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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重的腥热弥散在空气中,像有无形的粘胶蒙住了口鼻。夏王孔甲高大魁梧的身躯,赤条条地浸在虺龙方尊那冷幽幽的铜壁之间。方尊周身爬满狰狞毒蛇,姿态扭曲纠缠,蛇吻森然洞开,吐出丝丝冰寒白气,将那新泼入的温热鹿血与黍酒混合的糜粥,刚好降到他嗜好的那口冰凉滑腻的爽口温度。那红褐色的液体,杂着几块炖得烂熟发胀的豹心肉,粘稠地在巨大的铜尊底部缓缓晃荡。孔甲随手捞起一大捧,指缝里滴沥着红汁,猛地灌入口中。那冰凉粘滑的液体刺痛喉咙深处下滑,激得他浑身毛孔炸开般猛地一颤,喉咙里溢出快意的咕哝。浓稠的浆液混着细碎的豹心糜从他虬髯纠缠的嘴角溢出,流过黝黑布满卷曲胸毛的胸膛,与皮肤上滑腻的汗油混在一处。

他的目光越过那对沉重虬曲的铜兽耳,居高临下,投向御龙苑高台下那片巨大的石砌深池。

那池子浸透了死亡的气息。边缘遍布着深褐发黑的陈旧血渍、滑腻的污垢凝块和各种不明粘液干涸后的痕迹。池水的浑浊程度远超过想象,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青灰黏土色,水面漂浮着细碎不明的黑斑和油脂碎屑,几乎看不到底。

一尾形如沉舟、通体暗绿近黑的庞然大物,便是池中豢养的所谓“神龙”——实则乃是一条体长近三丈的上古巨鳄。它此刻毫无威风可言,冰冷而惫懒地趴在池中一块巨大的墨色沉石旁,仅有布满疙瘩与灰绿色鳞甲暗瘤的沉重脊背,在蒸腾起的污浊水汽中时隐时现。池水散发出一种经年累月沉淀的浓郁腥气,混杂着腐烂藻类与排泄物的恶臭,刺鼻得让人作呕,如同一个淤积了万年的臭沼。

六个奴隶赤条条地立在池沿,如同待宰的牲畜。他们来自东南边陲的越水之畔,晒得精壮黧黑的身体上刺满了青色的诡异符咒——那是为了取悦池中“龙神”而施加的巫术刺符。如今这些刺符在昏黄火光下如同活物般扭动。厚厚的鱼油从头到脚涂抹在他们身上,仿佛给一层黄色的透明硬壳。火把的光在油层上跃动,在昏暗石廊间投下油亮粘腻、闪烁不定的长影,这些影子投射到布满绿苔的冰冷石壁上,不断扭曲变形。

孔甲嘴角撇起一丝近乎凝固的冷笑,那双饱含兽性的眼睛牢牢锁着池面下那一片死寂却暗藏杀机的黝暗阴影。他粗壮的手掌拍在冰冷的青铜鼎腹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脆响。

沉重的皮鼓骤然响起,一声——咚!

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下,有一颗巨大的、包裹在坚硬鼓皮里的异兽心脏,骤然被重石狠狠捶击了一下。声音沉重得令池水都荡开了细密的波纹。

鼓声戛止的刹那!六个涂抹着鱼油的赭身奴隶,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推搡,眼神里最后的生机瞬间被死灰覆盖,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混杂着绝望与最后野性本能的粗嚎,纵身便朝着那片腥寒浓浊的池水扑了进去!

巨大而污浊的水花猛烈炸开!

水浪尚未平复,那片沉浮着泡沫的浑浊水面下,那条状若朽木的巨鳄尾鞭猛地暴起!如同一根裹满生铁般厚重鳞甲、棱角狰狞的攻城撞锤,带着裂帛般的呼啸声,狠狠扫向一个刚刚挣扎着把头冒出水面的奴隶!速度之快,动作之精准,全然是捕猎本能的极致展现!

噗嚓!

那根本不是什么闷响,而是一串令人耳膜刺痛的、清晰到极致的骨头炸裂声!仿佛一整副刚拆下来的新鲜肋排被巨斧砍断!

那奴隶连一声完整的痛呼都未曾发出,整个身体以一种完全悖逆了人形的可怕角度折叠、扭曲!如同一袋塞满了碎骨、腐肉和破布的破烂草包,被无可匹敌的巨力猛地抽飞!半空中抛洒出一线猩红的血水和粘稠浆沫混合物!

他残破的躯体尚未撞上冰冷的池壁,另一条更深处的庞大暗影——那条蛰伏在淤泥底部早已暴躁难耐的雌鳄——如同黑色闪电骤然撕裂浓浊的水体!一张巨大得足以吞下半匹马的森然巨口,布满匕首般层层叠叠的利齿,以超越肉眼捕捉极限的速度,凶狠无匹地咬向那尚在半空抛飞的身体!

嗤——啦!

那声音尖锐刺耳,听得人牙齿酸涩难当,如同几层坚韧的湿厚皮子和着骨头筋膜被生生扯碎!

