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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缓缓向西沉去,宛如一颗巨大而苍老的火球,沉甸甸地悬在平阳城堞楼飞檐的尖角上。那堞楼历经岁月的洗礼,飞檐的尖角如锋利的刀刃,仿佛要将这即将落幕的残阳划破。

夕阳最后的光,像是迟暮老人不甘的挣扎,带着几分眷恋与沧桑,涂抹在尧帝微驼的肩背与花白鬓角上。尧帝坐在御案后,那御案上堆积如山的牍片几乎将他淹没。每一片竹简上,都密密麻麻地刻录着九州各处的叹息与喧嚣。

河水泛滥的哀告,宛如不散的阴魂,日夜在他耳畔萦绕。百姓们在洪水中流离失所,哭声震天,那声音仿佛就在眼前,揪扯着他的心。讼狱缠结的喧哗,如同一根根荆棘,无情地刺在心窝。冤屈的呐喊,不公的裁决,让他心力交瘁。

尧帝枯瘦的手指,捏着一片来自共工氏旧地的奏报。那片竹简在他指尖微微颤抖,看似轻薄,却重逾千钧。上面记载着共工氏旧地又一次洪水泛滥后的惨状,百姓们衣食无着,疾病横行。尧帝的目光落在竹简上,眼神中满是疲惫与忧虑,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此时更显凝重。

殿下两班大臣,分明排列齐整,却隐隐割裂成两个阵营。

一面,几位白发老臣眉头深锁,忧心忡忡地望着衰老的帝王与堆积如山的政务。他们的目光沉重如铅,饱含着对国家命运的担忧和对尧帝的忠诚。他们跟随尧帝多年,见证了国家的兴衰荣辱,此刻看着尧帝在重重困难面前独自承受,心中满是不忍。

而另一面,那几张熟悉而倨傲的面孔上,却浮着不易察觉的讥诮和漠然。帝鸿氏的不才子浑敦斜倚着殿柱,半眯的眼缝里精光偶尔掠过昏沉的大殿。他身着华丽的服饰,却掩饰不住眼中的轻蔑。在他看来,尧帝如今已年老体衰,无力应对这诸多难题,国家的衰落似乎是必然的。少皞氏的穷奇则懒洋洋地拨弄着腰间一块羊脂玉环,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他对殿外的风、殿下的雨、殿中的沉重都毫不在意,仿佛这一切都不过是助兴的丝竹。在他心中,权力的争斗和自身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国家的困境与他无关。

朝堂沉浸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之中,空旷的大殿里,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轻轻的叹息。

就在这时,一个挺拔的身影打破了这份寂静。舜稳步踏入殿门,他年轻,身姿矫健,步履却如丈量大地般沉稳。他的每一步都坚实有力,仿佛带着无尽的自信与决心。百官的目光瞬间汇拢到他身上,有惊讶,有疑惑,也有期待。

舜径直走到阶下,垂首,声音平直得近乎冷漠,却又字字清晰地将各地灾异、讼狱的不公、水患的肆虐、民生的凋敝一一数出。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击着众人的心。

“冀州之地,洪水泛滥,淹没田亩,百姓无家可归,啼饥号寒。”舜说道,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兖州之域,讼狱混乱,豪强横行,无辜百姓蒙冤受屈,苦不堪言。”他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愤怒。“青州、徐州等地,水患连年,粮食绝收,饿殍遍野,民生艰难。”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却透着坚定。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修饰,也没有丝毫感慨,如同用锋利的刀在坚硬的石头上刻下冰冷的痕迹。每一个字落下,都仿佛一块寒冰掷入大殿,让某些角落的温度骤降。

“如今世风日下,民生艰难,权贵奢靡无度,却不顾百姓死活……”舜的声音平和却有力,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一字一句都像是重锤,敲击在众人的心头。

“够了!”一个粗嘎的声音陡然炸响,如同一道惊雷在殿中炸开,带着熔岩迸发般的暴烈。这声音的主人是颛顼氏的不才子梼杌。他身形如铁塔般高大,宽大的袍袖因怒意而剧烈鼓荡,仿佛一头被激怒的猛兽。

梼杌一步踏前,那沉重的脚步震得地面微微颤抖。他豹眼圆睁,眼中喷射着愤怒的火焰,直刺向阶上的尧帝,大声吼道:“竖子!此地非尔市井放言处!帝座之下,安容黄口小儿搬弄是非!”他的声音高亢而尖锐,在大殿中嗡嗡作响,压得众人的耳膜生疼。

