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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曦赤脚踏入溪水,那冰冷的触感如同一把淬炼了数万年寒意的冰针,瞬间穿透她古铜色的肌肤纹理,狠狠刺入骨髓深处,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剧烈的寒颤,牙齿几乎都咯咯作响。黎明前的山谷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黛青色薄雾笼罩,远山只剩下朦胧起伏的剪影,近处的树木、岩石都浸泡在这静谧里,宛如一幅流动的、墨色淋漓的巨大水墨画卷,寂静无声得仿佛时间本身都在此沉溺、凝固。唯有脚下这条清澈蜿蜒的溪流,不知疲倦地流淌着,潺潺的水声在死寂中清晰可闻,宛如天地间唯一一首古老而轻柔的摇篮曲,和偶尔从极遥远极寂静处传来的几声飘渺鸟鸣,才勉强打破了这份厚重得令人沉醉又无端心慌的宁静。呼吸的空气都带着湿润的草木气息和冰冷的水汽,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小块的寒冰。

这是她一天中最为珍视也最为奢侈的时刻。唯有此刻,她能短暂地卸下沉重的酋长头环,逃离族人那无时无刻不在投射向她的、或饱含期许或深藏担忧的目光,躲开长老们围绕着柴米油盐、狩猎采集或部落纷争的无休止絮叨与争辩。晨曦微光中的溪水,是她唯一能汲取喘息的空间。

在那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白昼里,作为女娲氏部落的主心骨,被视为大母神血脉象征的女曦,双肩承受着无法言说的重担。每一个决定,小到猎物的分配,大到领地的争端,都直接牵动着数百族人的生死存亡。每一句在篝火旁或祭祀台上说出的言语,都可能被奉为神谕,成为指引族人未来道路的唯一火炬。族人们的眼睛追随着她,依赖着她,那份沉甸甸的信任既是荣光,亦是枷锁。而此刻,仅此片刻,她只属于自己,只属于这方冰冷的溪水和弥漫的薄雾,紧绷如硬弓的神经,才能获得一丝微弱的、仿佛冰水浸润般的舒缓。

她缓缓地、几乎带着一种仪式感地蹲下身子,兽皮短裙拂过水面,沾湿了边缘。布满老茧的双手,因常年紧握石斧和长矛而骨节粗大,此刻却温柔地、小心翼翼地从溪流中捧起一掬清澈的溪水。冰冷刺骨,水流如同细小的银鱼,带着滑腻的凉意,挣扎着从她微微分开的指缝间滑落,跌回溪中,带走她脸上的尘埃、汗水、未尽的睡意以及日复一日累积起来的疲惫。水滴沿着她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裸露的胸口。

做完这个简单的仪式,她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坚定地投向西方。远方,层层叠叠的山峦像沉默的巨兽匍匐着,而在那云雾缭绕的最深处,一座庞大得超出认知范围的山体轮廓隐约可见——那便是不周山。它是这片古老大陆的脊柱,也是世代相传的禁忌之地。此刻它浸润在破晓前最浓的雾气里,庞大而沉默的山体线条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的脊背,散发着无法言喻、亘古悠长的神秘气息,带着不容侵犯的巨大威严直扑心灵而来,让人本能地屏住呼吸,心生敬畏。

时间流淌得无声无息,却在女曦的心头刻下了深可见骨的痕迹。整整一个月前的那个月圆之夜,她在长老们焦灼的注视下,亲自挑选并派遣了部落中最富经验、最机警的四名探子,携带着熏干的肉条和特制的信号石,秘密潜入共工氏控制的山川河谷深处,去探寻那个死敌部落的真实动向。那是经历了上次惨烈战争、差点被灭族之后、被迫迁移到不周山西南荒僻之地的共工氏。女娲氏虽然获胜,却也元气大伤。战争的血腥味还未完全散尽,女曦和长老们都深知,共工绝不可能甘心蛰伏。最初,所有人都满怀信心,以为不出十天半月就能带回确切的消息。

然而,时光如同脚下这狡猾的溪水,悄无声息地从指缝中溜走。探子们陆陆续续、零零散散地返回,带回的消息却如同碎裂的陶片,七零八落,拼凑不出一幅完整的图景,反而充满了令人费解的迷雾。带回的消息说,共工氏正在他们那片贫瘠、布满裸露黑岩的新领地上,以一种近乎疯狂、竭泽而渔的方式开凿着山地。原本沉寂的山谷整日尘土飞扬,沉闷的撞击声日夜不息。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探子们声称,他们在山谷深处建造了一些形状极其古怪的圆形石头建筑,矮墩墩的,顶部开着口,里面日夜燃烧着冲天的火焰,散发出刺鼻的硫磺和金属混合的气息。探子们匍匐在远处的山脊上,盯着那些炉子,绞尽脑汁也无法理解它们的确切用途,只能将其描述为“古怪的炉子”。然而,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探子们蜷缩在冰冷的岩石缝隙中,常常被突如其来、震彻心魄的巨响惊醒。那巨响如同酝酿在山腹深处的天神之怒,突兀地炸响,在群山间久久回荡、碰撞,连脚下的大地都仿佛一个受惊的活物,发出沉闷而恐惧的颤抖,惊得附近的飞禽走兽仓惶逃窜,哀鸣四野。声音的来源却总是深藏在营地最深处或某个隐蔽的山坳里,探子们无法接近,只能将这来自地底的咆哮称之为“雷鸣之吼”。

“不寻常……太不寻常了……”女曦低声自语,眉头紧锁如两道山壑,深邃的眼眸中翻滚着忧惧与思索的风暴。在她一生戎马与治理的经验里,一个刚遭受沉重打击的战败部落,当务之急必然是舔舐伤口,寻找食物果腹,加固遮蔽风雨的住所,安抚惊恐伤痛的心灵,为生存而喘息休养。这是自然的法则,是生存的本能。然而,共工氏却完全背离了这条常识之路。他们放弃了耕种和主要狩猎,反而将仅存的力量投入到这种近乎疯狂的开山碎石和建造用途不明的“炉子”中,还在制造那令人心悸的地底雷鸣。

女曦的心沉沉地坠了下去。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共工氏绝不仅仅是凶残的掠夺者,他们更像是藏在暗影中的毒蛇。回想上一次战争,仅仅为了争夺那片水草丰美的河谷林地,共工氏便如潮水般涌来,悍不畏死,他们的勇士以诡异的战吼激发自身的狂怒,攻击如同惊涛骇浪。女娲氏依靠着复杂的地道陷阱和战士们的殊死搏杀才将其击退,双方都付出了惨烈的代价,无数熟悉的面孔永远消失在黑松林边。血流成河,哀鸿遍野,几个冬日都无法抚平那失去亲人的哭声。女曦的手下,许多战士在那场战争中失去了兄弟、父亲、儿子。而她自己也曾在血与泥的战场上与共工短兵相接,他那张狂、蔑视一切、视生命如草芥的眼神,至今仍会清晰地出现在她某些不祥的梦境里。她无比确信,像共工这样以暴戾和征服为图腾的首领,绝不会甘心被放逐在贫瘠的荒原,他额头上那道女娲氏战士留下的、几乎贯穿眉骨的狰狞伤疤,如同永远无法熄灭的仇恨之火。他一定在积蓄力量,舔舐伤口的同时磨砺着獠牙,等待着那个足以撕裂一切的复仇时刻。

如今,这些匪夷所思的举动——疯狂开矿、古怪的炉子、夜半惊雷——背后隐藏的,是否就是那个足以颠覆平衡、将女娲氏打入深渊的巨大阴谋?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女曦的心脏,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寒意。她不敢深想那可怕的景象:燃烧的村落,族人倒在从未见过的可怕武器之下,儿童的哭喊被火光吞噬……不,那情景绝不可以发生!