一大蓬浓烈得化不开的血雾,混合着飞溅的腥臭池水和各种浑浊的浮沫气泡,如同在池中心炸开了一朵暴烈、恶毒的巨大红花!奴隶整个躯干的下半截——腹腔以下尽数被那血盆大口死死咬住!残存的上半身在巨鳄疯狂的甩动中,如同失控的稻草人般被猛烈地拖拽着,沉入更深更污浊的底水。水底顿时猛烈翻腾起大团夹杂着泥沙和内脏碎块的水花!

“好——!!”孔甲猛地从冰凉的青铜方尊里撑起魁梧的身躯,残余的兽血顺着他厚实光滑的臂膀滴滴嗒嗒滑落,剧烈起伏的胸膛上乌黑蜷曲的毛发沾染着黏腻的血浆和汗液,在火把下折射油亮刺目的光。他双目赤红似要滴出血来,脸上是纯粹的、饕餮看到绝世珍馐般的亢奋癫狂!“喂食!给寡人的龙喂食!”他喉咙里爆发出低沉而亢奋的吼叫,如同一头刚刚品尝了血食的洪荒凶兽,对更多、更暴虐的鲜血充满了无法满足的渴望。

然而,池水中的情景让剩余四个奴隶彻底坠入了地狱深渊!同伴临死前凄厉扭曲的表情和身体四分五裂的冲击,瞬间摧毁了他们仅存的一点服从意识。两个奴隶如同被抽去了全身骨头,瘫软在及腰深的污浊冷水里,目光呆滞失神地望着水中那搅动着同伴尸骸的庞大阴影快速逼近,鱼油的保护在此刻仿佛成了可笑的累赘。另两人则完全被原始求生的兽性支配,爆发出凄厉的惨嚎,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扑腾挣扎着,想要爬回那坚硬却也意味着暂时安全的池岸!

“废物!”孔甲眼中的暴虐火焰骤然腾起,瞳孔瞬间收缩如针!他粗粝的大手猛地探入身旁那尚浸着半块软烂豹心的冰腻粘稠血汤中!一把抄起那柄沉重锋利、沾染了浓烈兽血膻腥的青铜短匕!黄铜的利刃尖端在灯火下闪烁着冰冷刺骨的凶光!他那贲张如铁石的臂膀肌肉虬结坟起,带着足以勒断牛颈的狂暴力量,手臂在空中骤然抡开一个满月弧度,身体随之微微前倾,沉重的铜匕如同离弦之亡矢,呼啸着破开沉闷的空气,裹挟着浓烈的死亡腥风,狠狠射向一个几乎要够着池沿、正拼力攀爬、背心完全暴露在孔甲视线下的奴隶!

噗嗤!

铜匕精准、冷酷、残暴无比地贯入目标后心!一声短促皮甲撕裂、肋骨被强行挤开、肌肉搅烂的闷响!

那奴隶的动作像被抽去了所有力道般猛地僵死在半空中,后背绽开一个拳头大的恐怖创口,浓稠的黑红血浆瞬间狂涌而出!他喉咙里只能发出如同破风箱般“嗬嗬”的短促气音,眼中最后一缕光芒彻底熄灭,身体沉重地、毫无生气地砸回那片已经被同伴血肉和内脏碎块完全染红、如同巨大血漩涡般剧烈翻腾冒泡的污浊池水,掀起一股滔天般的猩红血浪!

孔甲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而畅快的野兽呜咽,赤红的眼中流淌着残忍暴虐带来的巨大快意洪流,仿佛他那污秽不堪的灵魂,正大口痛饮着这种纯粹的、原始的无匹暴力酿成的醇美毒酒。他巨大的手掌重新插回铜尊内冰凉黏腻的猩红混合物中,搅动着血水和黍酒糊糊,捞起半块泡得软烂冰冷的豹心,一把塞进口中,胡乱咀嚼着,混着血浆和浓稠的汁水顺着嘴角恣意淌下,在他粗壮的脖颈上汇成数道粘滑腥臭的红痕。

空气里弥漫的腥气已浓稠得让人窒息,在御龙苑深处一处不足寻常宫室耳房大小的低矮石室内,空间愈发被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所统治。那股气味无法用单一词汇形容——它是浓烈到刺鼻的体臭、鱼腥与尸骨腐败相互交织发酵成的极致混合物,中间还混杂着仿佛从地狱深处飘上来的、凝固不散的极致恐惧气息。这些味道猛烈得如同实质的铁拳,直捣人的脑髓深处。

一盏黄豆粒大小灯焰的油灯在狭窄石室角落的壁龛里无力地跳动挣扎着,发出的微光浑浊摇曳,似乎下一息便要熄灭,给室内投下无数剧烈摆动的诡异黑影。

刘累,这个曾经也尚算精干的御龙官,此刻瑟缩蹲在一只粗劣的陶土大瓮旁,浑身散发着一股混合鱼腥、汗臭与绝望的酸馊气味。他脸上涂满了粘腻的油汗,原本被南方阳光晒成的精悍棕褐色,如今在昏惨的光线下变成一片渗人的惨白,如同斑驳掉落的陈旧墙皮。昔日孔甲因为他献上被称作“龙羹”的一道鳄肉羹汤、一时兴起随手赏赐下来的那块青铜“御龙”腰牌,此刻正悬垂在他松弛肮脏的腰腹之间。腰牌被拙劣工匠粗糙地錾刻出一条简约但神态凶猛、形似鳄鱼的图案。然而这块曾象征着他“人臣宠遇之极”的无上荣耀之物,此刻却冰冷刺骨,沉甸甸地坠着他的身体,更死死压住他的灵魂,犹如一副量身定制的枷锁,坠他直向深渊。

