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轮台商栈的夯土墙,沈砚秋已站在院中清点驼队的物资。戈壁的晨风裹着沙砾的凉意,吹得她月白色披风的下摆猎猎作响,目光却始终锁在西北方——那里的天际线泛着淡紫色雾霭,莫贺延碛的方向,连一丝驼铃的余响都没有。
“姑娘,顾医官带着药童出发了。”青禾捧着件厚羊毛坎肩快步走来,见沈砚秋指尖冻得发红,不由将坎肩往她肩上裹了裹,“您昨夜对着商队名册看了半宿,今早又站在风里,要是冻病了,召回商队的事可就乱了。”
沈砚秋接过坎肩,指尖却依旧攥着那张标记着商队路线的羊皮卷。卷上用朱砂标注着七支商队的位置:龟兹的玉石商队、疏勒的香料商队、碎叶城的皮毛商队……最远的一支已抵葱岭,按原计划本应在三日后返程,如今却因北庭的异动,连消息都传不回来。“顾大哥走前说,会在莫贺延碛的驿站点篝火为号,若是见到三堆篝火,就说明北庭商道暂时安全。”她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现在去把商栈里会说西域各国语言的伙计都叫来,分七路出发,务必在三日内找到所有商队,让他们放弃原定路线,走昆仑山小道回轮台。”
青禾刚要转身,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商队护卫队长陈武翻身下马,铠甲上沾着未干的露水,脸上满是沙尘:“姑娘!不好了!焉耆来的驿卒说,昨夜一支去北庭的商队在盐泽被拦了,虽没伤人,却被抢走了三车丝绸!那些人穿漠北部落的兽皮,手里握的却是北庭都护府的制式刀!”
“盐泽?”沈砚秋心头一紧,快步走到院中摊开的西域地图前,指尖重重点在“盐泽”二字上——那里是南道与北道的交汇点,若是被控制,等同于掐断了半个西域商道的命脉。“抢丝绸却不伤人,这是在示威。”她抬头看向陈武,眼中已没了半分犹豫,“你立刻带十个护卫,骑最快的‘踏雪’马去盐泽,查清那些人的底细,顺便看看被拦的商队是否安全。记住,若遇到穿兽皮持官刀的人,别硬拼,先把消息传回来。”
陈武接过沈砚秋递来的“沈”字铜符,翻身上马时又回头道:“姑娘放心,属下定把消息带回来!”马蹄声扬起一阵沙尘,很快消失在戈壁的晨光里。
青禾看着沈砚秋紧绷的侧脸,轻声道:“姑娘,要不先吃点东西?您从昨夜到现在,只喝了半盏雪水茶。”
“不急。”沈砚秋摇头,目光重新落回羊皮卷。卷角的“碎叶城”三字被她摸得发毛,那支商队的首领是跟着父亲走了十年商道的老伙计,去年还帮她从波斯商人手里换了匹日行千里的汗血马,如今却不知是否安全。“你去把库房里的驼铃都找出来,让伙计们带着。西域部落都认沈家商队的驼铃声,听到‘叮当—叮当—’的双响,就知道是自己人。”
正说着,院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顾长风去而复返,药箱还提在手里,脸上带着几分凝重:“砚秋,我刚出轮台就遇到个从北庭逃出来的牧民,他说北庭都护府附近的驿站被黑衣人占了,驿卒要么被绑,要么被赶走,现在北庭到轮台的消息已经断了。”
沈砚秋心中一沉,接过顾长风递来的布条——那是牧民从黑衣人身上扯下的,粗麻布上绣着个歪歪扭扭的“狼”字,和王队正之前带回的布片一模一样。“看来李崇是铁了心要断商道。”她将布条攥在手心,指节泛白,“你现在不能去莫贺延碛了,北庭的驿站被占,你去了只会暴露。不如你去轮台周边的部落,看看能不能借些人手——商队护卫虽多,却大多是中原人,不熟悉西域地形,有部落勇士帮忙,召回商队时也能少些风险。”
顾长风点头应下,从药箱里取出个小瓷瓶:“这是防风治沙的药膏,你让伙计们带上,沙漠里风沙大,别让他们伤了眼睛。还有,你自己也多涂些,轮台的风比敦煌烈,别硬扛。”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砚秋眼底的青影上,声音软了些,“召回商队的事急不得,你要是垮了,商队的弟兄们就没主心骨了。”
沈砚秋接过瓷瓶,指尖触到瓶身的温热,心中泛起一阵暖流。她看着顾长风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敦煌的那个雪夜——那时商队遇袭,她冻得浑身发抖,是顾长风将仅有的毛毯裹在她身上,自己却守在药箱旁熬了一夜药。如今虽逢险境,有这样的人在身边,倒也多了几分底气。
青禾带着七个伙计走进院,个个背着水囊和干粮,手里握着沈家商队的驼铃。“姑娘,我们都准备好了!”最年轻的伙计小石头举起驼铃,铃铛“叮当”作响,“我去年跟着商队去过龟兹,认识龟兹王的管家,定能找到玉石商队!”
