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陈一凡这一坐就是三天。期间他只偶尔睁眼喝点水，其余时间都像块石头般一动不动。云裳守在他旁边，眼看着那层没有生机的苍白从他脸上慢慢褪去，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些。
到第四天清晨，陈一凡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在清冷的空气里凝成一道白莲，久久不散。他睁开眼，眸子里那片冰蓝比以往更加深邃。
“感觉如何？”云裳递过水囊。
“死不了。”陈一凡接过水囊灌了两口，嘴角扯出个淡淡的弧度，“就是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这话引得旁边打坐的铁山嘿嘿直笑，连忙从储物袋里翻出干粮和几颗低级辟谷丹（代替食物）。墨渊也凑了过来，脸上带着询问的神色。
“根基算是稳住了。”陈一凡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发出细微的咔哒声，“这‘以心映道’的路子，比我想象的还要耗神。”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那里，重塑的心核正缓慢而坚定地搏动着，像第二颗心脏。
墨渊推了推他那并不存在的眼镜框：“头儿，你最后破掉血狱那一掌，用的到底是什么门道？我翻遍了记忆，也没找到类似的记载。”
陈一凡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说不太清。”他摇了摇头，“硬要形容的话……就像在他那狂暴的杀戮法则里，点醒了一点‘真实’。”他抬起手指，指尖并无光华，但铁山和墨渊却莫名感到一股令人心悸的平静。“他的力量源于毁灭，而我的心元，更像是在定义‘存在’本身。性质不同，高下立判。”
铁山听得直挠头：“不懂，但听起来很厉害。”
墨渊却是若有所思：“本质的对抗么……难怪血狱当时是那副见鬼的表情。”
“取巧罢了。”陈一凡摆摆手，脸色凝重起来，“真拼底蕴，我们加起来都不够他一只手打的。老墨，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墨渊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几枚样式古朴的玉简。“情况不妙。我冒险联系了几个过去的暗线，只回来了两条消息。”
他激活其中一枚玉简，一道微弱的光幕浮现，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风声紧，天罗已动，慎之。”
“天罗……”陈一凡眼神一凛。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大夏王朝最高规格的追杀令，百年未现，这次夏皇是真下了血本要他的命。
“另一条消息呢？”
墨渊又激活另一枚玉简，光幕上的字迹更加潦草，带着显而易见的匆忙：
“黑水坊，三日后，或有所需之物。风险极大，慎入。”
“黑水坊？”云裳蹙起秀眉，“那个在国度交界处流窜的地下黑市？”
“就是那儿。”墨渊点头，“鱼龙混杂，无法无天，但确实偶尔会流出些见不得光的好东西。消息里提到的‘所需之物’，我猜可能指两方面。”他看向陈一凡，“要么是能治疗你旧伤或者辅助你修炼的灵物，要么……就是与复苏云霓姑娘相关的材料。”
听到姐姐的名字，云裳抱着古镜的手下意识收紧。
陈一凡盯着那行字，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风险极大，这是必然。天罗计划启动，现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就等他们露面。但黑水坊的匿名性和流动性，反而可能成为灯下黑。
“我们需要资源。”陈一凡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更需要了解外面的具体动向。闭门造车，死路一条。”
“头儿，你的意思是……去闯一闯这黑水坊？”铁山摩拳擦掌，他憋了这么久，早就想活动活动筋骨了。
“不是我们。”陈一凡摇头，“目标太大。”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墨渊和影五将中的花魅身上，“老墨，你擅长分析和伪装。花魅，你的幻术和应变能力最适合这种场合。这次，你们两个跟我去。”
墨渊沉稳点头。花魅掩唇轻笑，眼波流转：“属下遵命，定护得司主周全。”她虽称呼着旧职，语气却带着几分随意，显然已真正融入这个逃亡的小团体。
“那我们呢？”铁山有些急。
“你和石金刚、净尘、玄镜、血狼留守，保护好云裳和……古镜。”陈一凡的语气不容置疑，“这里是我们暂时的根基，不能有失。”
铁山张了张嘴，看到陈一凡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瓮声瓮气地应了声：“是！”
云裳看着陈一凡，欲言又止。她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但担忧却止不住。她将古镜小心地递到陈一凡面前：“带上它吧，或许……能帮到你。”