她“哗啦”一声从溪水中猛地站起,冰冷的水珠顺着紧绷的小腿肌肉线条滚落。远眺着云雾缭绕的、巨兽般沉默的不周山,她的眼神如同淬火的岩石,冰冷而坚硬。无论共工氏在酝酿怎样诡谲莫测的风暴,她绝不能坐以待毙。守护的意志在她胸中燃烧起来。她必须立刻行动:召集所有尚在人世的智囊长老,无论往日有多少分歧,此刻必须摒弃前嫌,共同推演对手的诡计;加固营地每一处的防御,深挖壕沟,加高木墙,布设更多致命的陷阱;同时,挑选更为机敏谨慎的战士,人数加倍,再次深入那片危险的土地,哪怕付出代价,也必须揭开创世巨岩底下那个秘密工坊的面纱,揪出“雷鸣”背后的真相!

身后不远处传来踏碎落叶和草茎的脚步声,沉稳而迅捷,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仿佛脚步本身就能与这片古老山林的心跳共鸣。女曦无需回头,便知来者是苍梧。这个年轻健硕的战士,拥有一种近乎神异的本领——他的双耳能分辨百步外不同兽类的足音,双目能在最浓密的枝叶缝隙中找到猎物飞掠的轨迹,更可怕的是他仿佛能嗅到空气中残留的“人踪”,如同猎犬追踪气味般神奇。无论女曦去往最幽深的林中空地去祭祀祈祷,还是藏匿在溪涧巨石后寻求片刻清静,苍梧总能带着不容置疑的精准,出现在她面前。

“族长,”苍梧的声音穿透微凉的晨雾传来,比平日急促,带着无法掩饰的紧绷,“玄女已派人在议事大屋等候,请您务必立刻过去!”他单膝跪地,动作利落,黝黑的脸颊上带着连夜赶路的风霜,“三名探子回来了,仅三人!一人重伤!带回的消息……非常不妙。” “仅三人?”女曦心头猛地一沉,如坠冰窟。最初派出了四位经验最丰富的老探子!她立刻上岸,冰凉的水珠如同碎玉般从她古铜色的肌肤上滚落,在穿透薄雾的第一缕阳光照耀下闪烁着转瞬即逝的晶莹光芒。她迅速而有力地抖开身边树枝上搭着的兽皮外衣——那是由几张完整的大型猛兽皮鞣制拼接而成,柔韧而结实,内衬沾附着驱虫防火的药草,散发出干燥而独特的草木与硝烟混合的气味。披上,瞬间笼罩全身。她不再多问一个字,脚下生风,大步流星地循着常走的小径折返营地。每一步落下都带着磐石般的决心,矫健的身姿仿佛破开晨雾的利箭,刚刚在溪畔流露的片刻疲惫被一扫而空,锐利的眼神中燃烧着不容置疑的凛冽威严,那是一位统领着几百人生死存亡的族长在危机逼近时本能迸发出的力量。

营地中此刻已渐渐苏醒。缕缕炊烟从散布的茅草屋顶升起,飘散着烧柴和熏肉的气息。女人们已经开始新一天的劳作,有的在石磨前磨碎坚硬的植物块茎,石磨相互摩擦发出单调的嘎吱声;有的在篝火余烬旁,手持兽骨针,聚精会神地缝补着厚厚的皮袍子;几个老者在阳光好的地方,仔细筛选着药草,将不同的植物分类晾晒;孩子们则在堆积柴火的草棚附近追逐嬉闹,用小树枝相互格斗,发出欢快的尖叫。几个强壮的战士在营地一角的空地,用掺了细砂的水摩擦着石斧和长矛的刃口,发出“哧啦哧啦”刺耳的声响,不时举起对着阳光检查寒光。另一些则在检查着围绕营地的木桩栅栏,用藤蔓加固松动的连接处。一切都显得忙碌而有条不紊,一份日常的安稳。

然而,这片看似平静和谐的场景落在女曦眼中,心头却像压上了千斤巨石。探子带回的不祥预兆,如同暴风雨前无声聚集在天边的铁灰色云层,沉重地压着她的每一次呼吸,让她感到一种强烈的虚妄感——这和平安宁的景象,是否下一刻就会被血火撕碎?族人温饱的脸庞上,是否很快将笼罩绝望的阴云?女娲氏历经数十代繁衍才在风霜血火中建立的栖身之所,是否将在她这一代毁于一旦?她几乎是强迫自己大步穿过这片日常景象,朝位于营地中心、最大也是唯一铺着木板地面的议事大屋走去。

玄女正站在大屋前那块打磨光滑的青石平台上,清晨的风拂动着她用兽筋束住的灰白长发。她身板挺直,穿着一件边缘缀满了小型兽骨装饰的厚皮袍,眼神如鹰隼般扫视着营地。作为部落的萨满祭司和大巫师,玄女通晓祖辈传下的星象、草药与卜算之法,同时亦是女曦最信赖的军事顾问和密友,拥有着极高的智慧与洞察力。在她身旁,半跪半坐着两个探子。他们形容枯槁,满面尘土与干涸的血污混合在一起,几乎掩盖了原本的肤色。兽皮衣物被划得褴褛不堪,挂满了沿途荆棘刺伤的痕迹,身体疲累到极点。其中一人用粗糙树皮紧紧缠绕着左臂,浓重的褐色污渍透过树皮边缘渗出来——那是干涸发黑的血迹。另一个则满脸是擦伤,嘴角破裂肿胀,只能艰难地喘息着。他们的眼神空洞,充满了恐惧和对生的麻木,仿佛刚刚从地狱边缘挣扎着爬回人间。

“共工氏已磨亮了獠牙,”玄女的声音低沉而坚硬,如同冬日河岸的冻土,没有任何寒暄与修饰,目光如钢针般直刺女曦心底,“他们已张开利爪,准备扑向我们了——时间,就在这几天。”她的每一个字都沉重地敲击在空气中,传递着不容置疑的死亡气息。

女曦的心跳几乎漏了一拍,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紧了她。她强压下翻腾的血液,大步踏上青石平台,目光如电般扫过两个探子,尤其是那个臂上缠着污黑树皮的伤者。“坐下,”她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同时蕴含着不易察觉的关切,“仔细说,一字不漏。你们的遭遇,所见所闻,点滴细节!”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切开对方的皮肉,直抵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与恐惧。伤者被同伴搀扶着倚靠在大屋墙壁上坐下,气息仍如破风箱般沉重。另一名伤势较轻的探子跪倒在地,用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的声音开始讲述:

