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铁读书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朔风如刀,裹挟着雪粉自北方呼啸而来,狠狠抽打在雒邑高大的土墙上。姬不窋独立于城头望楼,粗糙的大手紧握着冰冷的垛口,那骨节突出、肤色黝黑,早已不复年轻细腻的手掌感受着石头粗砺的纹理,刺骨的寒气似乎凝成了实质,针一样钻透他身上单薄的葛衣,透入骨髓深处。

他眼前,是笼罩在夜色与寒雾中的巨大都城。黑沉沉的建筑轮廓仿佛匍匐的巨兽,死寂一片。唯独中央那座高耸庞大的宫阙周围,几点微弱的暖红火光如残星跳跃。那是太康王的宫苑——靡靡乐音夹杂着酒肉的腥腻气息被风撕碎,断断续续地飘荡出来,刺破这肃杀的寒夜。

“呜——”

风更紧了,带着一种催逼万物的呜咽。远处宫殿里,仿佛又有新的鼓角升腾,喧哗短暂地压过风声,旋即便被无边的沉寂与寒冷吞噬。

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他握紧的拳背上。

他微怔,目光缓慢下移。那不是雪,是从布满血丝的眼角渗出的湿热液体。父亲的遗容又在脑海中浮现:姬弃,人称后稷,那位终生在泥土间耕耘、以谷物教导万民、在夏禹帝时被尊为大国农官的老人。他曾用这双生满老茧的手,抚摸着幼时自己的头顶,将一把象征农官传承的古拙青铜镰刀郑重放在自己掌心。

“敬天,畏地,重稼穑。”父亲的眼神深邃如山岳,声音沉稳如大地,“此立身根本,亦为邦国基石。”

而今……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打断追忆。姬不窋的得力助手、忠厚的黥叔气息不稳地急奔上城头,脸上刻满恐慌:“公子!太康……太康已颁旨!”他猛地停在不窋身旁,声音因激动和严寒而剧烈颤抖,“削了您农官之职,逐离雒邑!说……说您屡次忤逆圣意,私屯粮秣,心怀不轨!戎狄骑兵已向这边来拿人了!老宗长让您快走!”

忤逆?私屯?不窋的嘴唇微微翕动,溢出一声极轻、几乎被寒风吞没的低笑。他不过是建议太康节用宫中靡费,未雨绸缪修葺几近坍塌的官仓粮道,以免荒年不继。此刻的雒邑城下,分明是朝廷根基崩坏,诸侯离心离德,豺狼在黑暗中窥伺的景象。

“走吧,黥叔。”不窋的声音嘶哑如砾石摩擦,他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那宫阙,那仅剩的微弱灯火处,目光复杂——有痛楚,有失望,最终凝成一片冰封的死寂,“带上所有族人。现在就走,向西。”

那柄沉甸甸的青铜镰刀,早已被他藏入怀中最贴近心脏的位置。

风雪如鞭,疯狂抽打着无垠的荒野。一支由十几辆老旧牛车和百余踯躅的人影组成的长蛇,在暴戾的风雪中挣扎前行。单薄的葛衣抵御不了刺骨严寒,许多人脸上覆盖着厚厚的霜雪,口鼻间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卷得无影无踪,只余下压抑的喘息和牛车不堪重负的呻吟声。

“阿母……冷……”一个微弱稚嫩的声音裹着风声,如小猫哭泣般钻入不窋耳中。他勒住座下老马的缰绳,转头寻声望去。不远处,一个女人在深及小腿的积雪中艰难跋涉,背上的孩子哭声断续无力,小脸青紫。

“抱紧孩子,上来!”不窋低吼。他用尽全力,将那瑟瑟发抖、如雏鸟般蜷缩的母子拖上自己马背窄小的横梁。老马打了个响鼻,喷出大团白雾,驮着三个人的负担显然沉重不堪。女人将孩子紧紧搂在怀中,感激和泪水混着雪水在她脸上冻结,只挣扎着说:“谢……谢公子……”

“别怕。”不窋的声音低沉却清晰传入女人的耳际,如风中的磐石,试图支撑起恐惧的灵魂。“后稷氏姬姓的火种还在,冻不熄的!”

他目光扫过行进中的队伍:疲惫不堪、拖着病体的老人被青壮轮流背着扛着;几匹瘦骨嶙峋的挽牛,口鼻喷出的不再是白雾,而是浑浊粘稠的血沫,每一步都像是在践踏生命的枯竭鼓点;粮车早已空空如也,仅存的几袋被珍视如命的黍谷,是维系这血脉存续的命根子,被严密护卫在队伍核心。

道路消失在风雪尽头,举目皆是亘古的寂寥。身后,是崩溃的、抛弃了他们这些耕作者的天下;前方,是无尽的雪域与寒天。他们踏过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虚空的无底深渊之上,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公子!”人群前方传来黥叔那穿透风雪的呼喊,带着一丝绝处逢生的惊喜,“您看!崖!避风的黄土崖!”

众人精神一振,步履带着求生本能变得急促。

黄土崖壁下,散落着十几个凹陷进去的地穴,如同被野兽遗忘的巢穴。这里曾短暂庇佑过某些先行的猎人或者更早的流民。洞壁是粗陋挖掘留下的狰狞痕迹,洞顶低矮得令人窒息,仅能容人弯腰蜷缩。残留其中的枯草、烟熏火燎的黑色污渍和兽骨的灰烬发出刺鼻气息。

族老玄桑颤巍巍地钻进其中一个稍大的穴坑,他的长须上沾满了雪花,老人沉重地叹了口气,用粗粝的拐杖重重顿了顿冰冷的冻土:“天寒地冻……也只能……先像虫豸一样躲进这土洞子里了。”

“像虫豸一样活着吗?”不窋低声自语。他慢慢伸出手,指尖划过穴壁深处阴湿冰冷的土壤。记忆里,父亲后稷的声音再次回响在风雪呜咽中,带着泥土的生机与重量:“人立于天地,当有顶天立地的居所,尊严始于头顶有片瓦遮身。”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穿透阴暗的穴顶,直视漫天席卷而来的狂风暴雪。“虫子?我们不是!”他声音不大,却带着某种震动人心的力量,所有刚刚蜷缩进各个地穴准备忍受的人都不由得为之一震。“头顶上这一方黄土,若不能成为遮护尊严的屋顶,那便将其塑成我姬姓生民的骨血脊梁!我们要开掘自己的穹顶!”

狂风渐弱,苍白的日轮终于艰难地拨开厚重的灰云,将稀薄的光线吝啬地投在姬不窋和他的族人身上。眼前的庆阳大地袒露于冰消雪融之后,展现出其原始、严酷的面容。贫瘠的野草在料峭春寒中探出头,却掩盖不住苍凉底色。远处墨色的森林轮廓森然,如同沉默冷峻的壁垒。间或几声悠长的狼嚎从密林深处遥遥传来,提醒着这片土地上根深蒂固的荒蛮。

“火神炎帝护佑……”队伍里最年迈的巫祝玄桑,费力地从那令人窒息的地穴中爬出,布满褶皱的老脸迎着微冷的阳光,神情里混杂着对新家园的审视和难以言说的茫然,“这里……沃土何在?”