尧帝眉头深锁,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他望向舜,目光里是积年的疲倦与沉重的信任。他沉默了片刻,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般缓缓开口:“卿言切中时弊……此后朝会,凡国事重务,皆可参决……直陈于朕前。”

舜躬身应诺:“喏。”他的姿态低微,毫无胜利者的意气。然而,就在他目光低垂的刹那,却不动声色地扫过那几张骤然阴沉的面孔。

浑沌闭着的眼缓缓睁开了一线寒光,那目光犹如黑暗中的毒蛇,阴狠而冰冷。穷奇手中原本不停转动的玉环也陡然停止,他微微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梼杌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是一头即将择人而噬的恶兽,随时准备爆发。就连角落里缙云氏的饕餮,那平日里只关心珍馐口腹之欲的肥胖身形也僵硬了一瞬,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

无形的刀兵,在这无声的交锋中悄然出鞘。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压抑的气息,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朝会结束后,舜走出帝殿,心中却沉甸甸的。他知道,真正的磨砺,不在凶险的雷泽深林,不在烈火灼灼的制陶坊间,就在这看似威严庄重的帝殿之下,在这浑浊、黏稠的权力漩涡中心。

残月如钩,似一把冰冷的利刃,凄冷地悬在平阳城东高坡之上。清冷的月光洒下,将舜略显孤峭的身影投在地上,拉得很长,很瘦削,仿佛一幅被岁月拉长的孤独剪影。脚下的黄河,在黯淡星辉下如一条奔腾的巨龙,浑浊的浪头裹挟着大量泥沙,汹涌澎湃,如同不知餍足的巨兽,永不停息地扑打着两岸的河堤。沉闷而凶暴的呜咽声回荡在夜空,那是土地被反复撕裂又无力愈合的痛苦呻吟。

白日里朝堂上的激烈交锋,至今仍在舜的耳边回荡。四凶那浸满恶意的目光,如芒在背,让他倍感压力。权力的斗争,利益的纠葛,在朝堂这个看似堂皇的舞台上,每天都在上演着残酷的剧目。舜深知,自己肩负着帝国的未来,可眼前的重重困境,却如这浑浊的黄河水,让人迷茫而无助。

他缓缓蹲下身,动作略显迟缓,仿佛承载着整个帝国的重量。他探出手,毫不犹豫地插入浑浊腥湿的河岸边泥中。冰冷的沙土与水混合成的浆液瞬间包裹住他的手,直没至腕,刺骨的寒意如针般啮咬着肌肤。那黏稠、腥浊、沉滞的触感,让他不禁心生疑问:这就是帝国的根基?这看似肥沃却又浑浊不堪的土地,能否孕育出帝国的希望?

他在黑暗中攥紧手掌,沙砾在指缝间摩擦,发出微不可闻又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响。这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却如同炸雷般在他心中回响。“河清方可育人,”他对着黝暗奔涌的浊流低声自语,声音中满是坚定与期许,“土沃方能生粟。”然而,这充满力量的话语,散在黄河腥烈的夜风里,又瞬间被激流碾碎,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暗中,似乎有无形丝线悄然延伸,连接着未知的命运。舜站起身来,望着黄河的方向,久久没有离去。他的眼神中,有迷茫,有痛苦,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坚定信念。他知道,变革的道路充满荆棘,但为了帝国的长治久安,为了百姓的幸福安康,他必须勇往直前。

次日黎明未至,天边还透着一丝深沉的墨色。使者已策马奔向城南郊一座朴素的农庄。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在寂静的道路上回荡。晨光熹微中,一位身材不高却异常强健的老者正与两位同样装束的中年人在田间掘开一道水沟。他们的动作娴熟而有力,每一次挥动锄头,都带着对土地的热爱与敬畏。

待听到马蹄声,老者直起腰,沟泥沾满衣襟,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那双久经风霜的眼睛看向使者,目光中透着质朴与坚毅。使者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老者面前,低声传达了密嘱。听罢,深深刻入眉间的沟壑似乎更深了些,老者微微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思索。

“鲧明白了,”使者用袖口粗鲁地擦去额角汗渍,声音如同开凿岩石,“人手、家什,即刻备齐。”鲧微微皱眉,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但还是迅速抱拳领命。他深知此次任务重大且紧迫,容不得丝毫懈怠。

几日后,天微微亮,启明星还在天边闪烁,几辆蒙着粗麻布、车轮上满是黄泥的大车已在城外路口久候。清冷的晨风吹过,车辕上的缰绳微微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赶车的汉子们裹着粗布麻衣,腰间束着草绳,一个个神情疲惫却又强打精神。