沈砚秋看着眼前这些年轻的面孔,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力量。他们中有的是江南来的学徒,有的是西域部落的孤儿,却都因这条商道聚在一起,愿意为守护它奔走。“你们路上要小心,遇到部落就亮铜符,遇到可疑的人就绕着走。”她从袖袋里取出七枚铜符,一一递给伙计们,“若是找不到商队,就在沿途的驿站留记号——画三个圈,里面点一点,我会派人去接应你们。”
伙计们齐声应下,转身牵着骆驼走出商栈。沈砚秋站在院门口,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戈壁晨光里,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话:“商道不是靠货物铺就的,是靠人一步步走出来的。”如今这些伙计,正在用脚步守护着这条父辈们走了一辈子的路。
正午的阳光渐渐灼人,沈砚秋回到正厅,刚要翻看商队名册,就见青禾拿着只信鸽跑进来:“姑娘!龟兹方向传来消息!小石头找到玉石商队了!他们已经放弃玉石矿,正往昆仑山小道走,预计五日后能到轮台!”
沈砚秋接过信鸽腿上的纸条,见上面画着三个圈加一点的记号,还有小石头歪歪扭扭的字迹:“姑娘放心,商队平安,已避开盐泽。”她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些,将纸条折好放进袖袋,对青禾道:“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后厨,让他们多煮些羊肉汤,等伙计们回来好暖暖身子。”
午后的风渐渐大了,吹得商栈外的沙枣树沙沙作响。沈砚秋走到露台,望着远处的戈壁——几个小黑点出现在天际线,是最先收到消息的疏勒香料商队。她快步下楼,亲自去接应。商队首领老周翻身下马,脸上满是风尘,却依旧带着笑容:“姑娘,我们按您的记号绕开了盐泽,一路上没遇到可疑的人,就是昆仑山小道有些陡,骆驼走得慢了些。”
“平安就好。”沈砚秋接过老周递来的香料样本,指尖触到温热的安息香,心中泛起一阵暖意,“你们先去休息,顾大哥去联络部落了,等他回来,我们再商议接下来的防务。”
老周点头离去,沈砚秋站在院中,看着商队的骆驼驮着香料走进库房,忽然想起顾长风走前说的话:“西域商道的生命力,不在货物有多珍贵,而在走商道的人有多齐心。”如今看来,这句话是对的——那些被召回的商队、奔走的伙计、联络部落的顾长风,还有守护商栈的护卫,都是这条商道的生命力。
夕阳西下时,又有两支商队抵达轮台。沈砚秋站在院门口,一一清点人数,确认无人受伤后,才让他们去休息。青禾端来一碗热羊肉汤,她接过汤碗,却没喝,只是望着西北方——那里是龟兹和碎叶城的方向,还有四支商队没回来,顾长风也没传回部落的消息。
“姑娘,您看那边!”青禾忽然指向远处的天际线。沈砚秋抬头望去,只见三堆篝火在莫贺延碛的方向亮起,红光映在戈壁上,像三颗温暖的星。“是顾医官的信号!”青禾兴奋地喊道,“三堆篝火,说明北庭商道暂时安全!”
沈砚秋心中一松,握着汤碗的手终于不再发抖。她知道,顾长风不仅平安,还带来了好消息。只要北庭商道暂时安全,剩下的商队就能顺利撤回,他们也能有更多时间筹备防务,应对李崇的下一步动作。
夜色渐渐笼罩戈壁,商栈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沈砚秋站在院中,望着那些亮着灯的窗户——伙计们在整理带回的货物,护卫们在擦拭弯刀,药童们在分拣草药,每个人都在为守护商道忙碌着。她抬头望向星空,西域的星星格外明亮,照亮了轮台的夜空,也照亮了那条蜿蜒向西的商道。
“顾大哥,你一定要平安。”她轻声呢喃,指尖轻轻抚摸着袖袋里的铜符,“我们还要一起守住这条商道,一起看明年春天塔里木河的胡杨发芽。”
风从戈壁吹来,带着沙枣花的甜香。沈砚秋知道,召回商队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面对的,可能是李崇布下的天罗地网。但只要她和顾长风同心,只要所有走商道的人齐心,就没有跨不过的沙漠,没有守不住的商道。
远处的篝火依旧在燃烧,像在为这条丝路,为所有守护它的人,点亮希望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