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立图书馆的冷气嘶嘶低鸣,午后的阳光斜射在翻开的《明代织锦纹样考》书页上,泛着陈旧的黄。林栖梧的指尖停留在“四合如意云纹”的图样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心口那枚紫玉隔着薄薄的t恤料子,传来一阵阵不安的悸动,如同遥远时空传来的心跳回响,每一次轻微的搏动都牵扯着她混乱的神经。 瑛哥哥苍白染血的脸庞、冰冷的河水、破门而入的刀光……这些碎片像锋利的玻璃渣,在她清醒的意识边缘反复切割。她猛地攥紧胸口的紫玉,冰凉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真实感。 “同学,你的书……还要续借吗?”温和的男声在身侧响起。 林栖梧惊得一颤,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来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卡其裤,气质干净儒雅,胸前也别着图书管理员的牌子,只是比之前那位年轻许多,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秦朗”的胸牌别在左胸。他看着林栖梧苍白惊惶的脸,笑容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看你脸色不太好,刚才吓着了?要不要喝点热水?”他自然地递过一个印着图书馆Logo的纸杯。 “不……不用,谢谢。”栖梧下意识地拒绝,身体微微后缩,带着一种小兽般的警觉。这人的眼神太干净,笑容太无懈可击,反而让她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 “别紧张,我是历史文献部的实习管理员,秦朗。”他自然地拉开旁边椅子坐下,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目光扫过她摊开的书,“明代织锦?巧了,我也在做这方面的课题研究。尤其是云锦的妆花工艺,简直鬼斧神工。你看这‘四合如意’的构图,”他修长的手指虚点书页,声音清朗,透着对专业的熟悉,“看似繁复,实则暗藏天地人伦的秩序,古人智慧当真……”他侃侃而谈,从工艺说到纹样寓意,甚至提到几处冷僻的私人收藏馆藏品细节,见解独到,瞬间吸引了周围几个同样研究历史的学生侧耳倾听。 栖梧紧绷的神经在他专业而平和的叙述中,竟不知不觉放松了一丝。尤其是他对云锦的痴迷和见解,让她这个浸淫古籍多日的人,也生出了几分遇到同道的亲近感。那些光怪陆离的噩梦,似乎暂时被这温润的书卷气驱散了些许。 “说起来,”秦朗话锋一转,目光状似无意地落在栖梧紧攥着紫玉的手上,笑容依旧温和,“同学你这块玉……很特别啊。质地温润,形制古朴,水滴状带沁色……倒像是明晚期苏工的风格?家传的?” 栖梧的心猛地一跳!刚刚放松的警惕瞬间回笼!她猛地将握着紫玉的手藏到桌下,脸色更白:“不……不是,路边随便买的……”声音干涩紧绷。 秦朗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快得如同错觉。他宽容地笑了笑,不再追问,反而体贴地转移了话题:“哦,是我唐突了。对了,下周二图书馆顶层有个‘明代丝路遗珍’的小型内部展览,有几件难得一见的云锦残片和海外回流的小件玉饰,会有专家现场讲解。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帮你……” 话音未落!
嗡——!!!