当舜一身布衣只带寥寥几名侍卫的身影出现在薄雾中时,领头的车夫——一身尘土的鲧便低声道:“车马已就绪。”舜微微点头,目光平静而坚定,率先登上一架最不起眼的大车。他坐下时,压得车板轻微呻吟了一声,仿佛这古老的车板也在为即将开始的行程而叹息。车篷内弥漫着干草、泥土和汗渍混合的独特气息,舜深吸一口气,心中默默思索着此行的目的。

黄尘在车轮后卷起长龙,一行人沉默着向南方进发。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清晨的寂静。一路上,天空逐渐放亮,远处的山峦轮廓也越发清晰。但众人无心欣赏这沿途的风景,每个人心中都沉甸甸的。

他们并非一路飞驰,反倒时常在一处村落、一方荒僻的田畴、一处淤塞发臭的野塘边停下。舜步下车,常是一头扎进地里,手指扒开硬结的地表察看墒情,粗糙的泥土沾满了他的双手。又或撩起裤腿直接踏入积水的沼泽污泥中,感受那吞噬脚踝的凉意。污泥顺着他的小腿缓缓流下,散发着腐臭的气味,可舜毫不在意。

他询问佝偻老农,老农们或是一脸愁苦,或是满怀期待地向他倾诉着收成的艰难、水源的匮乏。舜认真地听着,不时微微点头,眼中满是关切。他与沉默的渔夫并肩坐在破损的堤坝上攀谈,渔夫手中握着破旧的渔网,望着干涸见底的鱼塘,无奈地叹息。舜轻轻拍了拍渔夫的肩膀,鼓励他不要放弃希望。

行至一片因久旱而龟裂得如同怪兽皮肤的广袤高地,烈日高悬,炙烤着大地。地面滚烫,仿佛能将鞋底融化。舜一脚陷入细密的黄土沙窝,直没脚踝。他半跪在滚烫的土地上,抓起一把干涩的灰白砂土,摊在掌心,任凭它从指缝簌簌流下,脸色凝重得化不开。

“风起处,”他望着沙尘掠过沟壑遍布的地表,轻声道:“沃土便成黄龙。”

黄昏的余晖,像是被揉碎的血色梦境,沉甸甸地洒落在大地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一行人,神色凝重,步伐沉稳,缓缓踏入了这座隐匿于山间的小镇。这本该是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时分,可迎接他们的,不是欢声笑语,不是热闹的市井之声,而是一股令人作呕、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的恶臭。

镇外,一条河流横亘眼前。那河水浑浊不堪,粘稠得几乎停止了流动,仿佛是大地溃烂的伤口,流淌着令人绝望的脓浆。污秽之物在水面上肆意漂荡,散发着刺鼻的气味,熏得人几近窒息。舜,目光坚毅,神色未动分毫,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令人作呕的河边走去。夕阳如血,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可怖的红,粘稠的水面像是被鲜血填满,而舜毫无表情的侧脸,也被这诡异的红光照得愈发冷峻。

他静静地站在河边,仿佛一尊雕像,任由那恶臭侵袭。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连一向沉稳的鲧都忍不住在几步外蹙起了眉头,用衣袖掩住口鼻,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而舜,似乎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浑浊的河水,仿佛想要从这令人绝望的景象中寻找到一丝希望,或者是答案。

在小镇一个破败的村落边缘,稀疏的田垄间,几个孩童正艰难地劳作着。他们身形瘦弱,拖着几乎拖地的破旧衣裳,在贫瘠的土地上拔着草。粗糙的秸秆像是无情的利刃,在他们稚嫩的手指上划出一道道暗红的裂口,鲜血渗出,与泥土混在一起,显得格外刺眼。

舜默默看着这一幕,心中泛起一阵酸涩。他缓缓蹲下身子,朝着其中一个眼睛格外大的孩子招了招手。那孩子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恐与疑惑,犹豫了一下,还是怯生生地走了过来。舜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一块温热的粟饼,递到孩子面前。孩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下意识地伸出手,又在半途停住,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舜微笑着,将粟饼塞到孩子手中。孩子小心翼翼地接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渴望的眼神却没有立刻落在粟饼上,而是看向了旁边更小的伙伴。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地将粟饼掰成小块,一一分给了身边的小伙伴。看着孩子们脸上露出的那一丝满足的笑容,舜缓缓起身。此时,夜风渐凉,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沉重。