不窋没有回答,他迈开大步,径直走向不远处一条在阳光下隐约泛着光芒、如丝绸般细窄蜿蜒的溪流。他蹲下身,掬起一捧溪水。冰寒刺骨,泥沙浑浊,在指缝间迅速流逝。他皱着眉,将泥土揉捏在掌心——那是冰冷的黄土,掺杂着细碎粗粝的砂石颗粒。与记忆中他祖辈和父辈所耕耘过的、那沃野千里的广袤平原截然不同。

“黥叔!”不窋沉声唤道。

黥叔快步上前,同样捻起泥土,在粗糙指尖细细搓磨,片刻后,无奈地摇头,语气沉重:“公子,这土……贫瘠,硬如顽石。就算扛过酷寒活下来,怕也……养不活这许多口人啊。”

“活不了也得活!”不窋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溪流两岸稀疏歪斜的灌木,落在一处被风雨削平的陡峭黄土崖壁上。壁上一排排小小的黑孔洞清晰可见——那是天然的、被狐狸或獾掏挖出的小小洞穴。

“看那。”不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们不再是钻地穴的虫蚁!我们要开凿出自己的居所!”

他大步走到那片山崖之下,捡起一块棱角分明的硬石,猛然抬手,狠狠砸向那粗糙的黄土崖壁!

“咚!”

一声沉钝的闷响回荡在峡谷间。碎土簌簌落下,崖壁只是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痕,冰冷而顽强地回应着人的挑衅。

人群沉默了。许多双眼睛紧紧盯着那微不足道的白痕,又缓缓移向不窋布满老茧、握着硬石的手。他那手背上,一根根青筋在紧绷的皮肤下剧烈地搏动,与沉默无声的崖壁形成了鲜明而悲壮的对比。

玄桑老人再次叹息,无奈的声音犹如从深井中传来:“公子……以石击山,何异于……”

“不!”不窋厉声截断他,眼里的火焰燃烧得更烈,“我姬不窋,今日便向天地立言:我们居有定所,食有饱粟!我要在这顽石上,刻下我们后稷氏的犁头犁下的第一道沟壑!”

他再次扬起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向着那坚硬如铁的崖壁,猛地砸下!

夕阳收尽了最后一抹残光,将大地掷入一片幽蓝的暮色之中。白日喧嚣的劳作营地也陷入了深深的寂静。黥叔盘腿坐在一堆简陋的工具旁——石斧、磨尖的硬木棍子、形制各异的挖掘用的尖石头——借着尚未燃尽的篝火,仔细地打磨着一件东西的边缘。火光照亮了他眉头紧锁的脸庞和沾满黄土的两颊。

“公子,”他抬起头,声音因为疲劳而显得沙哑干涩,“窑洞……进展太慢。今天挖了一天,最深只进尺余。”他用石片在地上划出一道横线,又在旁边划了短得多的一线,“太浅,太慢。挖下去遇上硬土块,硬得砸都砸不碎!这样下去,等到大雪封冻,咱们的人怕是……有一大半都要躺在黄土里面了。”

不窋没有立刻说话。他坐在黥叔对面的火堆旁,眼窝深陷,面容被跳动的火光映照得明暗不定。不远处,年幼的儿子姬鞠的轻微鼾声和女儿姜姝在梦中偶尔发出的不安呓语,在这片死寂里是唯一让人心头发紧的声音。

沉默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这片小小的空间。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悠长、凶狠,如同冰冷的警告。

突然,不窋猛地起身,动作快得惊醒了疲惫的黥叔。

“拿来!”他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指向黥叔手中那件精心打磨的石器。

黥叔一愣,随即递了过去。那石器呈扁长的椭圆形,一端被磨得极其锐利,另一段则较为圆钝,便于抓握——是他们用来挖掘掏土的尖铲雏形。

不窋接过石铲,并没有放下,反而是将目光投向燃烧着的火焰中心。那柴火燃烧着,在空气中噼啪作响,明黄色的火舌舔舐着冰冷的夜空,跳跃着,变幻着,散发着灼人的热气。

他那双布满劳损裂纹与薄茧、沾满黄泥的大手,却伸向了那跳动的、灼热的火焰核心!

黥叔骇然:“公子小心!”几乎要扑上去阻拦。

不窋的手却在离火焰咫尺处骤然停住。那滚烫的气流灼烤着他的掌心,刺痛着皮肤。他并没有将手伸进火焰,只是如此近距离地感受着那恐怖而强大的热量。火焰的光,在他的瞳孔里升腾、舞蹈、凝固,仿佛在燃烧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

“火……”他凝视着那变幻不定的橙红色光焰,声音低微如耳语,却带着雷霆万钧的震撼,“它能烧熟食物,点亮黑夜,驱赶虎豹……”他的目光穿透火焰,看到更深远处坚硬的山石,“难道……就烧不动那该死的土?”

黥叔惊骇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眼神瞬间被点燃,他死死盯着那跳动疯狂的火焰,又望向公子火光中明暗交织的脸庞,喉咙滚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四周是死一般的静寂,只余下木材燃烧时哔啵作响的微弱爆裂声。不窋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巨石,搅动了整个黑夜的寂静。

接下来的日子,族营的侧畔,一道深挖的巨大土沟迅速成形。不窋带领族中所有精壮男子,如同不知疲倦的蚁群,日夜挖掘,一担担湿润、易于粘合的黄泥从沟底抬出,堆积如山。

姜姝和几个心灵手巧的妇人跪坐在地,细心地将筛选过的细黄土和泥潭深处的胶泥调和搅拌,如同塑造精密的器具般,用水量和掺入的草筋、沙土比例都极有分寸。柔软的胶泥在女人们灵巧的手下渐渐有了形状——碗、罐、盘、小钵。器物内壁被仔细抚平,留下质朴的指痕。

营地深处,另一项工程同样在紧锣密鼓进行。依据不窋模糊而大胆的构想,黥叔指挥众人沿着避风的山壁向深处挖掘出巨大凹陷。在凹陷前方,则用粗糙的石块和晒干的泥块混杂垒建,最终搭出了一个顶部半圆的巨大砖土结构物,宛如一只沉默俯卧于大地之上的巨兽残骸。它的正面敞开巨口,正对着山壁凹陷的黑暗穴腔。这正是他们依凭想象与生活经验,尝试建立的初代陶窑。

暮色四合,旷野再次被深不可测的幽暗吞噬。营地中心的篝火堆燃烧正旺,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驱散了周遭一小片黑暗,也照亮了旁边垒得整整齐齐、等待入窑烧制的新鲜泥胚。

值夜的老人们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兽皮,围坐在火堆边,一边添柴,一边眯着眼睛,努力辨识着远方被黑暗模糊的树影轮廓,任何风吹草动都令他们绷紧神经。狼嚎依旧,夹杂着某种更难以名状的、仿佛潜行于风中的诡秘气息。

就在这半明半昧的警戒中,远处骤然腾起的几簇细微火光如同毒蛇的森冷眼眸,无声无息地靠近!那绝非兽群出没该有的光线!

“火!快……快起来!”值夜老人失声尖叫,凄厉的声音撕破夜空,“是鬼戎!鬼戎来了!”