栖梧心口的紫玉毫无预兆地爆发出一次强烈的、灼热的悸动!一股冰冷窒息、深入骨髓的绝望感如同冰锥,狠狠扎进她的灵魂深处!与此同时,一个嘶哑破碎、仿佛用尽生命最后力气的呼唤,在她意识深处轰然炸响:
“栖……梧……同……生……死……” “啊!” 栖梧痛呼一声,猛地捂住心口,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整个人从椅子上滑落,蜷缩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巨大的痛苦和无法言喻的心悸让她眼前发黑,剧烈的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同学?!” “栖梧!” 周围的惊呼声瞬间响起。
秦朗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机质般的冰冷审视,他动作极快地蹲下身,看似关切地扶住栖梧颤抖的肩膀,手指却精准地按住了她脖颈动脉:“你怎么了?心脏不舒服?别怕,我带你去医务室!”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但扶着栖梧的手臂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然而,他的指尖在触碰到栖梧颈间那枚因灼热而微微发烫的紫玉时,一丝难以抑制的、近乎贪婪的炽热,在他眼底最深处一闪而逝。 金陵城西,乱葬岗深处。
腐败的泥土与枯骨的腥气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在狭窄幽暗的猎人秘道中弥漫。冯紫英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肋下和肩膀上狰狞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鲜血早已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在身下汇聚成一小滩粘稠的暗红。 他眼前阵阵发黑,视线模糊。追兵的呼喝与猎犬狂躁的吠声如同附骨之蛆,在迷宫般的岔道中回荡,时远时近,每一次逼近都像死神冰冷的镰刀刮过脖颈。 “二爷……” 他艰难地侧头,望向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贾瑛。那张曾经清俊飞扬的脸庞此刻灰败如金纸,嘴唇呈现出骇人的青紫色,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停止。唯有心口的位置,温玉髓心那点如同风中残烛的金绿色光晕,还在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闪烁,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那是他兄弟的生命之火,也是他仅存的希望! 散落在地的“妖物法器”——那个印着鲜红十字的方盒(急救包)已经空了。里面的银色薄纸(锡箔)被撕开,一枚白色的小圆片(可能是强心剂)被冯紫英用牙齿碾碎,混合着秘道石缝渗出的浑浊水滴,强行撬开贾瑛紧咬的牙关灌了下去。另一枚写着奇怪符号(可能是抗生素)的扁平药片也被塞入口中。最关键的,是那支他凭战场濒死直觉操作的“水针”! 他不懂那些弯弯曲曲的文字(0.9% Nacl注射液),但他认得水!干净的水!他在战场上见过军医用类似的针管给重伤的兄弟灌水救命!当时他粗暴地撕开贾瑛肩头的血衣,忽略掉自己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针筒的手臂,凭着肌肉记忆,将冰凉的针头狠狠刺入贾瑛上臂相对完好的皮肤!透明的液体被一点点推入…… 然而,贾瑛的身体只是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再无更多反应。温玉髓心的光芒,只是在那液体注入的瞬间,极其短暂地、微弱地跳动了一下,随即黯淡下去,比之前更加微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微不足道的一圈涟漪。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一寸寸缠紧冯紫英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他看着贾瑛那微弱到几乎熄灭的生命之火,看着散落一地的、完全无法理解的“法器”(注射器、药片包装、纱布),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滔天的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拼尽全力,从地狱般的丙字仓杀出来,从梨香院的重围中背着他逃到这里,难道就为了眼睁睁看着他兄弟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在这污秽肮脏的角落?! “呃啊——!” 冯紫英猛地一拳砸在身侧坚硬的岩石上!骨节崩裂,鲜血淋漓!剧痛刺激着他即将涣散的意志。不行!不能放弃!栖梧姑娘用“妖法”留下这东西,一定有她的道理!一定还有希望! 就在这时!
“沙沙……沙沙……”
极其轻微的、如同砂砾滚落的声音,从秘道深处一个被厚重蛛网覆盖的转角传来,并非追兵的方向! 冯紫英瞬间汗毛倒竖!猎人的本能让他猛地抓起地上沾血的匕首,强撑起身体,如同受伤的孤狼,死死盯着声音来源! 黑暗的转角处,蛛网被一只枯瘦如柴、沾满污泥的手无声拨开。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显现出来。那人衣衫褴褛,看不清面目,浑身散发着比乱葬岗更浓郁的腐朽气息,唯有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如同两点鬼火,直勾勾地盯着冯紫英,更准确地说,是盯着他身后昏迷的贾瑛! “谁?!” 冯紫英厉声低喝,匕首尖端在昏暗光线中反射出一点寒芒。 那佝偻身影没有回答,只是抬起那只枯瘦的手,极其缓慢地指向贾瑛心口的位置——那里,微弱的光芒几乎熄灭。一个沙哑得如同锈铁摩擦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穿透力,在死寂的秘道中响起:
“玉……心死……魂归……双玉……劫……” 话音未落!
一直被冯紫英塞在怀中、紧贴着贾瑛胸口的那枚来自丙字仓石台的紫玉碎片,仿佛被那鬼影般的话语触动,竟骤然散发出微弱却清晰的莹白光芒!这光芒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星火,瞬间与贾瑛心口那濒临熄灭的温玉髓心残光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能量涟漪,以双玉为中心,无声地荡漾开来! 冯紫英虎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这诡异而神奇的一幕!
那佝偻身影的鬼火般的眼睛,也死死盯住了那枚发光的碎片,浑浊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难以遏制的、炽热贪婪的光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