他望向南方深青色的山峦剪影,那里,是此次巡查的终点。在那重重山峦之后,隐藏着一个被“穷奇”的恶名所笼罩的地方。那里,讼狱冤声此起彼伏,每一声呼喊都像是对世间不公的控诉;河堤崩溃的哀鸣交织在一起,仿佛是大地痛苦的呻吟。那是四凶在南方苦心经营的一处根基,犹如一颗毒瘤,深深扎根在这片土地上,不断侵蚀着百姓的安宁与幸福。

数日后,一个天色晦暗如铅的清晨,舜一行悄然进入了那座城邑。沉闷的气氛像是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低矮的土墙围着的街道空旷得异乎寻常,仿佛一座被遗弃的鬼城。街角,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影木然地坐着,眼神空洞,犹如行尸走肉。他们的目光呆滞,仿佛早已被这方充满苦难与罪恶的土地吸尽了魂魄。

舜的心中涌起一股怒火,他知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为非作歹的四凶。他们为了一己私欲,不顾百姓死活,在这片土地上肆意妄为,将原本安宁祥和的家园变成了人间地狱。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彻底铲除这股邪恶势力,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舜带着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绕开城中心那威严又阴暗的理讼之所。那地方,如今早已沦为穷奇爪牙盘踞的巢穴。穷奇,那上古恶兽,其爪牙更是在这城中横行无忌,将原本安宁的城池搅得乌烟瘴气。理讼之所本应是公正裁决之地,现在却成了他们为非作歹的据点,散发着令人胆寒的阴森气息。

他们在城边一处破败的里正家歇下。里正家的土院,围墙破败不堪,像是风一吹就会轰然倒塌。屋内的陈设简陋至极,几张破旧的草席随意铺在地上,勉强能让人栖身。夜晚,众人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虽疲惫不堪,却难以入眠。舜躺在草席上,望着屋顶透进来的点点星光,心中满是忧虑。这座城池的种种惨状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他深知,这里的百姓正深陷苦难之中,而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

次日破晓前,天色还未完全亮透,整个世界仍被昏昧的微光笼罩着。舜独自步出里正家破旧的土院。他的脚步很轻,生怕惊扰了还在沉睡的同伴。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丝丝寒意,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裹紧身上那件沾满尘土的衣袍,在昏暗中缓缓踱向城东那片触目惊心的洼地。

一路上,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他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回响。偶尔有几只夜鸟从头顶飞过,发出几声凄厉的叫声,更增添了几分阴森的氛围。

终于,舜来到了城东的洼地。眼前的景象,比他想象中还要凄惨。大旱已经持续了许久,本该引水灌溉的沟渠却被人恶意截断。沟渠里堆满了杂物,有破碎的木盆、腐朽的树枝,还有各种垃圾,使得泥浆淤塞其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

在干涸的沟底,龟裂的泥皮像大地上张开的无数伤口。几个饿得只剩骨架的老弱灾民蜷缩在那里,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试图从彼此身上汲取一丝温暖。他们身边零星散落着刨烂的草根茎块,那是他们在这绝境中勉强维持生命的食物。

一个白发稀疏如秋草的老妪,在舜靠近时,浑浊的老眼费力地辨认着。她的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恐惧,许久之后,才仿佛意识到有人来了。忽然,她像濒死的鱼般猛烈地挣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鸣。她干枯得像树枝的手指伸向天空某处,似乎在向老天爷祈求着什么,随后又徒劳地抓挠身下僵硬的泥土。

“老天爷啊!饿……饿死了!水……水……”她干裂流血的嘴唇不断蠕动,却只能发出濒死般断续的嘶声。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除了绝望,再无其他。那绝望,像一把尖锐的刀,直直地刺进舜的心里。

舜停住脚步,身形在暗青色的天幕下凝成了冰冷的剪影。凛冽的风呜咽着刮过这片被绝望腌透的土地,无情地掀动他沾满尘土的衣袍。他死死盯着沟渠里那截粗砺树根般指向天空的嶙峋枯手,风如刀般削着他的脸庞,可他浑然不觉。他的目光沉沉,仿佛压下了一道道阴冷的沟壑,心中的愤怒与悲悯在不断交织。

七夜的漫长奔波,舜的身影在浑浊的黄河岸边一路跋涉。脚下的土地,沾染着黄河千年的泥沙,每一步都带着沉重与艰辛。那奔腾不息却又浑浊不堪的黄河水,仿佛是世间乱象的缩影,诉说着这片大地所遭受的苦难。

那些被岁月埋没的名字与力量,如同河底的沉沙,虽被遗忘,却依然有着不容忽视的存在。他们曾为这片土地奉献,却在历史的洪流中渐渐无声。而与此同时,还有那些啃噬根基的恶兽,隐藏在黑暗的角落,贪婪地吞噬着社会的安宁与秩序。