昏惨的灯火下,粗陶大瓮内浸泡着可怖的景象。那赫然是一具早已被剥去了坚韧厚实的墨绿鳞皮、属于一条雌性巨鳄的残缺尸身!原本威猛修长的身躯被粗暴地砍成了四五段不规则的肉块,像是祭祀后剩余的垃圾,浸泡在一种古怪至极的白浊浆液里。那浆液散发着极其呛人的浓烈石灰粉气味,混合着劣质米酒发酵后刺鼻的酸馊味,形成一种能把活人熏晕过去的怪诞浑浊。其中一段尤其庞大的是雌鳄的胸腹部位,上面残留着惨烈剥皮留下的刀刮印痕。更令人心悸的是,鳄尸那对曾经倒映着冰冷死亡光芒、琥珀色的眼珠被残忍地剜去,只留下两个深不见底的血窟窿,幽幽地对着石室上方漆黑的空气,空洞得如同连接着九幽深处。

几片剥落时被连带撕裂下来的、大如婴掌的灰绿色硬鳞,无声地沉在瓮底污臭浊液的深处,粗糙边缘上凝结着早已发黑的干涸血块。

“死了……又死了一条……”刘累喉咙滚动,发出像砂砾摩擦铁器般干涩撕裂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豫东方言尾音。他像是在对旁边一个石柱般僵立着、形销骨立的老仆说话,又更像是试图借着自言自语,驱散那如蛆附骨、快将他压垮碾碎的庞大恐慌。“陛下……陛下那性子……”他的声音在极度恐惧下细弱发颤,几乎被油灯燃烧的细微声响所掩盖, “刚吃上这煮熟之‘龙肉’那阵,高兴得眼睛都亮了,当场就摔了那盏和田玉髓杯……可另一条雄的畜生啊……它不对劲了!也不吃,也不喝……整天缩在最臭最黑的那个水底角落……再这样耗下去……它们都要死绝!我们都要死绝啊!”他用沾满了油污汗渍的袖子狠狠蹭了把额头涔涔渗出的冷汗,布料上瞬间留下一条半凝固油腻的污痕,映照灯色一片肮脏油亮,“昨天……就在昨天!那条胸的像是中了邪,发疯似的用头往这石池北壁那最坚硬的花岗岩上去撞!撞得池壁咚咚山响!撞得脑壳都凹了,连鳍骨……它那后背靠尾巴那片骨板,都撞断了半截!碎骨茬子都戳穿了厚皮露在外面啊!”他枯干发裂的嘴唇剧烈哆嗦着,因想象那血肉狼藉的场面而抖若筛糠。

他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身体因剧烈情绪而无法抑制地颤抖。昏惨灯光在他身后墙壁上投下巨大扭曲、如同风中枯树般摇曳不止的影子。他干瘦的身躯在狭小憋闷的空间中如同困兽般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肮脏草鞋踩在满是灰垢的地面上,发出单调刺耳的摩擦声。“跑?”他浑浊恐惧的眼珠神经质地往那扇用粗糙木条钉着、缝隙透出外面冰冷黑暗的铁力木房门瞟去,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能往哪儿跑?!王城内外、四门八方皆是陛下的甲兵!这天下的土地,都是陛下一个人的猎场、他的牲口圈啊!”

那一直如同沉默雕像般枯立的老仆终于抬起了低垂的头颅。他浑浊昏花、眼白遍布蛛网般深黄血丝的眼睛,木然地望向瓮中那截浸泡在腐臭白浆里的雌鳄腹肉。那段腹肉的边缘已经开始微微泛黄卷曲,散发出混合着石灰、酒糟与皮肉开始腐败的怪味。“大人……” 老仆的声音干涩平板,像从一口深井里刮出来的冷风,“‘龙羹’……还能再献上一次吗?”

“哐当!” 一声脆响。是刘累一脚重重踢在陶瓮冰冷厚重的瓮壁上。

刘累猛地钉死在原地,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凝固,仿佛被泼了一盆来自九幽之下的万载玄冰之水!从脚底板升起的寒意直冲脑门!