“族长,他们……造出了会发光的……血红色的武器!”探子眼中残留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像……像凝固的鲜血在燃烧,在黑暗中能自己发出幽幽的红光!比我们的……最锋利的黑曜石斧头还锋利!轻轻一扫过去,胳膊粗的树干就像干草般断开!我们的石矛撞上去,咔嚓一声就断了!”他浑身都在发抖,仿佛那可怕的景象就在眼前。稍微停顿,吞了口并不存在的口水,他艰难地继续说下去:“还有……还有就是您吩咐探查的……雷鸣!”声音抖得更厉害了,“那不是打雷……绝对不是!是他们装在胳膊粗的竹筒里的……一种……灰黑色的粉末!他们点燃引线,那竹筒会自己炸开!声音比最响的滚雷还可怕,震得五脏六腑都翻腾!冒出一大团呛人的黄白浓烟,碎石和泥土像暴雨一样被掀飞起来!老鹰……就躲在他头顶的树上……”探子的嘴唇哆嗦着,“被那炸开的东西……瞬间……碎掉了……什么都没剩下……”他的描述混乱而充满原始的惊骇,带着目睹神迹或魔物时的不可置信。

女曦和玄女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瞬间的愕然后是极深的疑惑。发光如血的武器?装在竹筒里的、引爆能撕裂飞鸟和炸碎岩石的粉末?这些描述听起来荒诞不经,更像是孩童的臆想或迷失在精神荒野的呓语。然而,探子那因过度恐惧而扭曲的、疲惫不堪的脸庞,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经历生死边缘、精神濒临崩溃的绝望气息,以及那污黑树皮下散发出的浓重血腥与药草气味,都沉甸甸地压迫着女曦的理智——他们确实遭遇了不可知的恐怖,并且无比笃信自己所见!这绝非儿戏。

巨大的压迫感使得女曦的声音愈发冰冷沉稳,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敲打在地面:“对方兵力部署如何?行动时间,确定吗?”必须抓住关键的细节。

“能动弹的战士……至少一百以上!可能更多……”受伤的探子靠着墙壁,艰难地嘶声补充,声音如同撕裂的旧布,“月圆之夜……他们定的……月圆之夜!从……我们的北侧……那条被藤蔓覆盖的……旧采石小道……绕上后面的山脊!避开正面……我们修的壕沟和尖木桩!”他用尽力气说完,仿佛这简短的信息耗尽了他生命最后的火星,头无力地垂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只剩下剧烈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北侧山脊!女曦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那条废弃的采石小径!记忆中,那是一条狭窄崎岖、被多年的雨水冲刷和落叶覆盖,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的羊肠野道。部落建立防御工事时,曾考虑过那里。但因其过于陡峭、狭窄,不利于大规模进攻,加上正面的山谷入口更为开阔,便于大规模冲突,所以只在那边设立了几处简陋的岗哨和兽夹陷阱。若被共工氏利用,的确能避开营地正面耗费巨大心血的防御重点——深达一人的壕沟和两重削尖的木栅栏墙!一旦让持有那些诡异发光武器的敌人冲上北坡,整个营地将如一个暴露在野狼面前的羊圈!

月圆之夜!如同冰冷的警钟在女曦脑中轰然敲响。距离现在,只剩下不过区区三日!三个日夜的轮回,便是决定生死的时刻。

危机感如山崩海啸般袭来,女曦没有任何犹豫。“击鼓!”她转身,声音如同穿破山谷的号角,“召集所有能拿起石矛石斧的战士!无论正在磨刀石旁,还是修补栅栏,还是在熏肉架旁!所有!立刻!到大屋前平地集合!议事!”她的命令简短、迅疾、有力,带着决定族群存亡时不容置疑的权威。

苍梧如同离弦之箭,转身冲入营地内部。很快,沉重而急促的皮鼓声“咚咚咚”地响起,如同部落的心脏在危机下猛烈擂动,声浪一层层扩散出去。营地瞬间沸腾起来。正在磨石矛的战士霍然站起;检查栅栏的抽出背后的石斧;缝补皮袍的女人匆匆放下手中的活计,将懵懂的孩子推到屋角或塞给老人,然后神情肃穆地拿起倚靠在墙边的短矛;熏架旁的少年也快速抓起脚边的木棍或猎叉。人群像归巢的蚂蚁,迅速从各个角落涌向大屋前那片开阔的、堆着祭火坛的空地。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黑压压的人头攒动,两百多名能拿起武器的男女老少已经集合完毕。他们手中紧握着各种自制的石矛、石斧、木弓、绑缚着石片的投掷棒,以及简易的木盾。空气凝重得如同暴雨将倾,每个人的脸上都混合着紧张、疑惑、担忧,以及面对危境时本能燃烧起来的搏命决心,无声地注视着站在大屋青石平台上的族长。

女曦挺立在高处,身姿如同一棵扎根于绝壁的孤松,目光如疾电般扫过每一张或年轻或苍老的脸庞,仿佛要将勇气注入每一个族人的骨髓。她深吸一口气,声音穿透晨雾,清晰而坚定地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中:“女娲氏的勇士们!血海深仇的共工氏!那被我们赶走的狼群!他们舔舐了三年獠牙上的血,如今,又磨利了爪子!他们妄图卷土重来!这一次,他们带来了……从地狱深渊窃取的火光!带来了能模仿巨兽怒吼的邪物!妄图踏碎我们的寨栅!掠夺我们的猎物!焚烧我们的家园!奴役我们的族人!”

族人们发出愤怒的咆哮,石矛石斧用力顿地。“吼!吼!吼!”

女曦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锋利的冰凌割破长空:“但是!我告诉你们!女娲氏的战士,血脉中流淌着大母神赐予的勇气!我们身后,是养育了我们数十代的土地!是我们孩子安睡的家!是我们的老人温暖的火塘!是先祖代代守护的尊严!”她猛地扬起手中的石矛,矛尖在晨曦中划过一道寒芒,“共工有邪异的火与雷!但我们!拥有这片山脉的脊梁!拥有先祖的英灵庇护!拥有保卫家园、誓死不屈的钢铁意志!我们能击退他们一次!就能将他们彻底埋葬在这片山崖第二次!”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点燃了每个人心中的火焰。

群情激愤,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守护家园!埋葬共工!吼!吼!吼!”吼声在山谷中回荡,惊起飞鸟一片。战士们的眼神变得如嗜血的猛兽,刚刚的紧张和恐惧被昂扬的斗志取代。

女曦目光沉静下来,开始冷静地编织防线。“安静!”她双手虚按,声浪平息。她不再站着,而是单膝跪地,右手从腰带上抽出一支燧石雕刻的尖锥,在青石平台被踩得光滑的泥土上迅速刻画起来。简洁有力的线条勾勒出营地方位、西侧的河流、南侧的密林、东边的陡峭山壁和作为防御重点的北门山谷入口。“主力!由我亲自带领!全部精锐战士!埋伏在北侧采石道山脊之后的山林里!在共工氏爬上陡坡,踏入那片废弃的采石场开阔地——我们提前布置的礼物区——时,截断其头尾!苍梧!”她抬头,看向那个年轻的追踪者。

“在!”苍梧一步跨前,眼神锐利如隼。

“你率领弓箭队和轻矛队!扼守西侧!就是这里!”女曦用石锥重重地点在西南方向一个天然形成的狭窄隘口位置,“那里是战场唯一的缺口!绝不能让他们从那里溜入猎场!”她语气斩钉截铁,“一旦溃败的共工残部想逃跑,那里是必经之路!给我堵死!一只兔子都别让它跑过去!”