舜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污的手,这双手感受过太多大地的痕迹。干裂的土地,像是饱经沧桑老人的面庞;淤滞的水流,散发着腐朽的气息;龟裂的河床,仿佛大地张开的伤口;腐臭的淤泥,昭示着这片土地所承受的不堪。这些复杂而又沉重的触感,在这一刻,如同百川归海,汇聚成一个清晰的支点。这个支点,在舜的心中,渐渐撬动了那座名为决断的山峦。

终于,他猛地转身,衣袂带起的风仿佛比这寒冰般的黎明更冷。那风,吹过他坚毅的面庞,却吹不散他眼中的决然。他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向破晓前的黑暗,恰似携着引燃惊雷的火种归去。黑暗在他的身后渐渐退去,而前方,是未知的挑战与变革的曙光。

晨光初露,柔和的光线洒在平阳城的大地上。宫阙的轮廓,在平阳灰白的天幕上,缓缓勾勒分明。沉重的宫门,在两排玄甲锐士有力的推动下,缓缓从内推开。甲叶碰撞的铿锵声,如同敲响的战鼓,刺破了黎明前的死寂。一股森然的寒气,随着敞开的门洞涌出,仿佛带着岁月的尘封与权力的威严。

殿前广场上,早已候着的百官悚然一惊。他们身着朝服,整齐排列,却在这突如其来的动静中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这不是寻常的开宫之仪,每个人的心中都涌起一丝不安与疑惑。

舜登上大殿前的玉阶,玄色深衣在冷风中微微鼓荡。他的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历史的琴弦上,弹奏出激昂的乐章。他的目光,如同滚烫的熔岩,带着无尽的力量与威严,缓缓从阶下每一张惊疑不定或强作镇定的脸上流过。那目光,仿佛能洞悉每个人内心的想法,让那些心怀鬼胎者无所遁形。

寂静,像一张紧绷到极限的弦,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断裂。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舜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大殿穹顶下回荡,掷地如金铁:“陶正何在?”

一个年岁不高但神情精干的小官,立刻疾步出列。他身姿挺拔,眼神中透着聪慧与干练,深施一礼,声音洪亮而坚定:“臣在。”

舜微微颔首,目光坚定地扫视着大殿,再次开口:“自今日始,宫中及诸侯献奉仪制,立新律!”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像是铭刻在金石上的誓言。

“俭朴为上,奢靡者,礼官拒而不收,掌礼者同罪!此令即刻颁布,广谕四方!”

话语微顿,整个殿堂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一字一顿地吐出“俭朴”二字。这两个字,如同两颗沉重的磐石,沉沉砸进这早已习惯藻饰繁华的殿宇,在众人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一些臣子微微变色,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与不解。

“伯夷!”舜帝朗声唤道。

随着这一声呼喊,一个身形清瘦的中年士人从群臣中应声出列。他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着素色长袍,虽质地普通,却整洁得体。伯夷步伐稳定,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有力,目光沉静如水,带着一种源自内心的定力。他来到殿堂中央,微微躬身:“臣伯夷,恭听上命。”

舜帝看着伯夷,目光中满是期许:“朕闻汝多年于乡野,传习人伦教化,深体人心根本。今起,汝主掌礼秩、乐律、刑名!举国上下,礼教风化,由汝秉政!”

伯夷听闻此言,眼神陡然亮起,如淬火后的剑锋,锐利而坚定。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感受到了这使命的重大。双手交叠高举,随后深深揖拜下去,声音洪亮而坚定:“臣,领命!必竭尽驽钝,以正人心,兴礼乐,明德化!”

“此非你一人可为!”舜帝的声音陡然高扬,如同激昂的号角,在殿堂中回荡。“苍舒、隤敳、梼戭、大临、尨降、庭坚、仲容、叔达——”舜帝每念一个名字,声音都带着庄重与信任,每一个名字,都如一把重锤,有力地敲击着众人的心房。

这八个名字,在朝堂边缘早已销声匿迹多年。曾经,他们或是因直言进谏而被冷落,或是因不屑于朝堂的虚与委蛇而选择隐退。此刻,如晨星破晓般骤然点亮。

几位被念到名字的老臣浑身一震,原本平静的面容瞬间被惊愕填满。他们下意识地抬头,眼中瞬间充盈了难言的激动与难以置信的光彩。仿佛多年被尘封的梦想,在这一刻被重新点燃。他们甚至来不及整理被晨风吹乱的衣冠,匆忙应和着伯夷的动作,齐齐趋前一步,在那久疏的殿堂中央,长揖及地。