他脖颈僵硬地一点点扭动,一双布满血丝、爬满恐惧的眼睛死死盯在老仆那张布满沟壑、麻木绝望的脸上。接着,更加缓慢、更加艰难地把头颅转向那口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粗陶大瓮——浑浊的石灰白浆下,那段巨大丑陋的雌鳄腹段在灯下微微反射出诡异光泽,切口边缘的皮下黄白色脂肪层已经开始溶化分解,渗出棉絮状淡黄色粘稠的腐液,与石灰水混成令人作呕的膏状物。

“腐……烂成这坨鬼样子……”刘累喉结急剧滚动,发出咕噜咕噜、仿佛被污物卡住的声音,脸上的惨白迅速褪去,被一种接近死亡的菜青色所覆盖,扭曲变形,“就这点烂肉……连……连给陛下养在玉阶下的狸猫打牙祭都不配……” 他眼珠疯狂地在瓮内污秽与老仆麻木的脸上来回逡巡,忽然间,他枯黄干瘦、布满油汗的脸颊上,掠过一丝极其病态的、夹杂着绝望与毁灭的狠厉光芒!

他干枯的手指猛地朝自己腰腹之间摸索而去,一把死死抓住了那块悬挂在那里、冰凉彻骨的青铜“御龙”腰牌!那粗糙的鳄形徽记尖锐的边缘狠狠硌进他掌心。“还有这牌子!”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自毁的怨毒,“真逼到了绝路!” 他枯瘦的手臂因激动而颤抖,“老子就拿这御龙之令!用这牌子最硬的边角!把那头撞墙撞疯了、半死不活的雄鳄畜生给敲死!趁热拖出来!砍头剥皮炖熟了!直接端到陛下面前去!看那个吃‘龙肉’吃上了瘾、满脑子只想见血的活阎王——”他脸上的凶狠突然因一个念头而卡顿了一下,显出更加扭曲的病态兴奋,“——能不能从他金贵无比的血食里尝出点腐臭味儿!”

他那因常年接触血污和油脂而显得格外粘腻的手指,隔着单薄破旧的葛麻腰衣布料,死死攥紧了腰间那块象征着他过去荣耀、此刻却预示着死亡的青铜印记,仿佛要用全身力气把它嵌入自己的骨肉里。金属坚硬的棱角带来痛楚和一种扭曲的掌控感。

就在他指尖接触那块冰冷沉重的青铜腰牌那凸起的粗粝鳄形轮廓、感受着它嵌入指腹带来一丝丝尖锐痛感的瞬间——

“轰隆——咔啦嚓!”

一声沉闷到让人心肺停止跳动的巨响,如同山腹深处有巨大岩盘猝然断裂!伴随着大量碎石滚落撞击的可怕连续噪音!其源头仿佛就来自咫尺之外——甚至就是那养鳄水池的廊壁!

紧接着是更大!更可怕!简直要把天地撕裂的撞击声与石壁破碎声!

轰隆!轰隆!嚓啦啦——

仿佛是地底魔神伸出巨掌狠狠撼动这块土地,要把整个石室连同里面的人拍成齑粉!

紧接着,如同烧开油锅泼入冷水,外面廊道上骤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惊惶混乱!变调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无限恐惧与尖利的呼号破喉而出,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塌了!石壁塌了——!!”

刘累和老仆被这突如其来、近在咫尺的灭顶之灾般的巨响震得魂魄几欲出窍!刘累尖叫着向后猛地踉跄倒退!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之上!肩膀因撞击而剧痛,但他根本无暇顾及!就在他仓皇后退试图保持平衡的瞬间,手肘带到了支撑他身体重量的陶瓮边缘!

“哐当——哗啦啦——!!”

巨大而沉重的粗陶瓮无法承受这猛烈撞击,带着里面粘稠如尸膏的白浆和重物猛地向侧面轰然倾覆!

粘稠浑浊如同泔水腐脓的灰白色浆液、那截被浸泡得鼓胀发软、边缘腐烂翻卷起黄色脂肪层的巨大鳄鱼腹段残肉、几片边缘带着干涸血污与丝丝缕缕粘连腐肉的灰黑色巨硬鳞片——所有这一切裹挟着浓烈刺鼻、足以瞬间令人窒息的石灰粉混合着腐肉的极致恶臭物质,如同决堤的地狱脓河,轰然泼溅开来!

粘腻污浊的液体如同活物般疾速蔓延,混杂着刺鼻的石灰粉呛人气息、难以名状的腐肉与脏器分解的终极恶臭,劈头盖脸,瞬间铺满、渗透了石室肮脏地面大半个角落!油腻的腐败脂肪层在地面流淌,卷曲的皮肉碎块与几片鳞甲如同腐烂内脏上开出的可怖之花,散布其间。那股强猛的恶臭冲击如同实体巨拳,狠狠捣进人的鼻腔、口腔直抵肺腑深处!

看着眼前这片如同被洪荒巨兽践踏并呕吐过的脓血与腐烂器官搅拌而成的泥泞,嗅着那如同万顷腐尸瞬间蒸腾、几乎瞬间将肺部彻底腐蚀的终极尸臭……

刘累脸上刚才那疯狂燃烧的、病态狠厉的戾气,如同被兜头泼了一桶万载玄冰凝成的冰水,呲啦一声彻底熄灭、凝固,转瞬化为一片死寂虚无的绝望灰白。灰败的死气笼罩了他脸上每一条沟壑。

那块之前被他死死攥住、冰冷沉重的青铜“御龙”腰牌,此刻仿佛刚从最炽热的熔炉中被捞出,带着足以烙焦灵魂的无形火焰,狠狠贴着他的腰侧皮肉!