“遵命!”苍梧的声音坚定。

她转向玄女:“玄女!由你总领营地内部防御!组织所有妇人、老人、孩子!一旦前方战起,立刻按照祖辈留下的避险图,有条不紊地向东边绝壁上的三个山洞转移!务必携带足够三日之食!水囊、火种、伤药!贵重皮草和食物储备优先转移!”

“明白!”玄女重重点头,眼神凝重。

“再派三骑快马!不,五骑!立刻出发!昼夜不停!赶往西北方的烈山氏、东南方的有熊氏求援!”女曦的声音带着决绝,“告诉他们,共工再侵!女娲危在旦夕!唇亡齿寒!望速速来援!”

“是!”立刻有人应声,冲出人群去准备快马。

女曦深吸一口气,目光在人群中搜寻:“赤松长老何在?”这位在部落中德高望重、掌管祭祀与对外交涉的老者,同时也是她隐隐觉得有些意见不合的长者,此刻竟不见踪影。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他的经验至关重要。

玄女轻轻蹙眉,神色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低声道:“他……昨夜带着他本家几个子弟,说要去南边靠近黑松林的那个猎场……查验那些大型兽夹是否布设稳妥。他说……担心野兽在战前袭扰营地……”

“查验兽夹?”女曦的眉头猛地拧成了一个死结,心中的疑云陡然翻涌起来。大战在即,如此关键的时刻,经验丰富的赤松长老不在营地参与防御部署,反而去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受到冲击的偏远猎场?而且正是她最需要统一思想、凝聚力量的时候?一丝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缠上她的心尖。但时间紧迫,每一刻都关乎生死,她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深究其中可能的蹊跷,眼下唯有全力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争洪流!她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如磐石,环视众人:“都听清楚了?!关乎部落存亡!各司其职!誓死保卫家园!准备吧!”

接下来的两日两夜,女娲氏营地如同一个被狠狠搅动的巨大蜂巢。整个部落的心脏都随着那张逼近的月圆之日疯狂跳动。

营地内部,氛围紧张到了窒息的地步。妇女们的神色不再是平日的平和,代之以一种急迫的肃穆。她们飞快地行动起来:家中被视为珍宝的、用于交易的上好兽皮被仔细卷起扎牢;先祖留下的、镶嵌着斑斓彩石与兽骨的古朴首饰被小心包在柔软的皮毛里;象征着部落印记、传承了不知多少代的图腾信物被恭敬地从祭台上取下;那些用特殊石头打磨的、用于开垦和切割的器具也被优先打包。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无声的沉重,每一件物品的包裹,都像是在做着最后的告别。孩子们被集中起来,在几个须发皆白但神情刚毅的长者指挥下,反复演练着撤离路线。稚嫩的脸庞上布满了茫然与隐隐的恐惧,他们在营地各茅屋和通向三个秘密山洞的小径间奔跑,熟悉着每一个转折点,记忆着需要避开的危险岩壁和深沟。大点的孩子则被教导如何搀扶更小的孩子,如何在黑暗中保持安静。一个白发老婆婆拄着蛇头木杖,指着洞口方向低沉地讲述着先祖如何在一次灭顶的山洪中躲入这些洞穴得以幸存的故事。孩子们紧紧依偎着年长的族人,小小的眼中努力凝聚着勇气。空气中弥漫着硝石和硫磺混合的气味——这是玄女在分发给各家各户的骨粉包里特别加入的,据说能在黑暗中指示方向并驱逐某些邪祟。

整个营地的力量重心已经彻底倾斜到了最北侧、直面那个废弃采石场的边缘高地。那里原本只是外围警戒区,此刻已被改造成一个巨大的防御工事体系。战士们的身影在高地上下奔忙,如同工蚁构筑堡垒。大量粗壮的原木被从后山运来,深深打入陡坡边缘的地面,形成一排排新的、更为紧密坚韧的篱笆墙,几乎将整个坡顶环绕。篱笆的缝隙处被填塞上带刺的灌木和坚硬的碎石。原有的几处狭窄通道被彻底封锁或设置了需要内部才能打开的活门。在高地下方那片相对平坦的采石场开阔地,是女曦亲自指挥、耗费了巨大人力的核心区域。无数深浅不一、伪装巧妙的陷阱被挖掘出来:深坑底部插满了用烈火烘烤碳化过的尖锐硬木桩或打磨锋利的燧石片;上面覆盖上精心挑选的细树枝,再铺上一层薄土和落叶,看上去与周边环境浑然一体,只有在重压下才会崩塌。更有一些精巧的机关,用藤蔓和朽木连接着巨大的悬挂石块或尖锐的木刺排。每个陷阱的位置女曦都亲自确认,确保能覆盖共工氏可能行进的每一条路线。与此同时,在高地的密林深处、岩石缝隙、视野绝佳的树冠巢穴里,总共安排了七组暗哨!每一个哨位都隐蔽至极,挑选的战士皆是眼神最锐利、耐力最好、也最懂得利用环境伪装的老猎手。他们藏身其中,仿佛与岩石、树根融为了一体,日以继夜地轮番监视着北方山峦的一切风吹草动。一只鸟雀异常起飞的方向,一缕远山深处飘起的异样烟尘,都是他们眼中需要辨析的生死信号。

月圆之夜的黄昏终于降临。橘红色的巨大夕阳缓缓沉向西山的怀抱,天空被染成一片壮丽而凄绝的血红与深紫,仿佛预示着即将爆发的流血冲突。夜色如同墨汁般快速浸润大地,带来透骨的凉意。营地北侧新修的防御篱笆墙下,巨大的篝火熊熊燃烧起来,粗壮的树干被火焰舔舐着,发出噼啪的爆裂声。跳跃的火光照亮了围墙内一片相对平坦开阔的空地——女娲氏的“战争大屋”前。百余名战士聚集于此,每个人脸上都被跳动的火光照耀得忽明忽暗,涂着象征勇气的彩绘,眼神如同黑夜中潜伏的猛兽,坚定中带着压抑的嗜血光芒和一丝对未知力量的焦虑。沉重的石矛、锋利的石斧、拉满的弓箭靠在各自身旁,沉默地等待着命令。空气里油脂、汗味、泥土和火焰燃烧的气息混合成一种战场特有的、令人血脉贲张又神经紧绷的味道。女曦站在中央的火塘边,手中握着一支打磨光滑的长骨棒。

“勇士们!”女曦的声音穿透火焰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有力,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今夜,不是狩猎!是生死存亡之战!共工氏!”她用骨棒指向黑暗的北方,“他们以为,有那窃自幽冥的血红兵器和模仿雷霆的邪物,就能摧毁我们祖先千锤百炼的勇气和智慧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强大的鼓动力,“不!绝无可能!记住!他们的兵刃再诡异,终究需要踏入我们的土地!他们的邪雷再恐怖,只能炸碎岩石,炸不碎女娲氏守护家园的决心!”