营地如同被投入滚水的蚁穴,瞬间炸开!惊恐的喊叫、杂乱的脚步、孩子的哭嚎混杂成一片绝望的声浪。黑暗中,影影绰绰的骑兵身影如同噩梦般涌现,他们在高速冲近中压低着粗野的嘶吼,像恶鬼扑食,直扑向篝火旁堆积如珍宝的那些尚未烧制的陶胚!那些形状各异、凝聚着姬姓族人全部希望的软泥容器,此刻成了最显眼、最易得的猎物。

“陶器!守住陶器!”不窋怒吼一声,如同一头狂怒的雄狮从自己的“居室”中冲出。他手中紧握着那把伴他一路流离的沉重青铜镰刀,寒光在篝火跳跃中摄人心魄。

鬼戎首领骑在剽悍的马上,脸上混杂着原始彩纹和深刻的疤痕。他发出含混不清的咆哮,手中粗糙的木棍呼啸着向不窋砸落!不窋侧身险险避开那致命一击,尘土飞溅。他反手抡起镰刀,一道凄厉的冷弧划过——噗嗤!不是血肉分离的闷响,而是结结实实斩在对方抢在手中的一个厚重泥罐上!

那未干的泥罐应声崩裂!破碎的泥块混合着首领脸上飞溅的泥浆迸射开来。鬼戎首领抹去脸上的泥污,先是一愣,随即暴怒,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混乱中,他的战马被受惊乱窜的部族牛群猛烈冲撞,一个趔趄,鬼戎首领竟被狠狠掀翻在地!

不窋正待扑上制住敌人,眼角余光扫过,远处几个剽悍的鬼戎壮汉已经策马杀到篝火堆前!长矛挥舞,粗大的木棍疯狂起落!

“噼啪——轰隆!”

脆裂的破碎声、沉重的坍塌声交织一片。那些辛苦数日、凝聚着所有希望的手塑陶胚,在蛮横的劫掠下如同脆弱的幻梦,顷刻间化为无数沾着泥污的碎片。刚刚在黥叔指挥下辛苦垒起的窑体雏形也在棍棒横飞和马蹄践踏下轰然垮塌了大半,泥块土坯散落满地。火光映照着每一张呆滞而绝望的脸,映照着满地狼藉的碎片和残骸。鬼戎骑兵狂笑着,抢夺仅存的几件完好陶器,在黑暗里风一般地席卷而去。

营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余下牛群余悸未消的粗重喘息和女人、孩子压抑的、绝望的呜咽。

玄桑老人跪坐在一地狼藉的碎片前,颤抖的双手捧起一块沾满泥土却仍未开裂的陶胚残片,灰白胡须抖动,老泪混浊。“天意啊……天意难为……火窑被毁,陶胚被打碎……这片土地……怕是……留不住我们姬姓子民了……”

不窋紧握着青铜镰刀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声响,皮肤下的骨节如同即将破土而出的白卵,他死死盯着地上那个被他斩破后又因跌落而彻底碎裂的泥罐,那些碎片边缘呈现某种烧灼后的暗红痕迹。突然,他猛地俯身,拾起最大的一片,其边缘焦黑发硬,异常坚硬!他的手指,坚定地、带着某种魔怔般的专注,细细摩挲着那焦化的边缘。他的肩膀不再因为之前的激愤而剧烈起伏,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了般静止凝固,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风暴在无声地席卷。

“烧……焦?”他喃喃自语,梦呓一样。他猛地转过身,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如一把无形的重锤敲在所有沉默的灵魂之上:“这里,不能住人了!所有人,立刻收拾能带走的,跟我走!越深越好!”

不窋带领着惊魂未定、行装褴褛的队伍,如同受伤的野兽,更深、更深地钻入了北部高原的腹地。脚下已非前几日熟悉的黄土层,大地换上了暗沉的赤赭色泽。空气仿佛凝滞,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铁锈气息。马蹄踏过,泥土飞扬,留下暗红的印迹。疲惫不堪的人们拖着脚步缓慢前行。

不窋跳下马,走到队伍最前。他蹲下身,长久地凝视着脚下赤红色的土壤,用手指捻起一小撮。湿润的泥土黏性极大,在指腹间拉出细细的粘丝。

“公子,”黥叔也凑过来查看,他的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干涩,“这地方红得邪乎,莫不是染了啥凶煞之气?”

不窋并未回答,他反而站起身,指着右前方一道更加高耸、颜色赤红如同鲜血凝固而成的巨大土崖壁:“把地方,定在那里崖壁之下!”

这决定让不少人心存疑虑,窃窃私语如同不安的虫蚁。不窋的神情却异常坚定,不容置疑。他的目光扫过眼前这片赤红大地,心中默念着那几个字:赤色、黏重。他走到崖壁之下,弯下腰,捡起一块形状扁平光滑、类似薄砖的天然赤色土块。

就在此时,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响在不远处。一只黄白色的狐狸,嘴里叼着一截不知是兔子还是鸟类的骨头,从一丛茂密的赤红色灌木后钻出。它似乎被这群突然闯入的人类惊扰,警觉地停下脚步,宝石般的眼睛扫了人群一眼。没有丝毫犹豫,它迅速转身,消失在土崖根底部一个天然的裂隙洞穴之中。

不窋的目光紧追着那狐狸消失的身影,随后又落回到自己手中那块赭红扁平的石片上,凝住不动。

“爹?”女儿姜姝来到他身边,不解地看着父亲盯着石片出神的模样,“您又看什么呢?”

不窋将那块赤红石片捏得紧了紧,抬头望向那巨大的赤色土崖,眼神专注得近乎痴迷:“看见那只狐狸了吗?它钻进的是洞壁最深处。它叼着骨头……骨头……也是可以烧的。” 他声音轻而深邃,像是穿透了时光的絮语,“红土……窑炉……烧出来的……会比泥巴硬得多!”

当最后的残月沉入西面墨色的山脊,营地最深处那片赤红的山壁下,唯一燃起的篝火堆成为了黑暗世界的孤岛。火焰噼啪作响,跳跃着吞噬干燥的柴禾,散发出炙人的热浪。这一次,篝火旁只围坐着寥寥数人:黥叔、姜姝、几个烧窑经验最丰富的匠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不窋身上,如同信徒仰望开启神启的先知。他们的脸在扭曲晃动的光影中显得异常肃穆。

不窋蹲在火焰前,眼神异常专注。他缓缓张开那只巨大的手掌。掌心里,是几块形状各异的骨头——牛骨、鹿骨、山猪硕大的獠牙、还有不知名小兽的细小肢骨。火焰跳跃着,投下的光影仿佛赋予了这些森白骨块以诡谲的生命。

他随手拿起一根粗壮的牛股骨,掂了掂分量,低沉的嗓音在火焰的噼啪声中响起:“当年在邰地的稷庙,祭典后焚烧祭牲余骨,我见过……”他的目光穿透火焰,仿佛看到了那熊熊燃烧的祭坛火焰,“寻常的火焰,骨头烧化了,变得又酥又脆,手一捻……就成粉末飞了……”

说着,他将那根沉重的牛股骨向上一抛,随即又稳稳接住。骨头表面在火光下泛着森冷的白。

“可你们猜,”不窋的声音压得更低,像在叙述一个禁忌而令人血脉偾张的秘密,“若是将这骨头丢进……足以熔化泥土、烧出陶器的那种地火里……它会变成什么样?”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篝火边众人的脸庞,那深陷的眼窝里,有幽深的火焰在燃烧,跳跃着疯狂与决绝的光泽。

无人答话。空气像凝固的铅,沉重得令人窒息。火焰的爆裂声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不知道?”不窋自己接下了这个石破天惊的设问。他把那根骨头在掌中轻轻一按,仿佛在感受它坚硬而脆弱的本质,随即猛然起身,大步迈向黑暗中那个已经被黥叔等匠人们用赤红色湿泥加固过的巨大土窑。

“那就亲眼见见!”

