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浸染着西陲连绵的青峰。神农踏着被晚霞镀上金边的石阶,粗布长衫下摆扫过丛生的卷柏,每一步都似与山间草木共振——他肩头竹篓里,三株刚采得的紫芝还沾着晨露,叶片上细微的绒毛在暮色里泛着柔光,而怀中用桑皮纸层层裹住的《神农百草经》副本,才是此行真正的重宝。
“鸿蒙宗乃天下藏书之首,这经卷藏于此处,方能护得万载周全。”神农抬手拂去额角汗珠,目光越过前方云雾缭绕的山隘。传闻鸿蒙宗藏经阁建于孤峰之巅,以玄铁为基、青璃为瓦,阁外更有千年古松环绕,松针落地皆成符文,寻常人未及山门便会被迷阵困在原地。
他行至山隘前,果然见漫山松影晃动,空气中似有无形丝线交织。正欲凝神辨认阵眼,忽闻松林中传来清朗女声:“来者可是尝百草的神农先生?”
话音落时,一名身着浅青道袍的少女从松后走出。她发间别着一支松针簪,腰间悬着半块刻有“鸿蒙”二字的玉佩,双目清澈如溪:“家师早算得先生今日到访,命弟子灵枢在此相迎。”
神农微微颔首,指尖轻触竹篓边缘的药草:“有劳姑娘引路。”
灵枢浅笑颔首,转身踏入松阵。她步履轻盈,每一步都踏在松针落点的间隙,原本紊乱的松影竟随之规整,露出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径。神农紧随其后,只觉周身草木气息愈发浓郁,偶有调皮的松鼠从枝桠间跃过,嘴里还叼着半颗松果,见了他们也不畏惧,反倒停下看了两眼才窜入密林。
行约半个时辰,前方突然开阔。一座通体由青璃砌成的阁楼赫然矗立在孤峰顶端,阁楼共分九层,每层檐角都挂着铜铃,风过铃响,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阁前广场上,数十株千年古松排列成阵,每株松树上都缠绕着淡金色的光晕,细看之下,竟是由无数细小符文凝聚而成。
“那便是藏经阁。”灵枢抬手指向阁楼,“阁中藏书分天、地、人三界,先生的《神农百草经》属‘人’字阁,需经三层核验方可入内。”
神农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只见藏经阁正门处站着两位身着玄色道袍的老者,他们须发皆白,双目却炯炯有神,周身散发着与山间灵气相融的沉稳气息。
“这位是守阁长老玄极,那位是玄清长老。”灵枢轻声介绍,随即上前躬身行礼,“弟子灵枢,奉师命迎神农先生前来存经。”
玄极长老目光落在神农身上,目光扫过他肩头的竹篓与怀中的经卷,缓缓点头:“先生心怀天下,以百草济世人,此经藏于我阁,实乃幸事。但藏经阁有规矩,需验明经卷真伪,再登‘问心梯’,确认先生无半分私心,方可入阁存经。”
神农闻言,坦然点头:“理应如此。”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桑皮纸包裹的经卷,层层展开。只见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与松烟墨交替书写着草药图谱与药性注解,每一笔都力透纸背,图谱中的草药栩栩如生,连叶片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那是他数十年来踏遍名山大川,亲尝百草后一笔一划记录下的心血。
玄清长老上前,指尖轻触纸页,一股淡青色的灵气从他指尖溢出,缓缓渗入经卷。片刻后,他眼中露出赞许之色:“纸乃桑皮所制,墨中掺有松脂与朱砂,确是先生亲手所书,无半分伪迹。”
验明经卷真伪,玄极长老侧身让开道路,指向阁楼左侧一道蜿蜒向上的石阶:“那便是问心梯,共九十九级。梯上会显化先生过往经历,若先生心有杂念,梯身便会生出荆棘,阻滞前行。”
神农深吸一口气,将经卷重新裹好揣入怀中,迈步走向问心梯。刚踏上第一级石阶,眼前便骤然闪过一幅画面——那年他在秦岭深处寻得一株断肠草,为辨其药性,不顾弟子劝阻,亲口尝下。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强忍痛苦,在石板上写下“断肠草,性烈,误食致命”的注解,直至弟子寻来解药,他才从鬼门关走回。
石阶平稳无波。
他继续向上走,第二级、第三级……每踏上一级,过往的画面便在眼前流转:有在江南水乡为瘟疫百姓熬制药汤的日夜,有在塞北荒原顶着风沙寻找耐旱草药的艰辛,有在悬崖峭壁上攀爬采摘灵芝的惊险,也有因误尝毒草险些丧命的危急……
这些画面里,没有半分个人得失的计较,只有对百草药性的执着,对天下百姓的牵挂。问心梯上始终光洁如镜,未有半根荆棘生出。
灵枢站在梯下,看着神农稳步向上的身影,眼中满是敬佩。玄极与玄清两位长老也微微点头,眼中露出赞许之色——能让问心梯无半分阻滞的人,千年以来,神农还是首位。
不多时,神农便踏上了第九十九级石阶。石阶顶端,一道淡金色的光门缓缓打开,门后传来浓郁的书卷气息,混杂着淡淡的墨香与樟木香气。