她不再站着,而是蹲下身来,用骨棒尖端在火塘边厚厚的炭灰上快速而准确地描画着。清晰的线条勾勒出高地、采石场、营地方位。“我们最强大的盟友,就是这片土地!”她的骨棒重重点在代表采石场的那片空白区,“陷阱,就是我们设下的致命埋伏!弓箭手——”她指向高地西北角的几个位置,“当敌人越过第三道矮石墙,踏入开阔地中心区域时,无论敌军是否全部进入,立刻无差别覆盖箭雨!无需瞄准要害,射乱他们的阵脚便是头功!”

“主力伏兵!”她的骨棒点向高地东南侧紧贴采石场边缘、林木最为茂密、怪石嶙峋的陡坡区,“由我带领!埋伏在此!箭雨落下时,便是我们发动冲锋之刻!目标只有一个——将踏入开阔地的敌人彻底冲散、割裂!利用他们进入狭窄通道后队形被拉长的劣势!将他们钉死在陷阱密布的采石场上!”她的声音冰冷而果决。

“苍梧的队伍!”骨棒又指向高地西南方那个突出的陡峭隘口,“扼守此处!绝不让一只苍蝇飞回西边的河谷!他们若想逃,那里是他们垂死挣扎时唯一的生路,也是你们的猎场!我需要你们像最坚固的石墙一样挡住他们!明白吗?”

“明白!”苍梧和他的队员齐声低吼。

“为什么不主动出击?”一个位置靠前的年轻战士忍不住喊道,火光映照着他脸上的不甘和急躁,握紧了手中的石矛,“趁他们还没布置好,还在路上!我们直接冲过去……突袭他们!”

这个问题立刻引起一些细碎的响应。女曦直起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那年轻战士身上,沉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因为我们无法预知,他们的那些发光武器和爆裂粉末,在更开阔的、我们不了解的地形上,究竟会发挥多大的破坏力!那里没有我们的陷阱,没有熟悉的地形可以依托!”她的声音斩钉截铁,“防守,比进攻更能控制战场!更能放大我们的地利和陷阱的威力!更能保护我们自己!我们的目标不是无谓地消灭敌人,而是击溃他们!保全自己!守护身后需要守护的人!只有立足防御,以逸待劳,将战场设定在我们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才能抵消他们未知的邪器威力!保存我们最珍贵的战力!减少流血!守护家园!明白吗?!”

年轻战士在女曦迫人的目光下,脸上的躁动渐渐平息,转为一种沉静的思考,最终用力地点了下头。周围的战士们也纷纷点头,眼中燃烧的火焰更加冷静而坚定。从最初的探子报告带来的震惊、恐慌,再到首领坚定的部署与清晰的分析,他们混乱的心绪被稳定下来,选择将生命与部落的未来押在族长对这片土地的运筹帷幄之中。信任在沉默中传递、凝聚。

会议结束,战士们各自奔赴自己的哨位或休息点,为即将到来的大战积蓄体力或进行最后的准备。篝火旁空了下来,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在越发深沉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脆,巨大的黑暗如同深海般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女曦没有离开,她独自坐在火塘边一块还算温暖的石头上,身体前倾,双手交叠拄着那支骨棒,目光穿透跳跃的火焰,深深地凝视着那变幻不定的焰心,仿佛那里藏着解构危机的答案,又或是预演着即将到来的惨烈景象。她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周身笼罩着沉重而孤寂的威严。白天部署时的坚定气势退去,眉宇间只剩下一片被浓稠阴影笼罩的凝重。

“族长。”一个温厚沉静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玄女如同影子般悄然出现,手中捧着一个粗陶碗,碗里飘散出草根与肉干混合的温热食物气息。她在女曦身侧的皮垫上坐下,将碗递过去,“吃一点吧。你在担心什么?”她的目光落在女曦紧蹙的眉心上。

女曦微微偏头,没有接过碗,目光依旧追随着火光,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带着一种巨大的疲惫:“不对劲……赤松的缺席只是其一。关键在共工。他不是莽夫,当年我们激战松林时他多疑谨慎,只差一步就能撤走保存力量。这次他敢顶着‘邪器’就来强攻……信心从何而来?”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玄女,“我总觉得……我们看到的那些……疯狂采矿、古怪炉子、夜半雷鸣……和我们派出去的探子所描述的‘血光武器’和‘爆裂粉末’,只是巨大的冰山露出水面的最危险一角!这场战斗……恐怕远非一场防御战那么简单。我们可能……还遗漏了什么致命的东西。”

玄女沉默片刻,火光在她深陷的眼窝中投下晃动的阴影。她慢慢地说:“你担心的是那‘雷鸣粉末’的真正威力?或者说,它可能带来的后续杀招?”

“不仅仅是粉末……”女曦眉头锁得更紧,如同被无形的巨石压住,“还有那所谓的‘血光武器’!探子的描述模糊却骇人——‘自己发光’、‘如血燃烧’、‘斩断石矛’……我们的石斧石矛面对它,会不会像枯枝一样脆弱?我们战士的生命,会不会在接触的瞬间就被轻易收割?而且……”她长长吁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沉重都吐出去,“粉末能制造巨响、撕裂血肉、炸塌岩石……那么,它能炸开什么呢?如果它能轻易炸开岩石……我们的木栅栏、我们用岩石加固的围墙呢?或者……更薄弱的环节?我们真的准备好了吗?依靠陷阱和地势……还足够吗?”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玄女陷入更长时间的沉思,火光映照着古老部落智慧在她脸上的刻痕。“多年前,我曾听一位来自大泽之南、行将就木的老游巫提及……”她回忆道,“在那些地火流淌、矿石如同河流般裸露的大山缝隙之中,有些极为神秘且强大的部落,会采集一种特殊的、颜色比夕阳还深重的石头……”她枯瘦的手在虚空中比划着,“将它们投入烈火熬炼,最终能得到一种金属器物。坚硬无比!比我们千挑万选后磨制的黑曜石还要坚硬、还要锐利!永不崩口!老巫说,那是大地深处的神骨……凡人掌握它,如同掌握了神的力量……”她的目光变得极为凝重,“但那种所谓的‘雷鸣粉末’……其存在已远超巫药与神术的范围。我穷尽一生走遍的部族,研读过的每一个石板刻痕上的传承,都不曾听闻有哪种自然之力能被如此束缚、又能瞬间释放出撕裂空间的巨大威能。共工……要么是彻底疯了,以身饲魔……要么,便是得到了某种来自深渊……或者……来自更遥远、我们无法想象的古老禁断之地的诡秘传承……”玄女的语气带着一种原始的敬畏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女曦猛地挺直身体,眼中的迷惘被一股决然的火焰驱散。“计划需要改变!必须改变!”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岩石碰撞,“如果共工掌握的力量真的如同‘神骨’与‘禁断之术’一般可怕,正面防御如同以卵击石!”女曦开始在篝火前快速踱步,每一步都沉重地踏在泥土上,脑中一个新的、无比大胆且充满风险的作战计划疯狂成型,“主力不能全部押在北坡!那太冒险!留下少量诱饵!诱他们深入!其余的……”她眼中寒光一闪,“撤回到营地最后的防线内!固守待援!一旦共工主力被吸引踏入了我们最终防线前的开阔地……隐藏在高地两侧山林中的奇兵同时出击!从两翼如同铁钳夹碎他们的主力!用地形限制他们怪物的威力!”

