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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珩那句“你到底是谁?”如同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苏明月刚刚因他获救而稍缓的心口。她僵在雪地里,右手指根处的狼头印记还在突突跳动,左臂伤口的毒血混着他的血,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暗紫色的冰碴。墨尘已扛起昏迷的主子,玄衣卫在风雪中清出一条血路,马蹄踏碎满地残尸,朝着靖王府的方向狂奔。

“王妃,抓紧!”墨尘的吼声被风吹得破碎。苏明月死死扒住马鞍,另一只手护在萧景珩冰凉的脸颊旁。他呼吸微弱,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喷在她指尖,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她袖袋里残留的柠檬精油冷香。玉佩贴着她心口搏动,微弱却执着地传递着暖流,压制着她手臂毒素的蔓延,也像一根无形的线,紧紧系在马背上这个气息奄奄的男人身上。

靖王府的朱漆大门在望,沉重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如同垂死巨兽的呜咽。早已得讯的王太医提着药箱在听雪轩外急得团团转,看到墨尘扛着血人般的萧景珩冲进来,腿一软差点跪下。

“箭毒‘鸩羽蓝’!肩胛下深创,右臂毒针三枚!王妃左臂刀伤带毒!”墨尘言简意赅,将萧景珩小心安置在唯一还算完好的床榻上。那张苏明月睡了几夜的简陋床板,此刻被他的血迅速染透。

王太医剪开萧景珩肩上早已被血和冰凝成硬块的玄色锦袍,狰狞的箭创暴露出来。皮肉翻卷,深可见骨,创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妖异的幽蓝色,细密的蓝线如同活物,正沿着血脉向心口方向缓慢爬行。他捻起一枚金针,刺入萧景珩腕脉,针尖瞬间蒙上一层幽蓝的霜。

“毒已入心脉!”王太医面如死灰,“此毒霸道,若无解药,至多…撑到五更天!”

苏明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这冬夜的风雪更刺骨。她猛地扑到榻边,不管不顾地扯开自己同样染血的衣襟,一把拽出那半块温润的羊脂白玉佩,死死按在萧景珩心口箭创之上!

“用这个!它能压制!”她声音嘶哑,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莹白的光芒再次从玉佩上流淌出来,柔和却坚定地包裹住那可怕的伤口。玉佩接触到的肌肤,幽蓝色的毒线如同遇到克星,蔓延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滞涩下来,颜色也略略转淡。王太医惊疑不定地看着这超乎常理的一幕,但眼下别无他法,他只能选择相信。

“快!烈酒!火烛!银刀!”王太医厉声喝道,指挥着惊魂未定的仆役,“王妃,您按稳玉佩!无论如何不能松手!墨统领,按住王爷四肢!”

烈酒浇在银质小刀上,被火烛燎过。王太医屏住呼吸,刀尖精准地刺入箭创深处,剜去被剧毒彻底侵染的腐肉。每一次下刀,昏迷中的萧景珩身体都会剧烈地抽搐一下,喉间发出模糊痛苦的闷哼,冷汗瞬间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苏明月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自己血的腥甜,双手如同焊在玉佩上,用尽全身力气稳住那微弱却至关重要的光芒。她能感觉到玉佩的温度在升高,仿佛正在拼命汲取着什么,对抗着那可怕的侵蚀。

腐肉清除,黑血被挤压流出。王太医又用烧红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挑出萧景珩右臂上三枚细如牛毛的毒针。每挑出一枚,苏明月就感觉到心口的玉佩轻轻一颤,输送出的暖流似乎就微弱一分。那温润的玉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淡,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翳。

“毒源暂清,但毒已入血…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王太医疲惫地抹了把汗,留下内服外敷的药方和一盆刺鼻的解毒汤药,深深看了苏明月一眼,“王妃,王爷能否熬过此劫,就看今夜了。这药,需每隔半个时辰强灌一次,伤口需不断以药汤擦拭降温,万不能让他高热起来!”