沉重的、无数金属甲片撞击摩擦成片的急促脚步声,如同倾泻而下的铁砂暴雨般,由远及近,清晰可闻地砸在门廊外的石板地上,朝着这间如同兽穴地狱的石室猛冲过来!其间还夹杂着卫士压抑焦急的嘶吼呼喊!

那扇用粗木钉死的铁力木房门发出几声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

“咚!”一声巨大的撞击力直接透门板传来!

刘累枯黄干瘦的脸上猛地抽搐了一下,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求生的本能如同电流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犹豫!他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屁股的野狗般猛地弹起!疯了一样扑向墙角一个早已收拾好的小小灰布包袱,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在怀里!包袱里只有几块粗粟饼和一些散碎磨玉边角料换成的零钱。

在扑向那扇后墙高处、窄小如同囚笼狗洞般仅容一人勉强挤出的方形通风窗的瞬间,他仓皇地扫视了一眼这间充满恶臭、油光、恐惧的石室——

粗陶瓮破裂的黑片。地上粘稠恶臭的脓液。那截肿胀发白的腐烂鳄鱼肉块。

那枚在浓稠恶臭的白色石灰浆和腐烂的暗红色肉浆交汇处孤零零躺着的青铜“御龙”腰牌——在门缝透入的微弱光线下,铜牌上简陋的鳄形线条轮廓反射着最后一丝冰冷幽暗的死光,宛如墓穴里点着的幽微磷火。

门外沉重的脚步声已到门口!撞击门板的力量更大了!“咣当”作响!

刘累的喉咙深处爆发出如同垂死野兽般的呜咽,干瘦的身体爆发出令人惊异的爆发力和柔韧度!手脚并用、像一只被沸水烫到的壁虎般奋力攀上墙角堆叠的几个破朽木箱。他瘦骨嶙峋的身体用力挤向那窄小的风窗石框!粗糙冰冷的花岗岩窗框边缘狠狠刮擦着他肩膀胳膊的皮肉!

“呃啊——!”

他喉咙里滚出最后一声痛楚的闷嚎,同时双手死命扒住窗沿,腰部发力猛地一弹!

“噗通!”

一声沉闷如坠烂泥的落水声响起在窗外紧贴着石壁外沿的一条污秽狭窄的排水沟里。下一秒,湿冷的稀泥摩擦声和粗重的喘息声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响起,一个干枯瘦小的身影不顾一切地在恶臭的泥浆中艰难爬行而去!留下石室一地狼藉,空气中仅剩那愈发浓郁的、粘稠到令人窒息的恶臭。

几天后。

傍晚的天空阴沉得如同吸饱了墨汁的巨大破絮,沉闷地挤压在王城之上。一丝风也没有,空气浓稠如胶,沉重地压在每一个生灵的胸膛上,每一次呼吸都耗费着额外的力气。未央宫那飞檐翘角上悬挂着的青铜神兽铃铎,垂着死寂的铜舌,纹丝不动,仿佛是凝固在壁画里的一道暗影。

孔甲庞大的身躯沉重地斜倚在宽阔的坐榻之上,冰冷的黑色蟒皮紧贴着他温热油腻的皮肤,刺激出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榻周环绕着的数十盏高耸青铜雁鱼灯里,粗大的兽脂蜡烛燃烧着,噼啪作响地爆出油星,奋力将摇曳的光影投射在高阔殿墙上。光影交错晃动,将他巨大扭动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之上,如同地狱深渊里爬出的、扭曲咆哮的原始巨灵。

殿内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浓烈香料、兽脂燃烧、昂贵青铜器皿冷香以及孔甲体臭的怪异气息。

一个体型比刘累更壮硕些、战战兢兢的侍者,膝行着爬近坐榻前摆放着的一张镶嵌贝壳与绿松石的矮几。矮几之上,一只新铸的阔口青铜簋里,盛着一种颜色浓稠发暗、几乎接近墨绿色的诡异肉羹。那东西散发出一种极强烈、难以形容的气味——一种甜腻到让人喉头发紧的、类似于某种剧毒热带植物腐烂花蕊的腥甜,被大量昂贵的南海肉桂和西域安息香粗暴地压制包裹着,形成令人头晕目眩、反胃作呕的混合怪味。

孔甲探出他那粗粝有力的手指,随意拎起一把沉重锋锐、柄端镶嵌小颗红宝石的餐匕。那华贵餐匕的细长尖端闪着寒光,上面粘腻的油污如同活物般爬附在精微繁复的饕餮纹饰深处,更深处隐约渗透出陈年血渍干涸留下的黑褐色痕迹与幽微的铜锈气息。他用餐匕缓慢地、带着某种审视意味地叉起一块胶质凝固、颤颤巍巍的膏状物,表面包裹着闪亮的油脂。他缓缓送入口中,面无表情地咀嚼着。那冰凉滑腻、如同某种腐烂胶体的东西滑过喉头,激起一阵细微却难以忽略的战栗寒意,仿佛咽下了一条刚从冰冻泥沼里挖出的水蛇。

一股熟悉的、难以言喻的躁怒混杂着莫名的、自他杖毙师门后就挥之不去的冰冷预感在他臃肿的肠胃之间沉沉浮浮。

咣当!