“这风险太大了,族长!”玄女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虑,“主力撤离高地?一旦我们留下的诱饵没能有效阻滞他们,或者他们选择不从开阔地强攻,而是利用那种粉末炸毁我们的侧翼壁垒……我们的营地将直接暴露在他们恐怖的武器之下!无险可守!老弱妇孺都在东边山洞躲避,那是最后屏障,一旦被突袭的敌人发现,或者营地失守,他们也将无处可逃!”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所以我们需要另一支力量!”女曦骤然停下脚步,猛地转身,篝火在她眼中跳跃出明亮而疯狂的光芒,“一支必须深入虎穴的尖刀!一支奇兵!目标只有一个——”她用力地用骨棒划向北方远处的黑暗,“绕过他们的主力!在他们倾巢而出进攻我们时!直扑他们隐藏在后方深渊中的老巢!找到那些恐怖的‘雷鸣粉末’!找到他们储存这邪恶力量的魔窟!然后——”她的声音如同凛冬的寒风,“摧毁它!把它连同制造它的邪异器物彻底埋葬在碎石与烈火里!让共工的‘神骨利刃’失去那可以轰开一切的恐怖伴随!”

玄女瞳孔猛地收缩,瞬间明白了女曦的意图:“找到……并摧毁……那力量之源?釜底抽薪?”她喃喃自语,随即脸色剧变,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急促问道,“这……这如同在刀尖上行走!而且……这支奇兵……你……你不会想亲自……”

女曦神色平静无波,目光却如同冻结的冰湖,迎着玄女惊愕的眼神,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那眼神中燃烧着为了族群献祭一切的决绝:“十人!只带三天干粮和水囊!抛弃一切负重!苍梧留下!”她的命令不容置疑,“他熟悉这片大山的一草一木,营地防御非他不可!由他统一指挥!”

短暂的、几乎凝滞的死寂在两人之间蔓延。玄女深深地看着女曦,看到那份深入骨髓的决绝和冷静疯狂的光芒。最终,玄女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她明白,正如天边的巨大皓月无法逆转升起,这已是女娲氏在必死之局中唯一可能挣扎出的生路。部落的命运,在此一搏。女曦的决定虽然疯狂,但那份不惜牺牲自身也要为族人开辟生路的意志,已经超越了任何可能的质疑。对女曦绝对的信任和对部落未来的恐惧交织在玄女心底,化作无声的叹息。

时间如同奔腾的溪流,无情地向前。没有多余的选择,没有犹豫的余地。女曦的行动快如闪电。她亲自挑选了九名最强的战士——这九人是部落真正的精华:有徒手撕裂过成年野狼的壮汉;有能在百步之外射中飞行鸟雀的神箭手;有对山林每一块石头、每一道溪流都了然于胸的向导;有擅长无声潜行、格杀技巧登峰造极的猎手;有沉着如石、意志坚不可摧的老兵。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如同黑夜中潜伏的星辰,散发着沉稳而锐利的光芒。他们换上深色的兽皮短褐,用沼泽深处的淤泥涂抹身体和武器以掩盖气味和反光。武器只携带精良的短石斧、便于投掷的燧石尖矛、短弓、骨匕以及用于攀爬的坚韧绳索。水囊里灌满了溪水,腰间皮囊塞满最顶饿的熏肉干和风干的野果。

当那轮将满未满的巨月升上墨蓝色的中天,将惨淡的光辉洒满沉睡的山林时,这支如同鬼魅般的十人小队,悄无声息地滑出营地东侧一处隐秘的断岩缺口,像十滴融入了月光的墨汁,迅速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山林吞没。冰冷的月光在他们移动的身形上流淌,投下扭曲而幽暗的影,如同随行的幽灵,瞬间又被巨大的树影吞噬得无影无踪。

他们放弃了一切常走的路径。如同影子般钻入最幽深、最潮湿、最不适合行进的河谷底部干涸河道。脚下是大小不一、布满青苔的石块和松软的沙泥,踩踏其上不时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惊的“咔嚓”、“扑哧”声。每一步都必须极度谨慎,既要防止滚落的碎石惊动可能存在的哨兵,又要防备深陷泥沼。寂静如同粘稠的液体般包裹着他们,唯有溪涧间偶尔滴落的水滴声、远方不知名夜枭的啼鸣划破沉寂,每一次都让他们的神经瞬间绷紧至极限。为了避开任何可能的开阔地带和月光直射的高点,他们不得不时而爬行穿过倒伏的巨大枯木下方,时而侧身挤过狭窄如一线天的嶙峋石缝,汗水、冰冷的河水、腐烂树叶的汁液混合在一起,湿透了兽皮衣襟。

女曦走在队伍最前端,身影如同林间悄无声息的母豹,敏锐的目光如同火炬,穿透浓重的黑暗,捕捉着任何细微的不谐。岩石的形状、风中草木的气息、虫鸣间歇的变化……一切都被她纳入感官,判断着安全的路线。她深知此行如同闯入了共工的心脏深处,每一步都在踏足死神的领域。对方一旦发现这支奇兵,必是雷霆万钧的围杀。不仅是她们这十人将尸骨无存,被激怒的共工提前发动攻击,毫无准备的部落也将面临灭顶之灾。背负在她肩上的,是十个人的性命,是整个女娲氏部族的希望。这份沉重几乎压弯了腰脊,却也让她的精神凝练如钢,眼神锐利得如同可以切开岩石的刀锋。

漫长的夜路在无言的疾行中一点点缩短。当天边终于泛起第一缕稀薄的、混杂着灰白色的鱼肚白,冰冷的露水像钻石一样缀满草叶和他们的衣袂。女曦率先在一片茂密如屏风的白桦林边缘停下,举起握紧的拳头。身后的战士立刻如同泥塑般凝固。她拨开一片巨大的、沾满露水的野蕨叶,露出一道缝隙。透过缝隙,眼前豁然开朗——