沉重的木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和血腥,也隔绝了王府内所有窥探的目光。听雪轩内,只剩下苏明月,和榻上气息微弱、浑身滚烫的男人。油灯的火苗在寒风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墙壁上。

苏明月拧干浸透了药汤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萧景珩的额头、脖颈。他皮肤的温度高得吓人,药汁擦上去,瞬间就被蒸腾起一股苦涩的白气。每一次擦拭,她的指尖都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灼热的肌肤,那滚烫的温度仿佛顺着指尖一路烧进她心里。

“水…”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模糊的呓语。

她连忙端起温在炭盆边的药碗,舀起一勺浓黑的药汁,小心地凑到他唇边。药汁却顺着他的唇角流下,染脏了颈下洁白的布巾。试了几次,皆是如此。

苏明月看着那蜿蜒流下的药汁,又看看他因高热而紧蹙的眉头,一咬牙,含了一口苦涩的药汁在口中,俯下身,用舌尖撬开他紧闭的牙关,将药汁一点点渡了进去。苦涩的药味瞬间弥漫在两人唇齿之间,带着一种奇异的、生死相依的亲密。

他似乎尝到了滋味,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本能地吞咽下去。苏明月心头一松,正要起身,一只滚烫的大手却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别…走…”他紧闭着眼,额角的青筋因高热和痛苦而暴起,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苏明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胀痛。她僵硬地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任由他滚烫的掌心死死箍着自己的手腕。过了许久,直到感觉他的力道稍稍松懈,她才轻轻挣开,继续用布巾为他擦拭降温。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半个时辰一次的药喂,成了最艰难的角力。他时而昏迷,时而陷入混沌的梦魇。有时会死死攥着她的手,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杀!”、“守住!”,仿佛置身于尸山血海的战场;有时又会无意识地蹭着她微凉的手背,发出类似幼兽般微弱的呜咽。

“母妃…冷…”又一次喂药后,他忽然低喃出声,声音里带着一种苏明月从未听过的脆弱。她擦拭的动作顿住。火光下,他平日冷峻如冰雕的侧脸轮廓,此刻被高热烧得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长睫不安地颤抖着,投下深深的阴影。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权倾朝野、杀伐果断的靖王,只是一个在病痛和梦魇中挣扎的、孤独无助的男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苏明月的鼻尖。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开他额前被汗水浸透的碎发。

就在这时,他忽然侧了侧身,似乎想寻找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枕头被他沉重的头颅压得微微下陷,枕套边缘,一个坚硬的、小小的棱角,突兀地顶了出来。在昏暗的灯光下,那物件的一角反射出温润的、极其熟悉的羊脂白光泽。

苏明月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拨开那处的枕套布料。

一枚小小的、菱形的玉佩碎片,静静地躺在萧景珩的枕下!

那玉质!那断裂边缘的纹路走向!与她心口那半块玉佩缺失的部分——严丝合缝!

苏明月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猛地缩回手,如同被烙铁烫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枕下藏着这个?! 他早就知道!他早就拿到了这缺失的另一半!那他在雪地里那句“你到底是谁?”的质问,是试探?还是…他一直在等她主动坦白?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疯狂冲撞——他是何时得到的碎片?从穆罕德身上?还是更早?他藏着它,是当作她的罪证?还是…另有深意?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让她浑身僵硬,指尖冰凉。她死死盯着那块碎片,又看向萧景珩在昏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爬升上来。

就在她心神剧震之际,萧景珩似乎被惊动了。他浓密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缓缓掀开了一条缝隙。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因高热而蒙着一层混沌的水雾,少了平日的冰冷锐利,却多了一种深沉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迷茫。他的目光没有焦距地在空中游移了片刻,最后,竟然准确地落在了苏明月苍白的脸上。

“你…”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鼻音,“…身上有血光。” 他的视线似乎穿透了她,落在某个虚空的地方,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不存在的人诉说,“…挡不住…天命…”

苏明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停滞了。他知道?他知道她挡刀了?还是…他看到了别的?

“王爷?”她试探着,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萧景珩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眼神依旧涣散而遥远,眉头锁得更紧,似乎在抵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契约…第三条…”他忽然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同寝不同房…你…休想逃…”

苏明月瞬间愣住!契约第三条?那份冰冷刻板的契约书,在签下的那个雪夜,她只记得“三不原则”,哪里有什么“同寝不同房”?!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时,萧景珩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沉重的眼皮再次合上,呼吸重新变得粗重而滚烫。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高烧呓语中的一个无意识片段。

夜更深了。窗外呼啸的风雪似乎也疲惫了,呜咽声渐渐低沉下去。炭盆里的火苗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苏明月坐在冰冷的脚踏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床沿,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左臂的伤口在毒素和寒冷的作用下,传来阵阵麻木的钝痛。心口的玉佩依旧在微弱地搏动,传递着暖流,维持着她最后一丝清醒。