舜身姿挺拔地站在高台之上,姿态沉重而虔诚,仿佛压抑太久的种子终于破土,撞碎了覆盖其上的坚硬冻土。他的目光毫无停顿,如重矛般穿透大殿,那目光中蕴含着无尽的忧虑与坚毅,直直地指向另一片几乎被遗忘的角落。

“土地乃社稷根基,九州河渠沟渎如血脉经络。血脉壅滞,根基腐朽,国之必危。”舜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堂中回荡,低沉却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击在众人的心间。

“今命——”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这一声呼喊,压过了一切细微的骚动,让整个殿堂瞬间陷入更加深沉的寂静之中,仿佛时间都在此刻凝固。

“垂!”

这一声呼喊,如同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垂,一个身形矫健、眼神锐利的年轻人,此刻正站在大殿的一侧。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微微一震,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激动的光芒。他一直渴望着能有机会为国家效力,展现自己的才华,如今,这期待已久的时刻终于来临。

“皋陶!”

皋陶,面容刚毅,神情沉稳。他听到呼喊后,双手微微握拳,心中涌起一股使命感。他深知治水责任重大,关乎万民福祉,而自己绝不能有丝毫退缩。他用力按捺住胸中激荡,垂头躬身,以坚定的姿态回应着舜的任命。

“禹!”

禹,身材高大,英气逼人。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抬头望向父亲鲧的方向。鲧,这位曾经治水却遭遇挫折的老者,此刻正静静地站在一旁,枯寂的脸上,一道复杂的纹路微微抽动。禹明白父亲心中的不甘与期望,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完成治水大业,不辜负父亲的心血和舜的信任。

“伯益!”

伯益,聪明睿智,精通鸟兽习性。他听到召唤,嘴角微微上扬,露出自信的微笑。他深知治水不仅要治理水患,还要考虑生态平衡,而自己的专长正可在其中发挥重要作用。

“伯夷!”

伯夷,气质高雅,品德高尚。他微微点头,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他明白此次治水,不仅是技术上的挑战,更是道德与责任的考验,他愿意以自己的品德和智慧,为治水事业贡献力量。

“夔!”

夔,擅长音律,其性格豪爽。听到名字,他大声应道,声音在殿堂中回荡。他想着或许可以用自己的音律鼓舞士气,为治水的人们带来力量。

“后稷!”

后稷,对农事有着深厚的了解。他目光炯炯,心中思索着治水过程中如何保障农田不受影响,如何让百姓在治水的同时也能安心耕种。

“龙!”

念到最后的“龙”,舜停顿了一瞬,确保这震耳欲聋的宣告笼罩住整个死寂的殿堂。龙,身形矫健,有着过人的胆识。他听到名字后,握紧了拳头,眼神中充满了斗志。

“此八人,皆善畴、长于水土,有实干之才!命尔等八人,各以‘恺’名!”舜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洪钟大吕,宣告着这一重大的决定。

此时,舜的目光扫过殿内角落那张沉稳而略带忧虑的苍老面孔——鲧。鲧虽未在八恺之列,但听到舜的任命,眼神却有火焰亮起。他想起自己曾经治水的经历,虽遭遇失败,但心中对治水的热情从未熄灭。如今看到儿子禹被委以重任,他心中既有担忧,又有期待。

“即日启程,共赴四海!所到之处,九州之土,皆可丈量!九州之水,皆可疏浚!敢有阻者,以抗命论!”舜的话语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被点到名字的数人猛吸一口冷气,眼神中迸发出久违的、近乎灼痛的光彩。垂握紧了拳,指节发白,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奔赴治水前线,一展身手;皋陶躬身行礼后,抬起头来,眼中满是坚定,他已经在心中谋划着治水的策略;禹深吸一口气,望向父亲的眼神中充满了决心,他知道自己肩负的使命无比重大;伯益兴奋地搓着手,脑海中浮现出各种与鸟兽合作治水的画面;伯夷双手抱臂,面容平静却透着坚毅,他在思考着如何在治水过程中维护公正与秩序;夔则兴奋地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仿佛已经看到了治水成功后的欢乐场景;后稷低头沉思,想着如何合理安排治水与农事的时间;龙则昂首挺胸,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在众人领命之后,舜又详细地交代了治水的诸多事宜。他告诉众人,治水要因地制宜,不可盲目行事;要团结一心,不可各自为战;要关注百姓的疾苦,不可扰民。众人认真聆听,将舜的每一句话都铭记在心。

