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水混着泥沙拍打岸边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沉闷,西路护国军司令朱珍站在临时搭建的观测台上,手里那支德国进口的蔡司望远镜镜片上沾着西北特有的细沙。
第一军参谋部设在离兰州城北二十里的土坡背后,而第七军在兰州南边的山坡处,通讯兵正在架设野战电话线,几个湖南籍的工兵边挖掩体边用家乡话骂着娘,这鬼地方挖下去三尺还是沙子,碎小的细沙随西北的大风又掩埋刚好的坑道。
\"报告军长!侦察连抓了个舌头。\"林毅的副官小跑过来,军靴踩在碎石子上发出咔咔的响声,“说是马鸿宾的传令兵,怀里还揣着给宁省马鸿逵的求援信。”
朱珍把望远镜递给身边的作战参谋,接过那封用羊皮纸写的信。信纸上的回文像是蚯蚓爬过的痕迹,但他认得末尾那个鲜红的指印——马家兄弟惯用的画押方式。作战地图铺在弹药箱拼成的桌面上,兰州城被红铅笔圈得像块烙饼,周围标注着七个机枪阵地和三个炮兵观测点。
\"老林你看,\"朱珍用铅笔尖戳着地图西北角,\"马鸿宾把主力骑兵都藏在黄河北岸的芦苇荡里,白天放牧战马装老百姓,晚上就渡河搞偷袭。\"他说着突然咳嗽起来,西北干燥的风里夹着马粪味,让这个四川人喉咙像塞了把辣椒面。
林毅蹲下身检查沙盘,插着小蓝旗的防御工事像牙齿般咬住兰州城三面。这个四川汉子咧嘴笑了,露出被烟草熏黄的板牙:\"龟儿子还想学蒙古人那套,老子给他准备了铁丝网拌马索,机枪阵地都测过射界咯。\"他说的机枪是刚从昆明运来的加特林,三分钟内就可以把冲锋的骑兵打成筛子。
通讯兵突然喊起来,说先头部队在城南十里铺遭遇马家军斥候。朱珍抓起电话筒,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爆炸声和西南口音的咒骂。
第一军一师二团长在电话那头吼着报告,说马家骑兵穿着羊皮袄子,马鞍上挂着老套筒和鬼头刀,正在冲锋。
\"让炮兵连打两发照明弹!\"朱珍对着话筒喊,同时用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个箭头,\"狗日的想夜袭我们辎重队!\"他挂掉电话时发现手心全是汗,羊皮地图被指甲掐出几道白印子。林毅已经带着警卫连往交火点跑,背影很快消失在卷着沙尘的夜色里。
黎明前最冷的时候,野战医院飘来血腥味混着石炭酸消毒水的味道。
朱珍查看伤员时,有个十七岁的小兵肠子被马刀挑出来,军医用铜盆接着流出来的内脏,小兵却还惦记着要回前线。
护士长是个广西姑娘,边包扎边用壮话低声唱歌,纱布缠到第三圈时小兵断了气。
天亮后侦察机从西安飞来,双翼机掠过兰州城时吓得守军对空放枪。飞行员扔下情报筒,航拍照片显示马鸿宾正在拆除城内民房,木料都运往北门搭建浮桥。照片边缘还能看见几处冒着黑烟的地方,作战参谋说是马家军在烧毁粮仓。
\"通知各团把铁丝网再加三道!\"朱珍咬着硬得像石头的压缩饼干,碎屑掉在呢子军服上,\"工兵连去把上游的水渠改了,老子要渴死这帮王八蛋。\"他说的是去年蔡锷教的围城战术,现代战争里断水比断粮更快摧垮守军意志。
正午太阳最毒时,马家军第一次大规模冲锋来了。望远镜里先是看见腾起的沙尘,然后是潮水般的骑兵,马刀在阳光下闪成一片银浪。
“开火!”
随着一声令下,数十挺马克沁机枪同时喷吐出火舌。每分钟六百发的射速编织成了一张死亡之网,子弹像暴雨般倾泻向冲锋的骑兵队伍。冲在最前面的马步青还没反应过来,就连人带马被打成了筛子,鲜血和碎肉在空中绽放出诡异的花朵。
后面的骑兵根本刹不住冲锋的势头,前赴后继地撞进这片钢铁与火焰构成的死亡地带。战马嘶鸣着倒下,骑士们被抛向空中,又重重摔在地上,随即被后面冲上来的马蹄踏成肉泥。
短短五分钟内,两千骑兵就折损了大半。剩下的骑兵惊恐地调转马头想要逃跑,却听到天空中传来一阵奇怪的呼啸声——那是护国军的迫击炮弹划破空气的声音。
“轰!轰!轰!”
炮弹精准地落在溃逃的骑兵队伍中,炸起一朵朵夹杂着血肉的烟尘。等到炮声停息,戈壁滩上只剩下零星几匹无主的战马在哀鸣,和满地残缺不全的尸体。
远处观察所里,朱珍放下望远镜,咂了咂嘴:“龟儿子的,这也太利索了。老子还没看过瘾呢。”
林毅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夕阳的血色光芒:“军座,这就是工业文明对游牧文明的碾压。马家军再勇猛,在足够的火力面前也不过是活靶子。”
到傍晚时黄河水都泛着暗红,岸边堆积的尸首引来成群的秃鹫。朱珍巡视阵地时踢到个镶银的马鞍,下面压着半截身子,羊皮袄口袋里还装着吃剩的奶疙瘩。
医护兵说俘虏交代,马鸿宾下了死命令,冲不破防线就要活埋全家老小。
围城第七天,城内升起狼烟。了望哨报告说看见百姓在城墙上挥舞白布,紧接着城门处传来爆炸声。
朱珍抓起望远镜,看见北门方向逃出队骑兵,后面追着拿锄头扁担的百姓。有个穿绸缎的身影从城头坠落,参谋们后来确认那是马鸿宾的副官,被暴民绑着扔下城墙。
总攻信号弹升起时。冲锋号声里混着四川话、湖南话和广西话的呐喊,工兵爆破城墙的巨响震得观测台直晃。
进城时看见的第一具尸体是个小女孩,蜷缩在粮仓门口像睡着似的。粮仓里堆着麻袋装的青稞,最底下几袋渗着暗红,守军把反抗征粮的百姓剁碎了混在粮食里。林毅带人搜到马鸿宾指挥部时,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军阀正往嘴里塞鸦片膏,镶宝石的匕首插在第三个姨太太心口。
公审大会在原来的校场举行,审判台用的是马家祭天的香案。当老乡们用西北方言控诉马鸿宾活埋抗税村民时,有个穿破袷袢的老汉突然冲上去,用牙齿撕下马鸿宾半边耳朵。
行刑队用的是汉阳造步枪,子弹穿过后脑时,这个统治甘省五年的军阀像截朽木般栽进自己挖的万人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