她不敢睡。王太医的警告言犹在耳。她机械地拧着布巾,擦拭着他滚烫的额头和脖颈。每一次触碰,都能感受到他皮肤下汹涌的热度,还有那脆弱而陌生的脉搏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意识开始模糊,几乎要支撑不住时,一只滚烫的手再次摸索着探过来,这次没有用力攥紧,只是虚虚地、带着一种近乎依赖的脆弱,覆在了她放在床沿的手背上。

“冷…”他含糊地呓语,身体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高大的身躯在昏暗的光线下竟显得有些单薄。

苏明月看着那只覆在自己手背上的大手,掌心滚烫,指节因高热而微微泛红。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混杂着疲惫、酸楚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悄然滋生。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抽回手,反而轻轻翻转手掌,将自己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嵌入了他的指缝间。

十指交缠的刹那,他滚烫的身体似乎微微一颤,紧蹙的眉头竟奇异地舒展了一瞬。苏明月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一种陌生的暖流,顺着相贴的指尖,悄然蔓延过冰冷疲惫的四肢百骸,竟比玉佩的暖流更让她感到一丝慰藉。

她就这样靠着床沿,一只手与他十指紧扣,另一只手依旧机械地为他擦拭降温。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着眼皮,意识在清醒与昏沉之间沉沉浮浮。朦胧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签下契约的雪夜,他冰冷的声音在宣读条款,而她只想着如何活下去…

“契约第三条:同寝不同房…” 他混沌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这一次,似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执念?

苏明月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不是梦!他真的说过!

她倏地抬头看向萧景珩。他依旧紧闭双眼,呼吸粗重,仿佛刚才只是又一句呓语。但苏明月的心跳却如同擂鼓。他藏着她的玉佩碎片,他在高烧混沌中反复提及这条根本不存在的契约条款…这个男人,这个如同深渊般难以揣测的男人,他冰冷坚硬的外壳之下,到底包裹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和…意图?

后半夜,萧景珩的高热终于有了退去的迹象。虽然依旧滚烫,但已不像之前那般灼人。他紧蹙的眉头彻底松开,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似乎陷入了更深沉的、不再被梦魇纠缠的睡眠。

苏明月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懈,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她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枕着自己放在床沿的手臂,沉沉睡去。睡梦中,她似乎感觉到与她十指交缠的那只大手,微微动了一下,然后,以一种极其轻柔、近乎小心翼翼的力道,收拢了手指,将她的手更紧地包裹在滚烫的掌心。

窗外,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歇。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过去,天际透出一抹极淡的灰白色。

“咚!咚!咚!”

一阵急促而压抑的敲门声,如同骤雨般砸碎了听雪轩内短暂的宁静。

苏明月猛地惊醒,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却发现萧景珩的手依旧紧紧握着她的,力道比昏迷时更清晰、更牢固。她心跳如鼓,一时竟不敢用力挣脱。

“王爷!王妃!”门外传来墨尘刻意压低却难掩焦灼的声音,“宫里急召!陛下…陛下在早朝上突然晕厥,太医束手无策!太子殿下口谕,宣靖王殿下即刻携王妃入宫侍疾!”

侍疾?皇帝晕厥?

苏明月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瞬间爬满全身。早不晕,晚不晕,偏偏在萧景珩重伤昏迷、命悬一线之际晕厥?还要点名她这个“调香圣手”入宫侍疾?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身边依旧沉睡的男人。他脸色依旧苍白,高热虽退,但气息依旧微弱,肩胛下那狰狞的伤口只是被暂时压制,远未脱离危险。这个时候被强行召入深宫,无异于将他推入另一个更凶险的虎穴狼窝!

就在苏明月心念电转,权衡着抗旨的风险与入宫的凶险时,一直沉睡的萧景珩,浓密的睫毛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那双紧闭的眼眸,缓缓地、一点点地睁了开来。

眸中不再是混沌的高热,也不再是迷茫的脆弱。那里面,沉淀着经历生死边缘后的深沉疲惫,却更清晰地燃烧着一种冰冷、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迷雾的幽暗光芒。他的视线先是有些茫然地落在头顶简陋的帐幔上,随即,仿佛本能般,转向了与他十指紧扣的那只手,再顺着那只手,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苏明月写满惊惶与担忧的脸上。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油灯的火苗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跳跃,映照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苍白的薄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更紧地收拢了包裹着她手指的掌心。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也传递着一种无声的、滚烫的慰藉。

然后,他移开目光,望向紧闭的房门,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犹疑的、磐石般的决断,清晰地穿透了门板:

“备车,更衣。” “本王…携王妃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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