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昆明,阵雨时断时续。
在结束了桂省海军学校的仪式后。唐启坐在总督府那间朝西的办公室里。各种各样的事情让他顾不上吃饭,手里那份李根源刚交上来的《西南六省教育振兴五年计划》让他越看越不对劲。
\"格老子的,这写的都是些啥子玩意儿?\"唐启把文件啪地摔在红木办公桌上,震得茶杯里的水溅出来,在泛黄的纸张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他扯开风纪扣,试图用凉爽平息内心的烦躁。
秘书小跑着进来,手里捧着刚到的《申报》,看见总督大人脸色不对,说话都带着颤音:“总、总督,今日的报纸...”
唐启一把抓过报纸,头版头条赫然用蝇头小楷印着《论西南国中之国现象》,那密密麻麻的文言文看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夫西南者,向为朝廷藩屏,今唐氏擅专,置学堂而悖圣教,兴洋器以乱纲常...”
读到第三段时,唐启突然把报纸揉成一团砸向墙角。他猛地站起来,军靴在地板上跺出闷响:\"卧槽!我他娘忘了白话文这茬!\"
这个穿越前在军工研究所天天写技术报告的现代人,直到此刻才惊觉自己犯了个致命错误,1914年的中国,老百姓根本看不懂这些文绉绉的官样文章!
办公室里的自鸣钟当当敲了七下,唐启盯着钟摆发呆。造枪造炮他在行,可文化战线上的仗该怎么打?他想起上个月去桂省视察新军舰时,码头工人对着\"秦皇号\"的铭牌嘀咕着写的啥的样子。
\"小王!马上通知教育司、民政司的人过来开会!\"唐启抓起钢笔在台历上划拉,墨水晕开像团乌云,“再让《滇报》《西南日报》的老陈带着他们最好的笔杆子过来!”
唐启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皮鞋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声响。后世1915年独秀先生才会在上海创办《新青年》,掀起新文化运动的浪潮。而现在才1914年6月底,文言文还是绝对的主流,老百姓和知识分子之间隔着巨大的语言鸿沟!
李根源更加困惑了:“总督,这是要...?”
\"我们要成立一个’文化复兴委员会’。\"唐启一字一顿地说,“从今天起,西南六省所有官方文书,一律改用白话文书写。民间戏曲、说书、报刊,全部要推广通俗易懂的白话!”
总督府议事厅。二十多名官员分坐两侧,中间还坐着几个衣着朴素的说书人和民间艺人,显得格格不入。唐启站在上首,背后挂着一幅巨大的西南六省地图。
\"诸位,\"唐启开门见山,“今天叫大家来,是要宣布一项重要决定。从即日起,西南政府成立’文化复兴委员会’,由我亲自担任主任,李根源任副主任。”
下面响起一阵窃窃私语。财政司长王世仁忍不住问:“总督,这’文化复兴’是何意?是要恢复科举吗?”
唐启摇头:\"恰恰相反。我们要复兴的不是八股文,而是让老百姓都能听懂、看懂的文化!\"他拿起一份刚印出来的《西南日报》,“从今天起,我们的报纸全部改用白话文印刷。”
教育司长刘文典皱眉道:“总督,这恐怕不妥吧?自古文书皆用文言,突然改为白话,会不会显得...不够庄重?”
\"庄重?\"唐启冷笑一声,\"老百姓看不懂的庄重有什么用?\"他转向那几个民间艺人,“张师傅,您给大家唱一段《杨家将》听听。”
年近六旬的说书人张德山站起来,清了清嗓子,用地道的云南腔唱道:“话说那杨六郎,镇守三关威风凛,辽兵见了心胆寒...”
唱完一段,满堂喝彩。唐启问刘文典:“刘司长听得懂吗?”
“自然听得懂。”
\"那好,\"唐启又拿出一份公文,“请您把这份征兵告示念给大家听听。”
刘文典接过文件,磕磕绊绊地念道:“兹有...嗯...鉴于...这个...”
\"怎么,刘司长也看不懂?\"唐启讥讽道,“这就是你们教育司拟的告示,连你自己都念不顺,老百姓怎么看?”
会场鸦雀无声。唐启环视众人:“诸位,我们修铁路、办工厂、练新军,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让西南百姓过上好日子吗?可如果连政府的告示他们都看不懂,我们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民政司长周默然举手:“总督,我赞成推广白话文。但外面的报纸已经在攻击我们搞’国中之国’,这样做会不会...”
\"让他们说去!\"唐启一拍桌子,“我唐启行事,但求问心无愧。百姓心中有杆秤,谁对他们好,他们清楚得很!”
会议结束后,唐启留下了李根源和宣传司的几个骨干。
\"根源,我打算赞助一个话剧团,排演一部新戏叫《雷雨》。\"唐启说,“你去找几个进步学生,再联系昆明的戏班子。”
云南的报纸从1903年云贵督署创办的《滇南钞报》是云南首份现代报纸,内容以官方文书为主,1911年因辛亥革命停刊?,1911年后,创办《云南日报》《滇南公报》等,但多因政局动荡短命
三天后的清晨。昆明文庙前的广场上搭起了戏台。
唐启亲自题写的\"西南文化复兴委员会\"横幅被晨风吹得哗啦响,底下挤满了看热闹的市民。卖凉粉的小贩把担子歇在石狮子旁边,踮着脚往台上张望。
\"各位父老乡亲!\"唐启穿着罕见的藏青色中山装,没用话筒,嗓子亮得像口铜钟,\"从今天起,咱们西南的公文、报纸、学堂课本,统统改用白话文!\"台下炸开锅似的议论起来,穿长衫的教书先生们脸色最难看。
唐启抬手示意安静:\"我知道有人要说这是数典忘祖。可大家想想,诸葛亮写《出师表》用的是什么?是当时的白话!关汉卿写《窦娥冤》用的又是什么?还是白话!\"他抓起戏台边准备好的《雷雨》剧本晃了晃,“今晚这出戏,保管大伙儿都听得明明白白!”
夜幕降临时,戏台前的长凳上坐满了人。
当周朴园的扮演者用带着西南味的白话说出\"三十年前的无锡\"时,前排穿补丁衣裳的黄包车夫突然捅了捅旁边的人:\"嘿,这老爷说话跟咱差不多嘛!\"幕布后的唐启听见这话,嘴角咧到了耳根子。
散场后,唐启蹲在后台啃凉掉的烧饵块,忽然听见一阵三弦声从侧门飘进来。那调子凄凄切切的,像是从地底下渗出来的。
他循声找去,看见个穿土布褂子的盲眼老头坐在石阶上,枯树枝似的手指正拨弄着琴弦。
\"...腊月里来雪花飘,西南军哥哥过铁桥,土豪劣绅吓破胆哟,穷苦百姓拍手笑...\"老头沙哑的嗓音里带着某种魔力,几个还没走的观众已经围了过来。
唐启蹲下身,往老人面前的粗瓷碗里放了块银元:“老人家,这曲儿新鲜,哪儿学的?”
\"长官见笑咯。\"老人摸索着银元边缘,\"前些天在毕节听学生们唱的,我老汉记不住词,就瞎编了几句。\"琴弦在他指下突然迸出个高音,“比不得戏台上的大戏哟!”
\"不,这比大戏强!\"唐启激动得差点被饵块噎住,“小王!明儿派人跟着这位...”
\"大伙儿都叫我张铁嘴。\"老人咧嘴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
\"好!跟着张师傅去采风!把各地的民歌小调都记下来!\"唐启的皮鞋在石板路上踩得哒哒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