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耳后那道与苏玫疤痕几乎一模一样的缝合线,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陈默的神经上,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尖锐的隐痛和巨大的疑团。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还顽固地粘在鼻腔里,混杂着对那诡异香气的记忆,让他的思绪沉重而黏稠。
他强压下翻腾的疑虑,把更多人手秘密安排在林夏病房外,确保她的安全,自己则像一根绷紧的弦,不得不将注意力暂时转向另一件火烧眉毛的事——县一中新校区的扩建工程。
这片被蓝色施工围挡圈起来的巨大工地,此刻像一锅煮沸的水,喧嚣嘈杂到了极点。
巨大的挖掘机轰鸣着,钢铁臂膀每一次落下都带起大片尘土,重型卡车进进出出,卷起黄色的烟龙。
工人们顶着烈日,汗水在沾满泥灰的脸上冲出道道沟壑,喊话声、金属碰撞声、柴油机的咆哮声混杂在一起,震得人耳膜发麻。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被翻开的腥气、柴油燃烧的刺鼻味道和工人们汗水的咸涩气息。
陈默刚踏进工地指挥部那间临时搭建的板房,项目负责人老马就像见了救星一样扑过来。
他四十多岁,头发稀疏,此刻脸上交织着焦虑、恐惧和一丝侥幸破灭后的灰败,额头上的汗珠亮晶晶地滚下来,也顾不上擦。
“陈主任!您可算来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神经质地指向窗外那片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区域,“出大事了!真他娘的邪门!”
就在几个小时前,挖掘机巨大的铲斗在操场东侧深挖地基时,没挖到预想中的坚硬岩层,反而像是捅破了一个沉睡千年的秘密口袋。
伴随着一阵沉闷的碎裂声和泥土的坍塌,几个黑乎乎、形状怪异的东西裹着湿泥滚了出来。离得近的工人眼尖,立刻喊了起来:“有东西!挖到坛坛罐罐了!”
工地上瞬间炸开了锅。工人们顾不上干活,纷纷围了上去。
只见泥浆里躺着几个歪歪扭扭、表面布满裂纹和奇怪纹路的陶罐,颜色是土褐色,看着就有些年头了。
旁边还散落着一些更小的、泛着暗绿铜锈的金属碎片,边缘锐利,形状不规则,像是从什么更大的东西上崩裂下来的。
有人好奇地捡起一片,沉甸甸的,上面刻着弯弯曲曲、像蛇又像云彩的图案。
老马当时就吓得魂飞魄散。工期卡得死死的,耽误一天就是天文数字的违约金。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压下去!立刻喝令工头把东西收起来,把坑填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谁多嘴就滚蛋!他掏出几张红票子塞给最先发现的几个工人,连哄带吓,让他们闭嘴。
然而,千防万防,没防住智能手机。
一个年轻力工,大概是想发个朋友圈炫耀下工地奇遇,也可能是纯粹出于好奇,偷偷用手机对着那堆沾满泥的陶罐和碎片“咔咔”拍了几张照片,随手就传到了网上。配文也很随意:“工地挖到宝了?看着像古董!”
就是这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和一句无心之言,像一颗火星掉进了干草堆,瞬间在本地网络论坛和社交媒体上引爆了。
网友们热情高涨,各种猜测和“专家鉴定”满天飞——“这肯定是古墓!”“看那青铜锈色,起码是汉代的!”“县一中下面有宝藏啊!”热度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很快惊动了本地媒体和县文化局。
老马接到文化局电话时,腿肚子都在转筋,知道捂不住了。他哭丧着脸对陈默诉苦:“陈主任,我真不是故意瞒报啊!工期不等人,上头催命似的!这要停了工搞考古,拖上几个月,我这项目就得赔得倾家荡产!现在可好,闹得满城风雨,我…我这可怎么办啊!”
陈默没理会老马的诉苦,他的目光投向那片被隔离的区域。县文化局的反应速度倒是很快,一支由王队长带领的临时考古队已经进驻现场。
警戒线拉了起来,几个穿着印有“文物考古”字样马甲的工作人员正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坑里的泥土,用小刷子一点点拂去陶罐和碎片上的泥垢,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刚出生的婴儿。
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工人和闻讯赶来的附近居民,议论声嗡嗡作响,手机拍照的闪光灯此起彼伏。
陈默穿过人群,走到警戒线旁。
王队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考古,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的眼镜,背微微佝偻,此刻正蹲在坑边,手里捏着一块刚清理出来的、巴掌大小的青铜碎片,凑在眼前,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看得极其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手中这片冰冷的金属。
“王队,情况怎么样?”陈默低声问道,目光也落在那块碎片上。
暗绿色的铜锈覆盖了大半,但露出的部分,清晰地呈现出一种极其繁复的纹饰:扭曲盘绕的线条构成某种狰狞的兽面轮廓,兽眼圆睁,獠牙毕露,周围环绕着细密的、如同漩涡又如同云朵的几何图案。
这纹饰透着一股粗犷、神秘甚至有些凶悍的气息,与陈默印象中本地常见的、风格相对温和的古代文物截然不同。
王队长听到声音,抬起头,厚厚的镜片后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凝重。
他示意陈默靠近些,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工地的噪音淹没:“陈主任……有点麻烦。”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碎片上那兽面纹的眼睛部分,“这东西……邪门。”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判断。“这纹饰,风格太独特了。你看这兽面的狰狞感,这种密集的蟠螭(pán chi)纹和云雷纹的组合方式,还有这铸造的工艺……不是咱们本地常见的路数。”他翻过碎片,指着断裂处,“看这茬口,新茬叠着老伤,估计是早年就被打碎埋了的。”
陈默的心沉了沉:“您的意思是……”
王队长左右飞快地扫了一眼,确保没人注意他们的谈话,才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我干这行几十年,这种风格的东西,只在一种地方见过。”
他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大概……大概七八年前吧,我有个在海外做拍卖行顾问的老同学,寄给我一本他们内部的、非公开的拍卖图录。那上面都是些……不好明说来源的‘好东西’。其中有一件青铜觚(gu),上面的主纹饰,跟这个,”他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手中的碎片,“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件东西,后来拍出了天价……”
王队长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这本应深埋于县一中地下的古老碎片,它的“同胞兄弟”,却出现在了大洋彼岸隐秘的拍卖图录上!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是早年就流失海外的文物?还是……就在不久之前,有人已经把手伸向了这片土地下尚未被发现的秘密?
这冰冷的青铜碎片,如同一个不祥的密码,将脚下的工地与遥远的、充斥着金钱与罪恶的海外黑市,骤然连接起来。
陈默看着王队长镜片后那忧虑而沉重的眼神,再联想到苏玫那诡异的香气和林夏耳后的疤痕,一股比工地尘土更呛人的寒意,悄然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