陈一凡看着镜面中云霓那沉睡的、略显虚幻的魂影，心中一软，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冰凉的镜面，却摇了摇头：“不了。古镜目标太明显，而且它留在这里，能更好地温养云霓。放心，我会小心。”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虽然伤势未愈，但那股内敛的精气神已经回来了。“事不宜迟，老墨，花魅，我们准备一下，半个时辰后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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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坊并不固定在一处，它可能出现在荒废的古堡，也可能隐藏在巨大的地下溶洞，这次的地点，是在一片终年弥漫着灰色瘴气的沼泽深处。
三日后，陈一凡三人改头换面，出现在了沼泽边缘。
陈一凡扮作一个面色蜡黄、带着病气的落魄散修，气息压制在筑基初期的样子。墨渊成了个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中年管事。花魅则幻化成一个容貌普通、丢进人堆就找不着的侍女模样。
即使做了伪装，进入黑水坊的过程也绝不轻松。
穿过能腐蚀灵力的毒瘴，避开潜伏在泥沼中的诡异生物，按照特定路线在几棵歪脖子树间绕了七八个圈子，眼前才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依托着几座巨大残破石像建立起来的临时营地。帐篷、地摊、简易木屋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空气中混杂着药草味、血腥味、汗臭味还有某种说不清的腐败气息。形形色色的人影在狭窄的通道间穿梭，大多遮掩着面容，眼神里带着警惕和贪婪。叫卖声、争吵声、压低价格的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这里没有秩序，或者说，力量就是唯一的秩序。
“都机灵点。”墨渊压低声音，“这里三教九流，杀人越货是家常便饭。”
陈一凡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他能感觉到无数道或明或暗的视线从他们身上掠过，像打量肥羊的饿狼。他体内的心核微微加速旋转，一股无形的“静”之意蕴以他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那些充满恶意的窥探在触及这股意蕴时，竟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花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安静地跟在陈一凡身侧。
三人没有急着打听，而是像普通淘货者一样，在各个摊位前流连。墨渊负责甄别物品和打探消息，花魅警惕着四周，陈一凡则看似随意，实则精神力高度集中，捕捉着空气中流动的每一丝信息。
“……听说没？朝廷下了血本，天罗地网啊，就为了抓那个姓陈的……”
“啧啧，巡天司前司主，谁能想到落到这步田地……”
“悬赏高得吓人，提供确切线索就能一步登天……”
“哼，哪有那么容易？人家能从三大供奉手底下溜走，能是简单角色？”
“最新消息，据说有人在那边的枯骨林见过类似的人影，已经有好几拨人摸过去了……”
“枯骨林？那鬼地方……”
零碎的信息汇入耳中，陈一凡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沉。天罗计划的力度远超想象，而且已经有误导性的线索开始出现，这暂时是好事，但也意味着局势更加混乱。
在一个售卖各种残破法器古籍的摊位前，墨渊蹲下身，拿起一块黑不溜秋、毫不起眼的金属碎片，状似随意地和摊主，一个独眼老者攀谈起来。
“老板，这东西怎么卖？”
“十块下品灵石，不二价。”独眼老者声音沙哑。
“呵，一块不知所谓的碎片，也值这个价？”墨渊讨价还价。
“爱要不要。”独眼老者很硬气，“这东西虽然看不出门道，但硬度极高，老夫的刀都砍不动分毫。”
墨渊又磨了几句，最终以八块灵石买下了碎片。交割灵石时，他压低声音，看似无意地问道：“老哥，听说最近坊里来了些好货？比如……能滋养魂体的？”
独眼老者独眼一翻，瞥了墨渊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陈一凡和花魅，嘿嘿笑了两声：“滋养魂体？这东西可稀罕得很。前两天倒是有风声，说‘鬼医’那里弄到了一小截‘养魂木’，不过那老怪物开价狠着呢，而且……”他顿了顿，声音更低，“盯着那东西的人，可不少。”
养魂木！
陈一凡心脏猛地一跳！这正是目前对云霓最有用的天地灵物之一！哪怕只是一小截，也能极大加速她魂体的凝聚和恢复！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对墨渊使了个眼色。
墨渊会意，又和独眼老者扯了几句闲篇，打听到了“鬼医”通常落脚的地点——营地最深处，那个挂着个破烂白色幡子，写着“生死由命”的石屋。
三人离开摊位，朝着营地深处走去。
越往里，人流量反而少了一些，但气氛更加压抑。两旁出现的修士，气息也明显强悍了许多，偶尔投来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压迫感。
就在他们快要接近那间石屋时，旁边一个一直靠在阴影里，抱着胳膊的疤脸汉子，突然歪了歪头，目光落在陈一凡身上，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
“喂，那个病痨鬼。”
陈一凡脚步一顿，缓缓转头。
疤脸汉子慢悠悠地走上前，眼神像毒蛇一样在他身上扫过：“看你有点眼熟啊。把兜帽摘下来，让爷瞧瞧。”
【第25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