一股暗流瞬间在殿中冲撞鼓荡!几个未被点到名字的老臣悄悄挺直了佝偻的背。他们在这朝堂之上沉浮多年,每一道诏令、每一次人事变动,都牵扯着他们的身家利益。今日陛下召见诸多贤才,所议之事看似寻常,却隐隐透露出变革之意,这让他们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挺直脊背,是他们面对未知变数时,下意识的自我防御,仿佛这样能给自己增添几分底气。

年轻些的官员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他们满腔热血,渴望在这盛世施展抱负,改变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朝堂。新的思想、新的举措,对他们而言是一展身手的契机。他们期待着打破旧有的格局,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自己的印记。

然而,另一片区域却如同冰冻的湖面开始裂开无数细碎的冰纹,寒冷刺骨。以梼杌为首的保守势力,对今日之事充满了警惕与不满。他们习惯了按部就班的朝堂秩序,对任何可能动摇现有利益格局的变革都深恶痛绝。

“轰!”一声巨大的笏板撞击地面的碎裂声,骤然撕裂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如受牵引般汇聚过去。

梼杌!他如同被激怒的、裹着华丽皮囊的火山,猛地从班列中冲出,直抵玉阶之下。宽大的朝服因暴戾的动作而掀动气流,猎猎作响。他那张铁青的面孔扭曲着,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双目圆睁,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裂出来,死死钉在台阶上那个身披玄衣的年轻身影上:“竖子——!!” 那咆哮挟着唾沫与血腥气喷涌而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愤怒与不屑。

“尔安敢!尔何能!?” 他一脚踩上那块碎裂的笏板,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如同碾碎仇雠的骸骨。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愤怒。

“尔等不过乡野鄙夫,识得几亩薄田,念过几句酸文?治国平天下?!黄口小儿痴人说梦!这江山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今日在此者,焉知明日——”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毒蛇般扫过那些脸上已浮现惊惧或愤怒的贤才,那目光所到之处,仿佛带着实质的寒意,让人不寒而栗。

“——头颅何在?!”咆哮在大殿高阔的梁柱间隆隆滚动,震得人耳膜刺痛,其中裹挟的杀意毫不掩饰!

紧跟着,角落里突兀地响起一声刺耳的冷哼,恰似冰棱狠狠刮擦琉璃,尖锐的声响瞬间划破了这沉重的宁静,令在场众人皆是心头一颤。

穷奇,这位带着前朝余威的权臣,那双狭长的、永远带着几分阴寒的凤目缓缓睁开一线。那眼中的森冷,仿佛能穿透人心,此刻,他森冷的目光悠悠穿过呆立的群臣,径直落在了舜的脸上。他的声音慢条斯理,每个字却都像是淬着寒霜,透着彻骨的凉意:“呵,排座次了?好大的威风!舜公今日这手笔,倒像是要将我等前朝之臣……尽数清扫?”

这话语一出,大殿之中顿时泛起一阵轻微的骚动。群臣们面面相觑,有的面露惊惶,有的则暗自观察着局势,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舜神色平静,只是目光坚定地迎上穷奇的注视,仿佛对这挑衅早有预料。

穷奇微微仰起头,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继续说道:“只怕清扫未成,反污了自家……与某些人的手!”说罢,他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阶下那些刚刚受命的贤才。那些贤才们神色各异,有的坦然无惧,有的则隐隐有些紧张,但都挺直了脊梁,毫不退缩地承受着这充满敌意的目光。

就在这时,浑敦那肥胖的身躯也晃动着向前挤了一步。他脸上堆砌着假惺惺的惊诧与焦虑,那模样仿佛真的是在为国家的命运担忧。他故意将声音故作嘶哑洪亮,试图盖过梼杌那随时可能爆发的咆哮:“陛下!使不得啊!此等举措太过猛烈!动国本根基呀!八元八恺,名不见经传,骤掌大权,岂能服众?必引得四方猜疑动荡!舜公年轻气盛,只图一时快意,却不知此乃引火烧身……!”