火焰在他沉凝的目光中燃烧,如同地狱的入口。

“公子!公子!”黥叔的声音嘶哑如同裂帛,充满了绝望的恐惧,他踉跄着冲上前想要阻拦,“万万使不得!窑里火正旺,这,这进去是……”

不窋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冲到那宛如洪荒巨兽蹲伏的巨大泥窑入口前。那入口如同灼热太阳的表层,砖石烧得通红发亮,仿佛拥有实体般的热浪滚滚而出,裹挟着细小燃烧的草屑炭星,将洞口周围的空气都灼烤得扭曲变形。

他猛地脱下身上那件早已被泥水汗水反复浸染、颜色发暗的粗麻上衣,露出布满青筋、精赤虬结的上身。粗大的手臂肌肉像树根般盘结搏动,黧黑的胸膛迎着那足可融化岩石的高温!

没有丝毫犹豫,他将手中攥得死紧的那根沉重兽骨,如同掷出掷命的梭镖,瞄准那翻滚着赤橙光焰的窑炉内部,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投掷了进去!

兽骨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而惨白的轨迹,瞬间就被高温、赤红与喷吐的火舌吞没。

他做完这一切,身体被那凶猛的辐射热浪狠狠推着向后踉跄了两步,赤膊的上身皮肤瞬间被灼烤得泛红发烫。不窋死死瞪着那翻腾烈焰的地狱入口,眼瞳里疯狂与希冀的光芒激烈交战,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如同一座在烈焰边缘濒临崩塌的铁像。

时间在死寂中沉重地流淌。不知过了多久,黥叔、姜姝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那土窑内部燃料燃烧时持续不断的、可怕的“哔啵”爆鸣。

“熄火!”不窋猛地抬头,嘶哑着嗓子发出指令,那声音像砂纸摩擦过石头。他仿佛从烈焰的蛊惑中醒来,浑身都是蒸腾的热气,湿漉漉的汗水和灼烤出的红痕混在一起。“把窑门封死!等!天不亮,不准打开!”

红日刺破云层,将第一抹金红色的光芒洒落在饱经摧残的营地,也照耀在那些焦黑残破的墙壁断面上。

窑炉前的空地上,所有人,无论老幼,都围成一个沉默的圆圈。目光牢牢锁定在那道依旧散发着惊人高温、被用赤红湿泥反复糊死的土窑入口。人群最中心,不窋静立如石。裸露的上半身烙铁般通红,凝结着一道道灰黑的汗渍与灼烤的痕迹,如奇异图腾。那柄伴他一路流离的青铜镰刀,依旧紧握在手。汗水浸透刀柄,刀身反射着晨光,映亮了他布满血丝却异常清亮的眼眸。他已一夜无眠,眼眸深处仿佛昨夜投掷的兽骨仍在其中燃烧。

黥叔和两个最壮实的后生走上前来,他们握着边缘磨利的木铲、石斧和顶端坚硬的木撬棍,动作僵硬而缓慢地靠近那被泥封得死死的窑门边缘。每一次触碰,那被封住的窑口都会散发出滚滚的热浪白烟,仿佛封印着一头躁动不安、随时可能噬人的熔岩怪物。

“开!”黥叔一声低沉的号令如同开闸泄洪。

“咚!哗啦——!”

木撬棍狠狠砸进滚烫的干硬泥层,瞬间崩碎大块泥块!紧接着石斧劈砍,木铲撬动!干燥焦黑的泥块、碎石和被火焰熏染得乌黑碎裂的赤红土块如同火山喷发般从窑门口倾泻而出!碎石崩飞,尘土弥漫,灼热的空气混合着浓重刺鼻的烟火气息如冲击波般扑向周围所有人,熏得人睁不开眼,喉咙发紧。

随着碎石和黑土的塌落,一股更为强劲、带着奇异呛人粉末气味的热浪终于喷涌而出!这气味不同于寻常的木柴灰烬,它更浓重,带着一种类似于……某种矿石在炉火深处被彻底冶炼过后的、冷冽而刺鼻的金属腥气!

“公子!”姜姝紧张地捂住口鼻,声音闷闷地传出。她紧紧盯着那正在渐渐清晰的洞口深处,身体因为未知的恐惧而微微颤抖。

不窋恍若未闻。他拨开挡在身前的人,无视那依旧蒸腾扭曲的空气,拨开散落的热烫碎石,一步步踏入那片刚刚散尽尘土与热浪的黑漆漆的窑膛废墟。

窑炉深处寂静无声,焦黑一片。

不窋双膝跪下,膝盖接触滚烫的尘土,发出轻微“滋”的一声。他伸出那只布满烧伤、裂口和泥污混合成黑褐色的大手,伸向炉腹深处那片还残留着高温余烬的焦黑地面。他的指尖毫不犹豫地拨开一层浮灰,深深地插了下去。

指尖触到了硬物!极其坚硬!

他猛地收回手!掌心紧紧攥着一块刚刚掘出的东西。

周围的人死死屏住呼吸,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那只攥紧的、微微颤抖的手上。

不窋缓缓站起身。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掌中托着千钧重物,亦或是稀世珍宝。一步,一步,从尘烟笼罩的窑口废墟中走出,走向初升的朝阳,走出那片沉沉的阴影。

在众人注视下,在金色的晨光照耀下,他终于慢慢摊开了那只遍布伤痕和污迹的手掌。

一枚形状不规则的青黑色片状物出现在他的掌心。它呈现出一种深邃、坚硬、冰冷的光泽,如同深埋河底的磨盘,历经了亿万年水流冲刷。又像一块被雷火劈击中、凝结了天地毁灭伟力的岩石核心!那不是天然的石料,那分明就是被投入窑炉中的兽骨残骸,在经历了无法想象的烈火烧炼之后,熔融了骨中的磷火,渗入了炽热的窑壁中赤红的泥土和矿物精华,最终涅盘重生出的未知结晶!

不窋的手指死死攥着那枚如来自冥府深处的青黑色造物,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臂上虬结盘绕的肌肉如同从深渊中挣扎爬出的巨蟒,在暗沉的古铜色皮肤下疯狂地搏动、隆起。

他将那枚冰冷、坚硬的骨殖结晶高高举起,迎向初升的、带着无尽生机的朝阳光辉!

他喉咙深处爆发出如同雷霆撞击山岳的呐喊,那声音饱含了冰霜、烈火、屈辱、挣扎,以及最终被这枚来自烈焰深处的造物点燃的、焚灭一切阴霾的狂野生机:

“天弃我等——此物何为?!”