“先生请进。”玄极长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人’字阁在第三层,阁内有专门的玉盒用于存放珍贵经卷,先生可将经卷置于其中,玉盒会自行生成封印,护经卷周全。”
神农颔首致谢,迈步走入关门。门内是一条宽阔的走廊,两侧墙壁上镶嵌着夜明珠,将走廊照得如同白昼。走廊两侧每隔数步便有一扇木门,门上分别刻着“天”“地”“人”三字,字迹苍劲有力,似有道家玄机蕴含其中。
他沿着走廊前行,寻到刻有“人”字的木门。轻轻推开,门内是一间宽敞的阁楼,阁楼内摆放着一排排紫檀木书架,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类经卷,每本经卷的封面上都贴着标签,标注着经卷名称与存放日期。阁楼中央,摆放着一张汉白玉石桌,石桌上整齐排列着数十个通体莹白的玉盒。
神农走到石桌前,小心翼翼地取出怀中的《神农百草经》副本。他轻轻拂去纸页上的微尘,目光在熟悉的字迹与图谱上停留片刻,眼中满是不舍,却又很快变得坚定——这经卷若能在此得到妥善保管,日后定能为更多人所用,助世人摆脱病痛之苦。
他拿起一个玉盒,轻轻打开。玉盒内壁铺着柔软的丝绸,盒底刻有复杂的符文。神农将经卷缓缓放入玉盒中,刚一放手,玉盒便自行合上,盒身上瞬间泛起一层淡青色的光晕,光晕逐渐凝聚成一道封印符文,牢牢地将玉盒封住。
“此封印需以鸿蒙宗心法方可解开,若无宗门许可,即便有人闯入阁中,也无法打开玉盒。”玄极长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不知何时已来到阁外,“先生可放心,我鸿蒙宗定会护此经卷万无一失。”
神农转身看向玄极长老,深深躬身:“多谢长老,多谢鸿蒙宗。”
玄极长老连忙扶起他:“先生不必多礼。先生以一生心血着成此经,惠及天下,我宗能代为保管,亦是功德一件。”
此时,灵枢也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杯热茶:“先生一路辛苦,这是用山间松针与茯苓煮制的茶,可解乏祛湿。”
神农接过茶盏,暖意从指尖蔓延至全身。他浅啜一口,茶香中带着淡淡的药香,入口甘醇,疲惫之感顿时消散大半。
“多谢姑娘。”神农放下茶盏,目光再次看向存放经卷的玉盒,“不知日后若有医者欲研习此经,可否前来借阅?”
玄极长老笑道:“先生放心,我宗虽守阁严谨,但亦知经卷需传扬方可发挥其用。日后凡心怀医者仁心、确有研习需求之人,经宗门核验后,便可入阁借阅,只是不可带出阁外,亦不可私自抄录。”
神农闻言,心中大石彻底落地。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眺望远方。此时暮色已浓,山间亮起点点灯火,那是山脚下村落的百姓燃起的炊烟。微风拂过,带着山间草木的清香与远处村落的烟火气,让人心安。
“如此,我便放心了。”神农转过身,看向玄极长老与灵枢,“时辰不早,我也该启程了。日后若寻得新的草药,定会再来完善此经。”
灵枢连忙道:“先生不再多留几日?山间近日正值菌子生长的时节,弟子可带先生去采些新鲜的菌子,再用山泉水煮一锅菌汤,味道甚鲜。”
神农笑着摇头:“多谢姑娘美意,只是江南一带近日阴雨连绵,恐有瘴气滋生,我需尽快赶去查看,以免百姓染病。”
玄极长老闻言,眼中敬意更甚:“先生心怀苍生,令人敬佩。弟子这便送先生下山。”
三人一同走出藏经阁,此时铜铃再次响起,月光从云层中探出头,洒在青璃阁楼上,让整座阁楼都泛着淡淡的银光。灵枢依旧在前引路,玄极长老陪在神农身侧,不时为他介绍山间的奇花异草。
行至山隘处,神农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藏经阁的方向。月光下,青璃阁楼在孤峰顶端熠熠生辉,似一颗守护着知识与希望的明珠。他轻轻拍了拍肩头的竹篓,竹篓里的紫芝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心意,叶片轻轻晃动。
“后会有期。”神农对着玄极长老与灵枢拱手道别,随即转身踏入夜色之中。他的身影很快融入山间的暗影里,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朝着江南的方向延伸。
灵枢望着神农远去的方向,轻声道:“先生真是个好人。”
玄极长老点头,目光落在藏经阁的方向,眼中满是郑重:“他不仅是个好人,更是天下医者的表率。那本《神农百草经》,藏于此阁,便是藏下了一份济世救人的希望。”
风过松阵,铜铃声再次响起,清越的声音在山间回荡,似在为远去的神农送别,也似在守护着阁中那本承载着无数心血与希望的经卷。千年之后,当后世医者在藏经阁中翻阅这本《神农百草经》时,定会想起那个踏遍名山大川、亲尝百草的身影,想起他为天下苍生所付出的一切。而这青璃铸就的藏经阁,也将继续守护着这份珍贵的传承,直至千秋万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