浑敦这一番话,看似是在为国家考虑,实则暗藏玄机,意图扰乱朝堂,打压舜以及新上位的贤才们。他一边说着,一边用那看似关切实则狡黠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来扫去,试图从众人的反应中找到支持自己的力量。

而饕餮此时也不甘示弱。他的喘息如同患了重病的野猪,沉重而又带着唾液的粘稠感,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只见他肥硕的手下意识地搓揉着自己隆起的肚腹,厚嘴唇嘟囔着谁也听不清却充满讥诮意味的碎语:“操劳过度,腹内空空……岂能安邦定国?饥而食不美,寒而衣不暖,民之思怨,始于腹肠……” 他那模样,活脱脱一副只知口腹之欲,却又妄图干涉朝政的丑态。

在这四人的挑衅下,大殿之中的气氛愈发紧张,宛如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弦,随时都可能断裂。梼杌终于忍不住了,他的咆哮如蛮雷般炸响:“都是些什么荒唐的规矩!什么新贵旧臣,这天下难道就该一成不变?”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身上的战甲发出一阵清脆的碰撞声,“今日若依了你们这些陈腐之见,这国家还有何前途可言?”

梼杌的话犹如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朝堂之上顿时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支持舜的新贤才们,他们目光坚定,认为改革势在必行;另一派则是前朝旧臣,以穷奇、浑敦、饕餮和梼杌为首,他们企图维护旧有的秩序,不愿看到权力的重新分配。

舜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却如明镜般清晰。他深知,这场朝堂上的争斗,不仅仅是权力的争夺,更是关乎国家未来走向的关键一战。他缓缓抬起双手,示意众人安静。待大殿中的喧嚣渐渐平息,他才开口说道:“诸位爱卿,国家兴衰,在于制度,在于人才。八元八恺虽出身平凡,但皆有治国安邦之能。我等当以国家大义为重,而非拘泥于出身与旧规。”

穷奇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说得倒是轻巧!仅凭几句空话,就能让人心服口服?”

舜目光坚定地看着穷奇,说道:“穷奇大人,若不以实际行动尝试,又怎知结果如何?我舜愿以自身声誉作保,若八元八恺不能胜任其职,我自当承担责任。”

浑敦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道:“哼,舜公好大的口气!只怕到时候,想承担责任也来不及了!”

阶下百官整齐排列,却个个如临大敌,呼吸几近停止。殿内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紧张气息,仿佛一张紧绷的巨网,随时可能将所有人吞噬。

几股冲天而起的邪戾之气,如同黑色的怒焰,从大殿的角落汹涌喷发。这股气息带着令人胆寒的恶意,瞬间弥漫在整个大殿之中。一些胆小的文官,平日里养尊处优,何曾见过这般可怖的景象,顿时面如土色。他们的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不自觉地往后退去,仿佛身后有一片安全的净土能让他们躲避这场即将爆发的瘟疫。每一步都显得慌乱而急促,踩在地上发出凌乱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刺耳。

就连那些方才被点将时,胸中还充满着激昂与热血的老臣们,此刻也都僵在当场。他们原本挺直的脊梁,此刻仿佛被一股无形的重压压弯。那混合着鄙夷、威胁与赤裸裸暴戾的恶意,如同冰冷的寒霜,将他们的血液冻得几乎凝固。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恐惧与迷茫,往日的威严与自信在这股邪恶的力量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殿一片死寂,安静得落针可闻。只余四凶粗重的喘息声,如同沉闷的战鼓,一下一下地撞击着众人的心脏。还有那枭鸟般的余音,在令人窒息的梁柱间扭曲回荡,仿佛来自地狱的诅咒,让人心神不宁。空气仿佛重逾万钧,每一寸都绷紧至极限,仿佛轻轻一碰便会轰然炸裂,将这巍峨的大殿化为齑粉。

而在阶上,身披玄衣的舜,宛如一座巍峨的高山,稳稳地伫立在那令人肝胆俱裂的风暴中心。他身姿挺拔,气宇轩昂,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邪恶都无法将他撼动。那四道如毁灭巨浪般的邪戾之气,汹涌地向他扑来,却未能让他脚下移动丝毫寸土。

舜的目光沉静无波,深邃得如同夜空中的浩瀚星河。他并不看脚下如恶兽般嘶吼的梼杌,那狰狞的面容、疯狂的咆哮,都无法引起他一丝一毫的动容。更不理会那几双投射在他身上如淬毒刀锋般的眼睛,那些充满恶意的目光,试图在他身上找到一丝恐惧的痕迹,却只能在他平静的神色中无功而返。

他只是微微抬起右手,动作轻缓而稳定,如同拂开一片挡在眼前的微尘。那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在空气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仿佛带着一种神秘的力量。随着这简单的动作,大殿那扇厚重的、雕刻着狰狞兽首的蟠龙朱漆大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摩擦声中,缓缓地、轰然洞开!

刺目的白光如同利剑劈开浑浊的殿内暗影,笔直地投射在斑驳的暗红金砖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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