狂野的呼号在空旷的峡谷间猛烈回响,激荡得崖壁上的浮土簌簌而落。

“地灭我等——此物何为?!”他再次咆哮,声音几乎撕裂喉管,蕴含着所有流浪的痛苦与不屈的抗争。

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那高举在初升旭日下的坚硬遗存。人群像被冰封般僵立,唯有胸膛在剧烈起伏。一个瘦高的老农,嘴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粗糙枯槁的手掌不顾滚烫,死死抓住脚边的青黑色碎片,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如同皈依神明的狂信徒:“神迹……这是神迹!炎帝赐下金石!石头也能烧!石头也能变成铁?!”

“挖开窑膛!把所有的……所有烧过的骨渣!所有的硬疙瘩!全都给我找出来!一块都不能少!”不窋的声音如同磨盘般沉重碾压着每个人的耳膜,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黥叔!带人挖最红的土!掺水掺沙!还有……还有那些新烧出的骨渣碎!磨细!全都给我搅和进去!我们……重砌窑!这一次,不是烧陶,是烧——骨!烧砖!”

姜姝站在父亲身后,清澈的双眸映照着那高举的青金块体和初升红日。她猛地俯身,从地上飞速捡起一片沾满黑灰的碎裂陶片。那陶片边缘,原先刻着的一个象征黍谷的简单图案已然模糊。她在衣襟上用力擦拭,顾不得灰黑沾染了手指,随即指尖飞速在柔软的赤泥地上勾勒起来——以那枚在旭日下闪耀出青金石般幽光的骨殖结晶为中心,下方是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窑,上方,是用一块块巨大规整的赤红砖石垒成的、一座在想象中巍峨耸立的……城池!稚嫩而充满力量的线条,勾勒着一个崭新的、从未出现过的图景。

阳光渐渐炽烈,营地彻底沸腾起来。巨大的土窑废墟被疯狂地挖掘、清理。每一块坚硬的、带青金色彩的块状物被小心翼翼地捧出,视若珍宝。更远处的黏土坑里,男人咆哮着,赤红的、沾满胶质黏土的泥土被疯狂挖掘出来,堆成小山。新辟的“骨料场”,几个壮汉挥动着沉重的石锤和石臼,用最原始粗暴的方式,死命捶砸、研磨那些烧炼后异常坚硬的兽骨渣,发出沉闷如雷的撞击声,白色的骨粉碎屑四散飞扬。

新起的巨大砖窑被重新塑形,这次规模更甚以往!土红色调中明显夹杂着暗沉的骨粉碎末。砖泥被倾倒入成型的简陋木框泥范中。湿重的红土砖胚被整齐排放在烈日下的崖坎上暴晒,赤红的颜色在日照下迅速褪去水分。姜姝和几个手巧的妇人跪在砖垛旁。姜姝屏息凝神,指尖捏着一片锋利的薄石片,在那几乎干透、散发着泥腥味的红砖泥胚表面,精心地、一笔一划地刻下那个属于他们这个新生聚落的标记——一束饱满、低垂的黍穗!

窑火,再次被点燃!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烧制脆弱的陶器,而是将赤土、将骨粉、将意志一同投入那熔炉!

烧砖之火不同于烧陶之火。不窋赤膊守在窑口,汗水在高温下几乎瞬间蒸发。火势必须被小心翼翼地压着,不能如烧陶那样追求剧烈明火,反而需要更均匀、更持久、渗透性更强的闷热。这种闷烧如同文火熬煮,比之激烈的火焰更需要耐心与观察力。不窋死死盯着窑口,仿佛要将神魂也融入其中。

终于,漫长的等待走到了尽头。这一次,砖窑开启的指令由姜姝发出:“父亲,火候到了!”

窑门洞开!早已不复前次开启时的狂暴飞灰和剧烈热气。一股更为沉稳、内敛却依旧灼人的热浪涌出。阳光迫不及待地钻入窑膛,将里面的景象展露无遗。

满窑赤红色的砖块!它们形状方正规整,颜色呈现出一种经历了高温洗礼后特有的、纯粹而深沉的砖红色。更惊人的是,在那砖体表面和棱线转折处,竟隐约流动着一层青黑色矿物质的、幽冷坚硬的光泽!宛如铁锈镶嵌其中。

不窋径直走入,弯腰拿起一块。入手沉甸!分量远超普通泥胚。他捏紧五指,用力挤压砖体,粗硬的砖面纹丝不动。黥叔递过来他惯用的青铜镰刀。不窋接过,深吸一口气,猛地举起镰刀,用那打磨锋利的青铜刃口,狠狠砸向砖块的棱角!

“铿!”

一声清脆如金石撞击的铮鸣骤然响起!伴随着几点飞溅的火星!再看那镰刀锋刃——一道清晰的缺口赫然出现!而那砖块被击中的棱角处,只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比米粒还小的浅浅白痕!

“哈哈哈哈哈!”黥叔发出近乎狂喜的大笑,声音在峡谷中回荡,“神了!神了!骨头变成金石啦!咱们的窑……成仙炉了!”

人群爆发出压抑许久、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吼叫,长久堆积的疲惫与绝望被彻底冲散。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承载了无数血肉与希望的砖块,如同凝望新生儿的降临。

“后生!抬稳了!”黥叔洪亮的指挥盖过欢呼,“起砖!上崖壁!咱们……砌窑洞!真正的姬姓人的砖窑洞!”

就在人群沉浸在狂喜之中时,一个细瘦的身影,赤脚踩在滚烫的碎石堆上,攀上了靠近窑顶的赤红崖壁。她手中费力地抱着那块最沉最重、棱角刚直方正的赤青大砖。姜姝那瘦弱的臂膀因巨大的重量而剧烈颤抖着,汗水浸透她的额发,紧紧贴在脸颊。她喘息着,终于抵达崖壁下方一处天然凹陷的平整壁基处。

在所有人无声的注视下,那双曾被泥土沾染、刻下过无数未来畅想的手,此刻正用力将那块沉甸甸、凝聚了整个部族挣扎与新生希望的赤青大砖,稳稳地、端端正正地,安放在那道由自然塑造的壁基凹陷之上。

“铿……”

青金石砖底部与壁基硬石接触的刹那,发出一声沉闷而坚实的轻响。这声响如同投入平静深潭的石子,在所有姬姓族人的心头激荡开来。无数道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聚焦于那一点!空气再次凝结,那轻微的磕碰声仿佛惊雷,在他们灵魂深处隆隆滚动。这块沉重无比的青金砖石,不再仅是物质的存在,如同姬姓人血脉铸就的不朽基石。众人脸上,交织着狂喜、疲惫与一种近乎神圣的震颤。

新的窑洞,依附着这道赤红色、如流淌着鲜血的巨大崖壁开始建造。不再是用粗糙的石斧、石刀艰难刨挖潮湿的黄土,而是用一块块刚刚出炉、仿佛还蕴藏着地火之热的青金石般坚硬砖块,混合着从溪水深处挖掘的、黏稠如膏泥的胶土浆,被稳稳垒叠而起!

