。”他按下节拍器，“哒——哒——哒——”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节奏平稳又清晰，像钟表的滴答声，让人听了心里很踏实。
顾南枝走到讲台旁边，举起指挥棒，指挥棒上的银色挂件在灯光下闪着光：“各声部准备，跟着节拍器，我们唱一遍《孤勇者》的第一段，周九饼你先对口型，熟悉一下节奏，等会儿再出声，别着急，慢慢来。”
周九饼赶紧点头，眼睛盯着乐谱上的歌词，跟着节拍器的声音轻轻对口型。“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她在心里默念着歌词，手指在腿上打着节拍，指甲在裤子上划出轻微的痕迹。
看着旁边苏晓认真唱歌的样子，她突然觉得，这场“临时救场”好像也没那么糟糕——至少，她认识了新朋友，还能学到点唱歌的技巧，说不定以后还能摆脱“音盲”的称号，再也不用被同学嘲笑“唱歌像报菜名”了。
只是，她还是有点惦记那双份油条——不知道练完能不能赶上早点摊的最后一锅，要是卖完了，顾南枝会不会兑现承诺，带她去校外的早餐店吃？
———————————————————
作者有话说：
中秋快乐！文中关于音乐的那部分切勿当真，本人也不太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