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滚烫的灼痛日夜不休,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萧彻的理智。锦囊之下的皮肤先是红肿起泡,继而焦黑碳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一片火烧火燎的剧痛。御医战战兢兢地前来诊视,却看不出任何病症,只道是“心火旺盛”,开了无数清心去火的方子,汤药灌下去,却如石沉大海,那热度反而变本加厉。
萧彻挥退了所有御医,将自己关在寝殿深处。他扯开衣襟,看着胸口那片狰狞的焦黑,碎玉几乎要嵌进肉里。他咬着牙,冷汗浸透重衫,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休止的折磨逼疯时,某一夜,那灼痛达到了顶峰,仿佛有熔岩在他皮肉下奔流。他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眼前阵阵发黑。
然而,预想中彻底碳化碎裂的剧痛并未到来。
那极致的灼热之后,竟是一种奇异的清凉感,如同久旱逢甘霖,迅速蔓延开来。他惊疑不定地低头,只见那片焦黑的死皮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底下露出的新生皮肤,并非正常的肉色,而是泛着一种极其浅淡、近乎难以察觉的冰冷金属光泽,触手之处,光滑坚韧,竟不似凡人之肤。
他下意识地取过案上一柄裁纸的银刀,犹豫片刻,眸色一沉,朝着那新生的皮肤狠狠划下——
金铁交鸣之声微不可闻,但刀锋过处,竟只留下一道白痕,转瞬即逝。
连痛感都微乎其微。
萧彻瞳孔骤缩,盯着那连红印都未曾留下的肌肤,又猛地看向手中锋利的银刀。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与力量感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的煎熬和谨慎。
天佑!果真天佑!
这玉玺碎片,非但不是诅咒,竟是助他登上至尊之位的无上机缘!
然而,这股力量并非毫无代价。
随着胸口那片肌肤日益坚韧,直至寻常刀剑难伤分毫,萧彻发现自己的情绪也如同被放在烈火上炙烤,变得极其不稳定。往日里需要权衡再三、隐忍不发的怒火,如今却像一点即燃的炸药。
内侍呈上的茶水温了些许,他拂袖间竟将整张紫檀木案几掀翻,茶盏碎裂声刺耳。“废物!”他低吼一声,眼中血丝弥漫,那内侍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出殿外。
朝堂之上,若有臣工言辞稍有不顺,或目光略有游移,他便觉得是对他的挑衅与蔑视。一次,一位老臣不过是就赋税之事多谏言了几句,言语间提及了先帝时的旧例,萧彻便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顶门,仿佛龙威被冒犯。
“够了!”他厉声打断,声音震得殿瓦似乎都在轻响,“孤意已决,尔等只需奉命行事,何来这许多聒噪!”
那老臣惊愕地抬头,似乎不敢相信往日虽深沉却还算礼贤下王的萧彻会如此暴戾直接。朝堂之上一片死寂,众人皆屏息垂首,不敢直视御座之上那周身都散发着冰冷暴虐气息的身影。
萧彻看着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胸口那碎玉似乎又温热了一下,一股掌控一切的、近乎野蛮的快意涌上心头,将最后一丝理智压了下去。
对,就是这样。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需要这力量,需要这令人恐惧的威严。只有绝对的力量和绝对的顺从,才能让他更快地扫清障碍,坐上那至高之位。
至于这日益难以控制的暴躁……
萧彻握紧拳,感受着皮肤下那非人的坚韧力量,眼底赤色更深。
成大事者,何必拘泥小节。
待他一统乾坤,这些许代价,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他未曾察觉,每当他怒火升腾之时,胸口那冰冷金属光泽的皮肤之下,隐隐有一丝极淡的金色流纹一闪而过,如同龙鳞乍现。
那股力量在血脉里奔涌,带着灼烫后的余温,却又冰冷坚硬如铁。萧彻缓缓松开紧握的拳,指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仿佛那不是骨肉,而是某种更坚韧、更可怕的东西在重新啮合。
他低头,目光掠过胸前那片异样的皮肤。烛光下,那浅淡的金属光泽似乎更明显了些,像覆了一层极薄却无坚不摧的寒甲。方才掀翻案几的暴怒余波未平,胸腔里仍鼓噪着一种破坏的欲望,想要碾碎一切碍眼之物。
这感觉……不坏。
他甚至有些迷恋这种无需克制、肆意宣泄的快意。往日需要精密计算、步步为营的压抑,如今都被这蛮横的力量冲刷殆尽。他是即将翱翔九天的龙,何必再效仿地上蝼蚁的苟且?
“王爷,”殿外传来心腹谋士赵先生谨慎的声音,“兵部尚书李大人已在偏殿等候多时,您看……”
若是往常,萧彻即便心中不耐,也会即刻宣见。兵部,是他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但此刻,那被打断的暴戾情绪如同被逆鳞,一股邪火“噌”地窜起。
“让他等着!”萧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刮擦般的嘶哑和不容置疑的冰冷,“孤何时需要他来定时辰了?”
殿外的赵先生显然吃了一惊,沉默了一瞬,才低声道:“是…王爷息怒,李大人也是忧心边关军务紧急……”
“紧急?”萧彻嗤笑一声,猛地转身,衣袂带起一阵冷风,“是边关紧急,还是他李家的前程紧急?告诉他,孤的耐心有限,若再敢借故刺探,他那尚书的位子,有的是人想坐!”
话语如冰锥,狠狠掷出。他甚至能想象出李尚书在那偏殿中坐立不安、冷汗涔涔的模样。一股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意细细密密地爬上脊椎,竟比美酒更令人沉醉。
赵先生不敢再多言,脚步声匆匆远去。
寝殿内重归寂静。萧彻踱步到铜镜前,镜面模糊,映出他深邃眉眼间挥之不去的戾气。他抬手,指尖缓缓抚过胸前那片异样的肌肤。
触感冰冷,坚韧,非人。
就在他指尖划过某一处时,一股极细微的刺痛感传来,并非来自指尖,而是来自皮肤之下。他凝神看去,只见那原本只是泛着金属冷光的皮肤之下,竟有一道比发丝更细的金色流纹极快地一闪而逝,如同暗涌的熔金,又似……活物游动。
那景象诡异莫名,绝非寻常。
萧彻的动作顿住了。
镜中的他,眼底赤色未退,暴戾仍在血脉中隐隐鼓噪,但一丝极细微的、属于过往那个深沉王爷的警惕,终于穿透了力量的迷障,探出了头。
这刀枪不入的躯体,这难以控制的脾气,还有这皮肤下游走的……东西。
玉玺碎片带来的,究竟是什么?
力量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而他方才,竟险些彻底沉醉其中,忘了那巨龙吞噬的幻象,忘了那“不可触碰”的警告。
他缓缓握紧拳,这一次,不是为了感受力量,而是试图压制那蠢蠢欲动的暴躁。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或许。
但若连自身都无法掌控,又何谈掌控天下?
那金色的流纹再次隐没,仿佛只是光影开的一个玩笑。
但萧彻知道,那不是玩笑。
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苏醒。
而他,必须在那东西彻底吞噬他之前,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