不周山东麓一处相对平缓的山坳被强行开辟出来,上面构建着共工氏的临时战争营地。与女娲氏营地自然依山势分布不同,这座营地显示出一种粗犷而冷酷的秩序感。粗糙的木制寨墙围绕着核心区域,但更引人注目的是营地核心位置矗立着几座奇怪的石质建筑。它们并非茅屋,而是由粗糙但严密的黑色岩石块砌筑而成,呈现下宽上窄的圆柱形,顶部敞口。此刻,这些圆柱体正源源不断地向外喷涌着淡青色的、带着强烈硫磺和金属煅烧味道的浓烟,如同几条粗壮的、扭曲蠕动的巨蟒直冲天际,在灰白色的黎明天空背景下显得极为诡异和突兀。营地里此时人影稀疏,只有少数几个看守在篝火旁打着盹。营地角落堆积着大量闪烁着黯淡红棕色光泽的矿石堆。

“看见了么?”女曦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仿佛看见不祥之兆的寒意,“这就是他们‘炉子’里藏着的秘密!也是他们狂妄的力量之源!”身后战士们透过缝隙,看到那冒着浓烟的恐怖石炉,无不倒抽一口冷气,眼中充满了忌惮。他们能感觉到其中蕴藏的毁灭力量。

“我们等,”女曦收回目光,身体伏得更低,如同与潮湿的泥土融为一体,“等他们的‘主力’被吸引到我们的方向。等营地彻底空虚。”接下来的等待,如同在滚烫的沙砾上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战士们在寒冷和紧张中绷紧了全身的肌肉,盯着那烟雾缭绕、寂静得瘆人的敌营。当太阳终于艰难地爬升到可以照亮大地的位置时,整个共工氏营地突然爆发出一阵喧哗!集结的呼喝声、武器碰撞声、粗鲁的咒骂声混杂在一起。紧接着,大批身披简单皮甲、手持各种武器——有普通的木矛石斧,但混杂着一些明显闪烁着金属冷光的刀斧——的战士,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出营地,朝着女娲氏部落的方向呼啸而去!营地的喧闹只持续了很短时间,很快便只剩下那几座喷吐着毒烟的恐怖石炉下稀少的看守,以及堆积如山的矿石。

女曦眼中精光暴涨,如同伏击的鹰隼终于等到了猎物步入射程!“行动!”她的命令简洁如冰,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十道身影如同鬼魅,瞬间扑向下方那座如同魔鬼洞穴的营地!

营地边缘那两个靠着简陋栅栏、还在睡眼惺忪打着哈欠的哨兵,连一声短促的惊呼都未来得及发出,便被两只如同铁钳般的手猛地扼住了喉咙,另一只沾满了泥泞和露水的手掌精准无比地捂住了口鼻!巨大的力量伴随着清脆的“咔嚓”声,两个身影如同破麻袋般软软倒下,被迅速拖入旁边的草丛。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无声无息,如同幽灵的收割。其余几个守夜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刚惊愕地抬起困倦的眼睛,手还未摸到身边的武器,几只涂着泥浆、闪着寒光的骨匕便如同毒蛇般吻上了他们的脖颈或是心窝!鲜血在无声中浸红了身下的泥土。最后剩下一个坐在矿石堆旁、手中还拿着一块红色矿石呆愣愣看着这一切发生的老弱工匠。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张着嘴似乎要喊出声。一个战士迅猛无声地欺近,一个沉重的手刀精准地劈在他的颈侧,老工匠闷哼一声,身体软倒晕厥过去。战士将其拖到一堆灌木丛后,用枯枝匆匆遮盖。共工氏临时营地最后的守卫力量,在几个呼吸间被彻底、干净地拔除!除了那几座石炉沉闷的燃烧声,这里陷入一种死寂的真空状态。

女曦和她的战士不再停留,如同疾风般掠过那冒着诡异浓烟的石炉区。浓烈刺鼻的硫磺气味混杂着燃烧木炭的焦味,呛得人鼻腔火辣辣地疼,眼睛里不由自主地涌出生理性的泪水。靠近了看,才意识到那几座石炉的可怕。炉壁被高温灼烧成骇人的暗红色,里面的火焰呈现出一种妖异的青黄白焰。旁边堆积着大量已被开采出来、闪烁着独特金属红棕色泽的矿石,在炉火映照下宛如凝固的血块。

“搜索那些粉末!”女曦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的嘶哑,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营地内部,“寻找竹筒!密封的竹筒!”

战士们立刻如同四散的蜈蚣,两人一组,扑向营地内那十几座形态各异的茅草顶棚或半地穴式的居所。里面的陈设大多简陋杂乱:打磨石器的工具、尚未鞣制的兽皮、散乱的骨针、吃剩的兽骨……一切都透露出临时营地的仓促与粗粝。但很快,一个战士从一座靠近营地边缘、独立出来、似乎专门用于储藏的茅草棚中探出身子,对着女曦的方向用力而无声地点了点头!眼睛里有强烈的示意光芒闪烁!

女曦心头一凛,毫不犹豫地快步冲了过去。掀开厚重的草帘进入,一股混合着浓烈硫磺、硝石以及一种类似草木灰的刺鼻怪味扑面而来!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看清了茅屋一侧堆放着的东西。几十根手臂粗细的、表皮被烟熏得微微发黑的坚硬竹筒,如同僵死的毒蛇,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起。每一根筒口都用某种树胶混合着蜂蜡彻底密封,显得异常严实。在这些竹筒旁边,几个粗糙的陶盆里盛放着不同颜色、不同质地的粉末:灰黑色的如同河床下的淤泥,白色的如同碾碎的某种骨粉,还有黄色的硫磺结晶碎屑!旁边还有一盆似乎是调配好的、呈现青灰色的混合物!一只熄灭的火把扔在旁边!

一个战士拿起一个竹筒,感受到沉重的分量,下意识地晃了晃,里面发出沉闷的、沙砾般的摩擦声,脸上瞬间变白:“就是它!声音……就是里面这个动静!”

“怎么处理?”最先发现的战士低声急问,眼神中充满了对这个死亡集合体的恐惧。

女曦的目光如同最冰冷的刀刃,快速扫过竹筒,那些危险的粉末,然后落向门外那座依旧在喷吐着浓烟、散发着灼人热浪的恐怖石炉!“全部!立刻!扔进那座炼狱火炉里去!”她当机立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

时间就是生命!战士们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展开行动。两人一组,用粗壮的胳膊夹抱起沉重而危险的竹筒,如同运送将要喷发的火山。其他战士则飞速用皮囊或布片去盛装那些陶盆里的危险粉末。众人像一队搬运地狱燃料的力工,不顾刺鼻的气味和灼人的热浪,迅速将这些致命的货物堆积到那座最大的、散发着可怕高温的冶炼炉旁边。炉膛里的火焰透过敞开的炉口,喷吐出令人无法直视的白热光芒,热浪逼得人几乎站立不住,毛发都微微卷曲焦黄。

就在战士们举起最后一两个竹筒,准备投入那吞噬一切的炉火口的刹那——

“嘟——呜——”一阵尖锐得几乎刺破耳膜的骨哨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营地的死寂!紧接着是混乱的奔跑声和狂野的怒吼:“敌袭!有人闯入了禁地!”