沉重的青铜殿门被两个强壮的阉僧吃力推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个穿着陈旧低级史官墨色深衣、佝偻着腰背的老迈人影几乎是跌爬着扑进大殿中心的光晕里。

“陛……陛下!”老史官的声音嘶哑颤抖得变了调,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全是惊恐的油汗,仿佛刚从噩梦最深处挣扎出来,“城外……那……那师门的埋骨之地……邪……邪气冲天啊!”

孔甲咀嚼的动作骤然停滞!脖颈猛地扭动,一双布满血丝的豹眼从手中餐匕上抬起,死死盯住台阶下抖如筛糠的老者,那股翻腾的怒意和冰冷的预感轰然交击!餐匕尖端那块颤动的膏肉无声地掉回青铜簋里浓稠的墨绿汤羹中。

“说!什么邪气?!”孔甲的声音低沉咆哮,如同即将发作的猛兽。

“那坟头周边的土色……”老史官抖得更加厉害,头几乎要磕在地上,“新土本该泛黄!可……可一夜之后……全变成了污黑恶臭的稀泥!还……还咕嘟嘟往外冒水泡!那水泡炸开……飘出来的……是……是死人坑里才有的那股……那股子阴沼气!”他浑浊的眼里全是濒临崩溃的恐惧,“野狗都绕着那地方走!叫都不敢叫一声啊陛下!!”

“住口!”孔甲猛地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怒吼,巨大的身躯因为暴怒和一丝被强压下的心悸而微微晃动,坐榻都在他的重压下发出不堪承受的呻吟!“妖言惑众!敢乱寡人心神!来人!把这老瘟……”

就在他咆哮到“寡人”二字之时——

“轰隆——咔——嚓!!!”

一道惨白!惨白得近乎于骸骨光泽!亮度足以灼伤眼睑的、如同无数冤魂骨骼拼凑而成的巨大枝状闪电,骤然撕裂了未央宫上漆黑如墨的苍穹!没有一丝雷声前的征兆,它以完全超乎想象的猛烈霸道姿态,狠厉地劈砸在宫阙最高处那座流光溢彩的琉璃宝顶之上!炫目的白光瞬间吞噬了整个大殿内所有摇曳的灯火!

紧随而来的不是寻常雷暴的霹雳巨响!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怖声音!如同支撑着整个天空的巨大磐石被暴怒的天神用擎天巨锤狠狠砸成粉末!是九重霄汉倒倾而下、万钧雷霆直灌人间的末日审判之音!

“轰——!!!!”

声音的巨浪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意志席卷而下!

未央宫巨大的、依靠数百根合抱粗巨木支撑起的梁架穹顶在这一刻发出了痛苦欲裂的呻吟!沉重悬挂的青铜宫灯被震得如同暴雨中的落叶般疯狂摇荡撞击!灼热滚烫的灯油从青铜灯盏中泼洒而出!如同燃烧的金雨!

噗噗噗!

滚烫油脂泼溅的细微声响在下一瞬被更大的灾难掩盖!灯油沾上层层叠叠悬挂的华丽帷幔!被孔甲拍落的金爵泼出的残酒打湿的部分瞬间被点燃!

轰!

一道狰狞火蛇猛地沿着那贵不可言的云锦丝缎帐幔向上窜起!火焰贪婪地舔舐着一切可燃之物!浓烟混合着丝绸、香木、油脂猛烈燃烧的焦糊辛辣气味,如同无形的毒烟猛兽般瞬间席卷、充满了这座象征着人间最高权柄的奢华殿堂!火光照亮了每一个人脸上那瞬间凝固的、毫无血色的惊骇绝望!

几乎就在第一道神罚般的霹雳劈落、火焰窜起的同一时间——

积压在天空、憋闷在所有人胸口那酝酿了数个时辰的终极风暴终于轰然爆发!

呜——呼——!!!

一声无法形容其威势的、饱含毁灭意志的巨吼,如同远古洪荒中垂死的共工巨神在深渊里发出了最后灭世的咆哮!一股恐怖到让大地战栗的力量猛然自九霄云外、自四极八方奔涌而至!亿万钧级的、裹挟着刺骨湿寒与水气的狂暴飓风,如同亿万支冰冷的钢铁投矛从天而降!

轰!!!

沉重的、混杂着冰雹与碎石般水点的巨大雨幕如同崩塌的天河,以无坚不摧的绝对力量狠狠砸落!无数瓦片在暴雨砸落下发出爆豆般的密集炸响!无数青铜器皿被狂暴雨水冲击着发出尖锐撕裂空气的悲鸣!

嘶啦!轰哗——!!!

雨水疯狂倾倒在未央宫燃烧的屋顶之上!火焰被暂时压制发出白烟和滋啦声!雨水砸在宫殿内外冰冷的铜砖玉砖之上!砸在每一个暴露在这恐怖天地之怒中的活物头顶!