黥叔指挥若定:“对,这块放稳!浆糊厚点!不怕沉,砖头吃得住!下一块!对准缝隙!”汗水顺着他沾满赤泥的花白鬓角滴落,砸在脚下滚烫的砖石上,瞬间化作一小缕白烟。

姜姝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在刚铺好、尚未干透的泥浆里,用尖细的石笔刻画着。她刻下的并非复杂的纹样,而是极其简单的图符:一粒饱满的黍谷种子。那是流淌在姬姓人血脉中的古老图腾,寄托着他们此刻深埋于骨髓的、对大地哺育的深沉期待。

洞壁向上延伸,逐层收拢。当拱形的“窑洞”穹顶终于被最后一块精心烧制的弯形青金砖合拢封死,人群爆发出震彻山谷的欢呼!赤红的崖壁之下,一座不同于任何天然洞穴的人造居所浑然天成!它如同从这赤色大地的血脉中生长而出,沉默地宣告着一种崭新的力量在此扎根。洞壁开凿了窗牖,装上了姜姝带着女眷们精心编织的细密篾帘,既能阻隔寒风野物窥探,又透入宝贵的阳光。洞内地面铺陈干燥的麦草、芦苇,在严寒中散发着令人心安的干爽草木芬芳。最重要的是,这是他们凭自己的双手,以全新的方式从这片桀骜的土地上“烧”出的第一所尊严栖身之所!

新砌成的窑洞口,不窋的居所成为最引人注目的所在。砖块间的缝隙被胶泥严密填塞,门洞狭窄却坚固无比,更透出一种岩石堡垒般沉重、不可摧毁的气势。

姬鞠坐在洞口铺开的粗席上,小小的手握着块粗糙的陶片,专注地刮削打磨着一根幼细的骨针,神情庄重地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事业。

“姬鞠,这是在做什么?”不窋走过来,蹲在儿子身边。

姬鞠扬起小脸,眼神明亮:“爹!你看!”他举起手中那根已初具雏形的小小骨针,“针鼻!给姝阿姐磨的!她刻砖可费劲了,手指都磨破了!”小手将针凑近父亲眼前,上面果真有一个用锋利薄石片精心钻出的、极小却极为规整的小孔。“磨完这个,我还要找更好的骨头,磨更大更快的刻刀!阿姐要在墙上刻满金黄的谷子!”

不窋粗糙的大手轻轻抚过儿子因认真而微微汗湿的额头,那双深沉如古井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某种名为“安稳”的微光。他抬眼望向新开垦的坡地,黍苗青嫩的叶片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圈养在崖壁角落木棚里的幼小猪崽,发出稚嫩可爱的哼哼唧唧声。母鸡在草丛间悠闲踱步,扒拉出土中的小虫。阳光静静泼洒在这片逐渐显现生机的新家园上,安宁得令人微微恍惚。

然而,这令人心安的平静只延续了一个寂静的午后。

夕阳如血,将巨大的赤色崖壁映照成一片悲壮的暗红色幕布。沉重的轰鸣声如同大地在痛苦呻吟,猛地撕裂了这份难得的安宁。

远处,尘烟升腾!熟悉的鬼戎战马身影卷着黄云,奔腾如决堤的浊流,比上一次更加凶悍、更加狰狞!首领桀罗骑在一匹异常雄壮的黑鬃战马上,脸上那道曾被陶片迸裂留下的、已经结痂却更显凶戾的疤痕,在黄昏的光线下犹如一条嗜血的蜈蚣。他手中高举着一柄令人胆寒的沉重石锤,锤头粗大如同牛首!紧随其后的鬼戎壮汉们,个个面色狂野,嗷嗷嘶吼,手中的武器无一不是沉重可怖的石块、粗木棒、巨大的兽骨棒槌!

“烧石洞的姬贼!滚出来!交出你们那点金子做的破烂石头!”桀罗那撕裂金属般刺耳的嚎叫穿透黄昏的空气,裹挟着贪婪的怨毒,“不然!把你们砸成肉饼!埋进赤土做肥!”

暴戾的咒骂声如同尖刀直刺心脏,在营地内引发恐慌的狂澜。老人、妇孺发出惊惧哭喊,乱作一团,向窑洞深处狼狈逃窜!

“姬贼!死吧!”桀罗一声狂吼,如同信号弹炸响!他身后那群如狼似虎的鬼戎狂徒怪叫着策动坐骑,目标明确无比——直扑崖壁下那座刚刚落成、最为坚固显眼的窑洞门户!不窋的新居!

巨大的石块如陨石般从骑手手中奋力掷出!粗长的木棒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呜破风声横扫而来!沉重的骨槌被数人合抱,如同攻城的冲车,不顾一切地朝着那扇坚固的窑洞入口猛砸过去!

“咚!”“嘭!”“哗啦——咔!”

密集的、混合着钝响与破碎声的恐怖噪音狂轰滥炸般响起!碎石、泥屑、木屑在碰撞点疯狂迸射!尘烟冲天!

鬼戎们发出野兽般的欢呼,那吼声充满了破坏的狂喜!然而,当喧嚣的第一波攻击骤然停歇,激扬的尘土缓缓沉降下来时……场面如同被冰封凝固。

窑洞口,那扇狭窄门框周围斑驳的痕迹下,墙体本身——那坚硬的砖面在夕阳映照下呈现出一种青黑相间的冷酷色调,只在无数重击点留下了一道道深浅不一、蜿蜒纵横的白痕!最深之处,也只陷进去浅浅的一层砖面!整体结构稳固如山,纹丝不动!

桀罗脸上的横肉扭曲抽搐,那道疤几乎要瞪裂开来!他眼中喷射出不可思议的狂暴火焰,猛地从腰后拔出一柄闪耀着诡异青黑色光芒的沉重石斧——那斧面质地奇怪,竟隐约带着几分他们那日在窑口废墟里惊鸿一瞥的青金色!

“躲开!”他嘶声咆哮,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粗壮如同石柱的双臂高高抡起那柄沉重的异色石斧,用尽全身每一块肌肉爆发出的恐怖力量,向着窑洞门框侧上方一块看似完整的砖墙,如同雷霆万钧般狠狠劈落!

“嗡!!!”

一声沉闷刺耳、迥异于寻常石器的恐怖撞击声猛烈炸开!巨大的反震力如同毒蛇逆袭,沿着斧柄狠狠噬咬回桀罗强壮的双臂!桀罗发出一声短促而痛楚的闷哼,整条手臂瞬间麻木!那柄沉重异常的骨斧竟应声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斧刃上豁开一道狰狞的缺口!

他踉跄后退两步,下意识地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手。虎口已然崩裂,鲜血顺着粗黑的手指淅淅沥沥地滴落在赤色的泥土上,触目惊心。他再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刚刚被石斧全力劈砍之处——

那块承重的窑砖上,只有一道更深些的、被劈出的狭长凹槽!如同嘲笑般嵌入砖体内部,边缘甚至还崩飞了一星半点青黑色的碎屑!砖体本身依旧稳固地与其他邻砖紧紧相扣、层层交叠,如坚不可摧的战阵!缝隙里混合着赤泥骨浆的胶合层,在夕阳下散发着一种古老岩石般的狰狞质感!

“嗬——”桀罗粗重地喘息着,眼中的暴怒被一种原始生物遭遇未知硬壳时的茫然和恐惧所取代。他死死瞪着那扇坚固的、沉默的、仅有一道凹陷伤痕的砖墙,如同面对一尊从亘古大地深处缓缓升起的钢铁神只!

“呜!呜!呜!”