就在这一刹那的惊变关头,女曦眼中闪过一丝狠绝!没有丝毫犹豫!她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将手中刚接过的一个沉重竹筒,狠狠掷向那炼狱般的、如同巨兽贪婪巨口的炉膛深处!

“轰隆——!!!!”

仿佛地藏魔神突然睁开了毁灭之眼!一声足以撕裂灵魂、让大地彻底震颤的巨响猛然炸响!如同酝酿了亿万年的火山瞬间喷发!一股无法形容的、带着毁灭性力量的黄白色炽热气浪混合着刺鼻呛人的浓烟、无数灼热的火星、碎裂的炉砖石片、滚烫的金属熔滴以及未被完全熔炼的石块,如同失控的洪荒巨兽,以超越狂风的速度猛烈地向四面八方疯狂喷射、膨胀!

“趴下!!!”女曦的吼声被淹没在震天的爆炸声浪中。她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被神话中洪荒巨兽正面撞上的恐怖力量狠狠轰击在后背!眼前瞬间被一片灼热而呛人的黄白浓雾完全笼罩,什么也看不见!耳膜如同被烧红的铁锥刺穿,尖锐的蜂鸣声是爆炸后唯一能听到的声响!灼热的冲击波像一只无形的巨手,将她瘦削而坚韧的身体如同风中的落叶般狠狠掀起,再重重地掼在冰冷坚硬、布满碎石的地面上!五脏六腑剧震移位,喉咙里瞬间涌上一股腥甜!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疯狂破碎、旋转!

意识的短暂模糊中,在那足以将灵魂都震荡出窍的蜂鸣声和弥漫一切的呛人烟雾里,女曦看到了一幅极其恐怖的景象:整个冶炼区已经陷入一片汹涌翻滚的火海地狱!碎裂的石炉像被巨神砸开的蛋壳,残破不堪,里面残余的矿料和木炭喷溅得到处都是,引燃了附近堆积的木料和茅草顶棚!一个巨大的、燃烧的火球正如同咆哮的凶兽在肆虐!而更令人绝望的是,堆放在火炉旁等待处理的其他竹筒,在这瞬间超过极限的高温和冲击下,接二连三地发出更加疯狂、威力也更加可怕的殉爆!

“轰!!!” “嘭轰!!!” ……

每一次爆炸,都伴随着撕裂空气的巨响、冲天而起的火柱、狂暴飞舞的炽热碎片和冲击波!如同末日雷神在同一个地方疯狂挥舞着重锤!一座储存矿石的草棚整个被掀翻;一块巨大的、半融化的赤铜矿渣被炸飞,旋转着砸进了最靠近营地中心的一座大茅草屋,瞬间将其撞塌一半,燃烧起来!储存其他粉末的区域也遭到波及,不同性质的粉末混杂,发生着诡异的反应,爆燃出或青或绿、或黄或白的火焰和浓烟!整个营地中心地带,如同被传说中的陨星正面击中,陷入一片彻底的、如同炼狱降临般的火焰、浓烟、冲击波和巨响的疯狂漩涡之中!景象恐怖绝伦!

“撤退!!!”女曦几乎是凭着意志和千锤百炼的求生本能,强行挣扎着爬了起来,嘶声厉吼!虽然声音在自己耳中如同蚊蚋,但战士们看到她的动作。她踉跄着扫视四周:离得近的一个战士直接被爆炸撕裂成两截!另有一人被一块巨大的炉壁碎块砸中胸口,血肉模糊!还有一人半边身体起火,正痛苦哀嚎着在地上翻滚!加上最初被外面守卫放哨的战士,身边能站立的战士竟然只剩下了七人!还有两人重伤——一个腹部被碎片划开,肠子隐约可见,痛苦呻吟;另一个则被爆炸产生的巨大噪音彻底震聋,满脸是血,眼神呆滞!

没有时间悲伤!女曦冲上前,和另一个强壮的战士一起,一左一右拖起那个腹部重伤、几乎失去意识的战士。其他能行动的战士立刻搀扶起那个耳聋流血、摇摇欲坠的同伴。九个人——四名重伤者、一名重伤被拖行、四名相对完好者——形成了一支惨烈而狼狈的队伍。

“走树林!”女曦指向营地一侧茂密的桦树林方向。这片林子刚才并未被爆炸波及得太严重,可以提供掩护。身后火焰冲天,浓烟滚滚,共工氏留守营地以及附近被爆炸声引来的少量战士此刻也回过神,在浓烟中发现了他们!疯狂的怒吼声和杂乱追逐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

众人拖着伤员,跌跌撞撞冲向树林。伤员的惨叫和沉重的喘息混杂着追逐者的嘶吼。“嗖!”一支骨箭贴着女曦的鬓角飞过,深深钉在她前方的树干上!接着是更多的箭矢破空之声!“快!”队伍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不顾一切冲入桦树林深处,利用树木做掩护。一个被搀扶的、因爆炸余波受创的战士突然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震,后背赫然插着一支还在颤动的箭矢!他推了一把身边的同伴,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地喊了声:“走!”便软软地向前扑倒,口中涌出鲜血!

“石锤!”他的同伴发出悲愤的吼叫,想回头却被女曦冰冷的眼神制止:“留下等于再死一个!带伤者走!”队伍没有停下,继续艰难地在林中穿行,树枝刮破了皮肤,荆棘划开了衣衫。一个被拖着走的伤者因剧烈颠簸彻底昏迷过去。

然而,这片桦树林并非一望无际的天堑。他们刚冲出一片密林,眼前出现了一条湍急而狭窄的山涧。就在山涧对岸,人影幢幢!一队共工氏的战士如同幽灵般从侧面岩石后包抄出来,手持武器截断了去路!为首之人身材极其高大威猛,穿着一件布满巨大铜钉的、看起来就异常坚韧的犀牛皮甲!皮甲上还用暗红色的矿物颜料涂画着扭曲复杂的诡异图腾!更令人心悸的是他手中那把武器——通体呈现出一种凝固的、仿佛吸食了太多鲜血而变得妖异无比的暗红色光泽!在爆炸后升腾的烟尘中,剑身竟仿佛有微弱的光芒在流淌!正是探子口中描述的恐怖发光利刃!

“女!曦!”一声饱含着滔天愤怒、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咆哮,穿透烟尘和水声,如同惊雷般轰击在女曦的耳中!是共工!他竟然没有被派往前线,或者竟是如此迅速返回?!他狰狞的面孔因极致的暴怒而扭曲,额头那道横贯眉骨的、几乎削掉半只眼睛的旧疤在肌肉颤动下如同一条活动的蜈蚣!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锁定住女曦,手中那柄散发着妖异红芒的长剑如同巨兽嗜血的獠牙,直指而来!“留下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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