孔甲巨大的身体被震得在坐榻上猛地一颠,几乎滚落!火!烟!雷!风!雨!数种骇人威能的声音,在一瞬间炸开!火舌猛舔梁柱的爆裂声、巨雷在头顶滚动的碾压声、狂风如亿万厉鬼在呼啸冲撞声、还有那如同天塌下来般沉重山岳砸地般的雨声!无数暴烈的声音混合着人惊恐到极限的嘶哑哭嚎尖叫!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形成一股要将灵魂都撕扯粉碎的混沌乱流!

大殿深处,一个须发如雪、穿戴着最尊贵祝祭礼服的太祝丞,在巨大的惊骇中直接瘫跪在湿滑冰冷、水气腾腾的金砖地面上。他看着墙壁上自己巨大而扭曲挣扎的阴影,如同看着地狱爬出来的冤魂。他涕泪纵横,绝望地用前额猛烈撞击着被雨气洇湿的地砖,发出咚咚闷响,尖厉嘶嚎的声音穿透嘈杂:“天罚!这是天罚啊陛下!是……是师门!是师门那贱奴的冤魂!!”他的声音因为恐惧变得尖利扭曲,直指那最深的恐惧,“他怨恨陛下……他带着大泽底最阴毒的寒瘴回来了!他……他化成了这厉风恶雨……他要推倒九重宫阙……水淹王庭……为他自己……为他那头撞死的‘湿虫’报仇啊陛下——!!”

这撕心裂肺、如丧考妣般的泣血嘶喊,如同最后一口裹挟着地狱寒气的丧钟,带着足以冻裂骨髓的无尽怨毒,狠狠撞入了孔甲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耳鼓深处!

他那张被火光与浓烟熏燎、恐惧与暴怒彻底扭曲狰狞的脸,在剧烈明灭的光影下显得格外如同恶鬼附身!刚刚咽下的那诡异墨绿膏体瞬间在胃腑中猛烈翻滚,一股浓烈得令人窒息的、带着腥甜气味的黑气直冲喉头!不祥预感累积如山,老史官关于污黑坟土的警告,太祝丞声嘶力竭的厉鬼索命诅咒……这些冰冷的锁链死死绞缠、骤然收紧!如同毒蛇勒紧了他的心脏!

他眼前骤然一片昏黑!仿佛有冰冷污浊的池水猛地倒灌进他的头颅!幻觉中,他看到师门那双临死前死死盯住鳄池深处的眼睛!那双空洞充血的眼球中,映照的却正是今日这燃烧倾塌的宫殿!还有太祝丞嘶喊中描述的——狂风暴雨中,那几片被从坟茔深处吹起的、倒映出幽寒微光的鳄鱼断鳞!

冰寒!那深潜在王座阴影里多日的恐惧终于彻底破土!如同剧毒冰刺!

“备车——!!”孔甲的声音凄厉地炸开,嘶哑变形得完全不似人声,带着一种垂死挣扎的、不顾一切的仓惶与狂热!他巨大的身体从坐榻上弹起,“立刻!马上!寡人要出城!亲自……去……去祭那个……祭师门那贱奴!祭他!用……用最尊贵的和田玉璧!宰杀三百个……不!五百个人牲!寡人要亲手……亲手在这天地见证下……平息他的怨气!平息这鬼风!” 他试图站直身体,然而暴戾情绪、极度恐惧加上肥硕躯体的笨重,让他在混乱湿滑的地面猛地一个巨大踉跄!裹着黑豹皮的宽大袍袖重重扫翻了榻边一盏燃着残火的青铜小鼎!

咣当!滋啦——

铜鼎沉重翻倒,滚烫的余烬夹杂着燃烧的木炭崩落一地!焦糊刺鼻的气味混着湿冷的雨气扑面而来!火星溅落在孔甲昂贵却湿透的靴履上。

巨大的黑漆御辇,在狂暴的疾风骤雨中如同被投入怒海惊涛的朽败独木舟。沉重的车厢在铺天盖地的雨水冲刷下呻吟不绝,四匹原本最为神骏健硕、披挂着厚重油布的御马,此刻也被这倾天的灾难惊吓得不断发出痛苦惶恐的长嘶,拼命挣扎着想抗拒来自驭手的缰绳。强壮的驭手甲胄尽湿,双臂如同灌注了沉重铅块,每一次奋力拉扯缰绳都伴随着巨大的喘息。负责开道护卫的卫士们,身披油布毡衣顶着几乎能将人当场拍碎或吹向虚空的恐怖飓风,跋涉在车轮碾过的泥泞之中。泥水如同活物,不断被马蹄和车轮翻开,卷起令人绝望的冰冷泥浆,又迅速被狂暴雨水冲散。

孔甲蜷缩在车厢之内,粗壮的骨节紧紧攥住厢壁用来固定身体的铜环,巨大的身体随着车身剧烈摇摆颠簸,如同风暴中的一片巨大腐叶。冰凉的雨水不断从车壁拼接的缝隙中渗入,混合着窗外冲入的水沫冷气,浸透了他层层叠叠的锦袍貂裘,阴寒刺骨地紧贴着皮肤,渗透进肌肉深处,让他感到一股无法驱散的、足以冻僵骨髓的恶寒正顺着脊柱向上爬升。