崖壁最高处那几座新建成的窑洞了望孔内,陡然传出凄厉而苍劲的号角声!姬不窋手持巨大的牛角号昂然挺立的身影投射在崖壁之上。随着号角声冲天而起,营地里所有青壮男子如同伏兵乍起!

“嗖!嗖!嗖!”

无数带着破空厉啸的石质箭头,从窑洞高处的狭窄射击孔中如飞蝗般激射而出!精准地射向滞留在窑洞前方、因首领受挫而略显混乱的鬼戎众骑!

战马的痛苦嘶鸣和鬼戎负伤者的惨号顿时撕裂了黄昏!

石弹密集如雨!巨大的石块在黥叔等强壮汉子的全力投掷下,呼啸着从更高处被特意加固的投石点上飞射而下,砸入鬼戎拥挤混乱的阵型中!

“顶住!给我继续砸!”桀罗双目血红,状若疯虎,不顾虎口鲜血直流,抓起落在一旁的石骨锤还想再扑!然而他惊骇地看到,头顶一方巨大的阴影急剧放大——一块比磨盘还要大上两圈、沉重无比的赤红巨石被数人合力撬松,翻滚着从崖壁高处咆哮坠落!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他轰然砸来!

桀罗肝胆俱裂,本能地向侧后猛扑闪避!

“轰隆!!!”

巨石狠狠砸在他刚刚站立的位置!大地剧烈震颤!沉重的冲击激起丈高的赤色土浪,土腥气瞬间弥漫开!离得稍近的一个鬼戎战士连人带马被余波扫中,顿时血肉模糊!

桀罗惊愕地从地上爬起,满脸满身都是溅落的红土,狼狈不堪。他最后死死盯了一眼那几座在箭矢石雨掩护下仿佛苏醒过来的、喷射着死亡火焰的山崖窑洞,那眼神充满了深切的怨毒,更掺杂着再也无法掩饰的、对那青黑砖块背后未知力量的巨大恐惧。

“撤——!”他从咬碎的后槽牙中挤出嘶哑的一声长啸,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咆哮。

鬼戎人如蒙大赦,仓皇而退,留下一地狼藉的死伤和散落的武器。

尘土缓缓落下。不窋从坚固的窑洞口大步走出,沉默地站定在刚才那场凶猛攻击的中心。他缓缓弯下腰,捡起那块桀罗拼尽全力劈出的、仅留下凹痕的青黑色窑砖。指尖清晰地感受到它冰冷而坚硬的质感,感受着上面那道裂痕边缘的微微凸起。

不窋缓缓抬头。他的目光穿透眼前尚未散尽的烟尘,极目望向峡谷更深邃苍莽的腹地。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更加坚实宏伟的巨物拔地而起。坚硬的青黑砖墙并非仅为守护而建,更是姬姓人向这片曾试图毁灭他们的赤色大地投射下的永恒图腾。他握紧了那块饱受重击的砖石,骨节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父亲……”姜姝的呼唤自身后传来,小心翼翼却又充满了力量,“您上次在溪边让我记下的那个字,‘城’……我已经在最大的陶片上刻好了!”

“城?”不窋重复着这个字,声音如同滚过低沉的闷雷。那块经历暴虐攻击依旧不变的青黑窑砖被他握得更紧,粗糙的掌心感受着那份来自地火深渊、骨血熔融后淬炼而出的绝对坚硬。

他缓缓抬起头,浑浊锐利的目光扫过劫后余生、喘息甫定的族人那一张张沾满尘土与汗水的面孔,再缓缓转向四周贫瘠野性的赤色山峦。最终,那目光凝聚在脚下这片被鲜血和汗水反复浸染的大地之上,仿佛要穿透厚重的土层,向这片蛮荒宣告一个不可动摇的誓言:

“对!此城,今日名为——”

他用那块承受了桀罗石斧疯狂劈砍的坚硬窑砖,尖端狠狠点向脚下滚烫的赤色泥地。泥尘飞扬。

一个遒劲、粗犷的符号,如同拓印在血泥之中,在夕阳的光线下灼灼而现——

「不窋」

夜风拂过空旷的塬坡,卷起细微的土末尘埃,悄然无声地落在老人姬不窋深陷的眼窝纹路里。他的脊梁已不复壮年挺拔,如同一株被岁月风雨反复锤打的古树,被一张粗糙而宽大的熊皮紧紧裹缠着,才能抵挡这黄土高原初春依旧逼人的寒峭。身下是一张历经沧桑的木制轮舆——曾经是运送粮草、辗转流离的负重工具,如今则承载着这片土地缔造者衰老却依旧不肯屈服的身躯。

他的手,一只放在冰冷的轮舆扶手上,皮肤布满深褐色的斑点,像被岁月犁开的沟壑,指关节因严重的风痹而僵固肿胀;另一只手却死死攥着,紧贴在胸口熊皮覆盖的位置——那里,贴身藏着他从不离身、象征着后稷氏农官血脉的那把青铜镰刀。冰冷的金属透过衣料,印在干瘪的胸膛上,仿佛借此汲取着大地深埋的暖意,也维系着行将熄灭的生命烛火。

轮舆在族人小心翼翼的推动下,缓缓碾过新近平整过的硬土道。车轮碾过土地发出的低沉轱辘声,如同大地内部传来的脉动。

眼前是豁然展开的雄伟城池雏形!青黑的城墙如巨蟒盘踞,根基深植于被烧成青金的坚硬砖块之上,上层则是新开窑口日夜不息烧制出的万千赤红大砖,赤与青在阳光下交错闪耀,形成一种撼人心魄的浑厚基底。城垣上,年轻健壮的姬姓子弟挥汗如雨。他们将那赤红滚烫的泥土浆装入巨大的皮囊,抬上高耸的墙脊,再用粗壮的硬木工具夯实拍打!整齐的“嘭!嘭!”夯土声,如同巨人的心跳,稳稳地搏动在这片姬姓人浴火重生的赤色热土之上,连绵不绝。

“公子,您看,这是西城门!照您的吩咐,用了三重栎木,门轴……门轴里还融了两块青金!”黥叔在一旁恭敬而兴奋地指点着,他额角也多了深刻的岁月刻痕,但此刻兴奋得双颊泛红。

不窋的目光艰难地、缓缓地移动着,如同干涩的轮轴。他的瞳孔浑浊,却异常执着地投向更高处——那青黑城门的正上方。一块异常巨大的、被仔细打磨光滑的青金石板严丝合缝地嵌在石料和巨砖之间,如同苍穹的镇印。

石板之上,深深的凹槽里,填满了用烧硬赤泥研磨出的纯正朱砂!鲜红、耀眼、灼目的红色线条,在大地上勾勒出一个充满力量感、威严堂皇的古字:

「姬」

朱红的“姬”字烙印在坚硬的青金石板上,在高原炽烈的日光倾洒下,仿佛一团凝固的烈焰在燃烧!那跳动的红光射入不窋浑浊的眼瞳深处,如同投入暗夜深渊的火种,骤然点亮了他垂暮的眸光!