车窗之外,是无边无垠的混沌。天地被黑沉如墨的雨幕和水汽彻底封锁,只有偶尔撕裂黑暗的惨白电光,短暂地映照出周围飞速向后掠去的、如同恶魔扭动身姿般的暗沉树影和无边无尽的、泛着惨白水光的旷野泥泞。风声尖锐凄厉到了极致!如同无穷无尽枉死的冤魂聚集在车顶撕扯着自己的皮肉发出的厉声嚎哭!又像无数柄巨大的、冰冷的刀锋相互猛烈刮擦着车壁!永无止境的雨水轰击着车顶,发出沉闷狂暴的、如同天界巨人擂动地鼓的恐怖轰鸣!所有声音混成一体,化为一片狂暴毁灭的终极混沌!

“……陛下!不能再往前了!师……师门的鬼冢……开了啊——!!”

前方开道的卫尉,那几乎是声嘶力竭、充满了极致恐惧与绝望的声音猛然刺穿风雨!

这声变调的嚎叫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已经被风暴抽打到濒临崩溃的队伍头顶!惊恐的呼喊和被刺激得狂暴的马匹长嘶瞬间撕裂了本就岌岌可危的队伍纪律!混乱瞬间炸开!拉扯!撞击!挣扎嘶鸣!

孔甲庞大的身躯随着车厢被猛地掀动而剧烈前冲!脸颊狠狠撞在冰冷坚硬的青铜厢壁上!痛楚与惊怒瞬间炸开!与此同时——

幻觉与现实在那瞬间彻底混淆!

一股无法形容的、如同万丈幽寒冰窟最底层的死水骤然灌入四肢百骸的极致冰寒,猛地贯穿了他庞大臃肿身体的每一寸经脉骨髓!那感觉……那久违却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的感觉……

是被剥皮割肉!是被活剐刺骨!是被铁器贯透胸膛的冰冷锐痛!

如同巨大的深渊鬼爪!自他王座阴影之下蓄积已久的阴毒恐惧终于彻底破土!

孔甲圆瞪的双目几乎要撕裂眼角,布满血丝的瞳孔在黑暗中陡然放大。幽暗的车厢顶棚消失不见,视野中只剩下一双眼睛!师门临死前死死盯住鳄池深水的眼睛!充满了解脱、嘲讽、刻骨的冰冷!那双眼睛无限放大!又迅速变幻为几片在风雨中翻飞、倒映着幽幽死光的断鳞!最后定格在那老史官口中描述的——污黑恶臭、咕嘟嘟冒阴沼气的师门坟土!

冰寒……如毒刺!来自魂魄深处!

孔甲喉咙深处爆发出一连串短促、尖利、如同喉咙被冰冷淤泥瞬间灌满窒息般的、被掐断的“咕……嗬……呃……”声!粗壮无比的脖颈青筋如狂蛇般根根暴凸!

他那肥硕巨大的身躯猛然向前挺直抽搐,宛如一条被狠狠斩断脊柱后做最后垂死挣扎的深海巨鱼!随即又如同灌满了冰冷泥浆的腐朽草袋般,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道,裹着沉重湿透的华服,狠狠地向后瘫软!沉重的脑袋带着巨大的冲力,以一个极其诡异僵硬的角度,“咚”一声撞在车厢一角那坚硬冰冷、高高凸起的青铜兽首装饰之上!

浓稠、温热、带着强烈铜锈与内脏气息的腥黑色血液,如同决堤的腐臭泥潭之口,猛地从他张大的口鼻之中狂涌喷溅而出!迅疾地漫溢、流淌开来,混入车厢地板上冰冷的积水中,在下一个闪电骤然撕裂黑暗照亮车厢的瞬间,晕染开一片巨大、狰狞、如同在地狱泥泞中绽放的、污秽不祥的冥界毒花!刺眼的猩红映衬着他瞬间失去生机的青灰脸孔。

车外的烈风卷动着无数雨丝,发出凄厉到不似人间的声音,如同暴虐者葬礼上数万万怨魂在哀哭。几片被从远方坟茔深处翻搅起的、被风雨冲刷得异常洁净坚韧的灰绿色厚鳞片,在最后一道惨白电光映照下,冰冷地、无声地滑落,砸在御辇边缘冰冷的烂泥之上,宛如神明遗弃的祭器。

雨势渐歇之时,王城方向被旷野荒火照亮半片血红天空。冲天而起的火光如同巨兽吐出血色长舌舔舐着墨色夜幕,将孔甲僵硬的尸骸映照得分外清晰。那巨大扭曲的身形在火光中投射在泥地上的影子,如同夏朝太庙深处那一幅古老壁画上早已被白蚁蛀蚀一空、仅余狰狞轮廓的残龙像——这便是夏王孔甲的终局,亦是夏朝龙脉断折时被烈焰映照出的最后那抹血色余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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