“……姬……”一个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音节,从老人枯萎的唇间艰难地、几乎是用尽残存的生命意志吐出。

与此同时,他那双如朽木般僵硬、紧攥在青铜镰刀刀柄上的枯手,竟如同寒冰解冻、枯木逢春般,极其缓慢地、却又异常坚定地动了一动!拇指下意识地向上摸索,布满褶皱、蜡黄如同陈年纸张的指腹,沿着那柄镰刀冰冷的青铜刃口,一点点……一点点地……向上攀爬。仿佛在用最后的气力,触摸自己血脉的起源,触摸那把世代承袭、象征耕耘大地的权柄,更似在确认眼前这座雄浑巨城的基石,是否真如他所梦般稳固不朽。

手指终于攀至顶峰,在刀柄尖端那块微凸起的、被摩挲得圆润光滑、如同饱满麦粒形状的古老契刻纹路上,轻轻顿住。

在他身后,连绵起伏的高原上,无数新辟的田地如棋盘般铺展。青绿色的麦苗在料峭春风中舒展着柔嫩坚韧的叶片。鸡犬之声相闻,孩童在城垣角落的草地上奔跑追逐,清脆的欢笑声如同滴落玉盘的珍珠,跳跃着洒向大地。更远处,广袤森林如同沉默的巨人披着厚重绿氅,忠诚地拱卫着这片在赤色苍茫中昂然站立的、属于农耕文明的曙光之地。

老人的头颅一点点低垂下去,沉重如被无形山峦压下。布满银丝的头顶缓缓抵住怀中那冰冷青铜镰刀的刀柄尖端,如同抵住生命最后的祭坛。就在头颅碰触到那冰凉金属的瞬间,一滴浑浊的水珠,自他布满岁月沟壑的脸颊上,无声地滑落。

水滴沉重无比,在正午灼目的阳光下折射出瞬息即逝的七彩光晕,随即径直滴落在他苍老如树根的手背上。

那苍老的手背,正紧紧贴在胸前衣襟内——紧挨着那把同样冰冷、承载着万世耕耘梦想的古镰。水珠砸在手背枯槁皮肤上留下的印记,亦如同时间烙下的一枚滚烫徽章。

磨铁读书推荐阅读:萌娃修仙:我的姐姐是个老妖怪太子女儿身?九千岁助我当女帝抄家后,第一美人被权臣强取豪夺舰娘:异界来者变身综漫少女只想变强不软弱!荒村血祭轻熟末世空间:重生后被疯批娇宠了穿书之逆转乾坤综刀剑:都是挚友我怎么就海王了拐个总裁做驸马顶级绿茶穿越成了豪门里的真千金冷情糙汉一开窍,娇软知青扛不住地府公务员她恃美行凶冷艳总裁的贴身狂兵秦风李秋雪穿书七零?不怕!咱到哪都能潇洒幻兽飞雪传穿书霸总文,我竟是王妈女明星美又娇,刑警队长宠折腰姑奶奶喜乐的幸福生活四合院:万倍经验暴击,众禽慌了禹雪缠欢系统修仙:团宠废物小师妹无敌了谁家正经爹妈会玩强制爱啊80小夫妻:你上大学,我摆摊成婚当晚,我被病娇反派强取豪夺太师祖在下,孽徒桀桀桀!我靠鸡蛋开局,全世界都是我粉丝三生有幸只因遇见你天选小炮灰,我作死你们漂亮老婆请回家娇媳妇宠又甜:腹黑糙汉心尖尖40k,但随身携带讲话器黑神话:吾为天命狼魔帝记忆曝光,七大女帝悔断肠我将万界商城大陆打造成洪荒电影世界抱得美鬼归全家独宠养女?我将满门逐出家谱薄爷,退你婚的小祖宗又掉马甲了满门仙风道骨,小师妹嗨到入土作精媳妇,随军养娃的日常生崽疼哭,豪门老公日日哄妻抱娃柯南:我能用模拟器也很柯学吧抗战之血战山河软糯小花妖,被书生捡回家娇养了逼她替嫁?福运全被真千金带走啦快穿:恶毒女配成了男主的心尖宠四合院:小宝的幸福生活HP之她为什么会进斯莱特林?发疯娱乐圈,你颠我也颠
磨铁读书搜藏榜:重生军婚之宠爱三千:开局仨崽新科状元郎家的小福妻她有冥帝撑腰,没事不要找她作妖小透明的影后之旅穿越了,成为了全家的宠儿从迪迦开始的无限之旅寻金夜行者魔修仙界空洞骑士:圣巢戮途捕风捉凶让你演恶毒女配不是窝囊废界灵幻世嫁良缘快穿结束,回到原世界只想摆烂!湮火者,将赐予你终结!绝世凶徒海贼:全新旅程嫁狐猎户家的夫郎从天降她是,怦然惊欢诡途觅仙美强惨的首富老公是恋爱脑弃女归来她惊艳了世界盗墓:换了号,怎么还被找上门jojo:DIO兄妹的不妙冒险云龙十三子之七剑与双龙君渡浮虚变身从古代开始灵气复苏萌妻不乖:大叔撩上瘾星穹铁道:双生同源翘然有你精灵宝可梦之黑暗世界的小智漂亮宝妈靠十八般武艺教全网做人纨绔公主她躺赢了百日成仙嘿哈,快穿一霸横扫天下上什么班?回家种田!铠甲:我左手黑暗帝皇,右手修罗换来的短命夫君,要靠我用异能救霸住不放,金丝雀每天都在拒绝我是警察,别再给我阴间技能了抄家后,第一美人被权臣强取豪夺人在宝可梦,开局碰瓷霸主级耿鬼名门贵医宝可梦:开局一只上将巨钳蟹!我和离当晚,九皇叔激动得一夜未眠秦大小姐的爱哭包四合院:重生获得超级金手指大唐:实习生穿越竟成临川公主!
磨铁读书最新小说:星际纪元:龙影传奇缅北囚笼:血色地狱她把黑火药甜成了糖沪上奕重生之炼狱归来诸天从射雕英雄传开始算命吗?超准还送打脸服务独宠,娇妻的无敌马甲救了一个虚仙被嫌弃的Omega她炸了星际青灯再启:与反派的前世戏神:被六大灭世病娇强制爱后昆仑帝龙决抗战兵王宫斗系统骚操作指南星尘试炼:部落崛起灵气复苏:你是我祖宗?!每日一仙丹,打造万古第一世家孤剑残雪录高维系统:我在诸天炼神师姐每天都在走火入魔闲来无事凑热闹我在八零搞事业新鸳鸯蝴蝶梦之天煞孤星重回仕途癌症晚期,为活命我向鬼疯狂借寿她东厂九千岁,多点夫君又如何?异界佣兵:我的左轮会修炼黑曜纪疯病没得治,只能在各个世界发疯噬星主宰之九域帝尊奶狗战神,王妃有空间灵脉觉醒:废柴少主的逆袭之路学渣重生,开局一本高数书我在银行上班的日子2约会大作战Cross穿越到了名侦探柯南世界剑神扫地,吞诸天剑道艺之神篮坛天穹:与科比共铸十冠王朝八音盒里的世界高武:一首侠客行开局领悟太玄经斩神:以生命为棋,改众人之命死遁后男主黑化成反派了麻辣母女云逸传奇当恶魔降临于碧蓝航线暗核猎兵:星骸边境1001区爷奶和离,她带阿奶一家大鱼大肉1800年之龙腾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