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运总署议事厅,穹顶高阔轩敞。冬日惨淡的天光透过巨大的彩绘玻璃窗,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却驱不散厅内凝重如铅的空气。巨大的环形阶梯坐席层层叠叠,此刻已是座无虚席。金陵商界头面人物、航运署大小官员、各大报社的记者,无数双眼睛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中央那方寸之地。空气里弥漫着压抑的窃窃私语、昂贵的雪茄气味,以及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 听证席上,王熙凤一身绛紫色繁复苏绣旗袍,颈间一串浑圆耀目的东珠项链,映得那张艳若桃李的脸庞光彩照人。她端坐着,凤眸微挑,唇角噙着一缕若有似无的、仿佛掌控一切的慵懒笑意。她身后簇拥着王家智囊和彪悍保镖,气势逼人。她的目光偶尔掠过对面,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丝志在必得的狠戾。 她的对面,位置相对空落。贾瑛端坐于轮椅上,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昔日温润的眼眸此刻却沉静如渊,深处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温玉髓心在他胸口透衣散发出柔和却坚定的金绿色光晕,滋养着他虚弱的躯壳,也支撑着他笔直的脊梁。林栖梧站在他身侧,一袭素雅月白旗袍,清丽的面容紧绷,眸光如同出鞘的利剑,紧紧锁在证人席的方向。冯紫英如同沉默的山岳,抱臂立在他们身后,眼神锐利地扫视全场。 整个大厅的目光焦点,都汇聚在证人席那个形容枯槁、浑身缠着绷带的老人——吴算盘身上。他佝偻着身子,被两名身着深青衣装的“寒潭”护卫小心搀扶着坐上冰冷的椅子。他浑浊的老眼充满血丝,脸上残余着淤青和恐惧,身体因巨大的压力而微微颤抖。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对面王熙凤那张艳丽却如同毒蛇的脸庞,双手在膝盖上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听证会主审,航运总署的周署长清了清嗓子,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整个大厅,打破了死寂:
“诸位同仁,今日听证,旨在理清史家航运资产归属及‘江海联运’牌照处置事宜。现有史家航运前账房总管吴算盘先生,指认王氏集团负责人王熙凤女士,涉嫌以非法手段,包括绑架虐打其孙,胁迫其交出史家航运核心商业机密——‘航线密码本’。请吴老先生陈述事实经过!” 话落,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吴算盘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他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王熙凤那张带着冰冷笑意的脸上。昨夜砖窑的拷打、孙儿惨烈的哭嚎、乱坟岗冰冷的刀刃……一幕幕如同噩梦般撕扯着他的神经。巨大的恐惧几乎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冷汗瞬间浸透了他额前的绷带! 鸦雀无声!
无数道目光带着惊疑、审视、幸灾乐祸,聚焦在这个濒临崩溃的老人身上。
王熙凤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
贾瑛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猛地收紧!林栖梧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吴老爹……被吓坏了?! 就在这时!
议事厅侧门被无声推开!
一道清冷纤细的身影,披着厚重的玄色大氅,在两名“寒潭”护卫的无声簇拥下,缓缓走了进来。是薛宝钗! 她的出现,如同冰湖投入石子,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她依旧苍白得惊心动魄,步履带着重伤未愈的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然而,当她缓步走向证人席旁边的陈述区位置时,那份深植于骨子里的从容与冰冷气场,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无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有敬畏,有猜测,有忌惮,更有无数记者疯狂按动快门! 宝钗的目光极其平静,甚至没有看证人席上瑟瑟发抖的吴算盘一眼。她缓缓落座,动作带着一种天生的优雅和疏离。就在她落座的瞬间,她极其自然地抬手,轻轻撩开了遮挡住左侧脸颊的几缕鬓发,将它们拢向耳后。 这个动作本是寻常。
然而——
“嘶——!”
当她的左脸完全暴露在议事厅惨淡的光线下时,整个大厅瞬间响起一片极力压抑却依旧无法控制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只见她那原本完美无瑕、如同冷玉雕琢的左脸颊上,赫然横亘着一道狰狞的、暗红色的新鲜疤痕!那疤痕从颧骨下方一路斜划至耳际,皮肉微微外翻,边缘还带着焦灼的痕迹,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粗暴地毁掉了这幅上天精心雕琢的容颜!与她右侧依旧清绝如玉的半边脸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天堂地狱般的对比! 毁容!
薛家大小姐薛宝钗……竟然毁容了?!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议事厅!快门声瞬间响成一片!无数道目光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死死盯在那道刺目的疤痕上!连王熙凤眼中那份志在必得的慵懒笑容也瞬间凝固,化为一丝错愕!她怎么……毁容了?什么时候的事?! 宝钗仿佛对周遭的震惊和抽泣声浑然不觉。她只是极其平静地放下手,目光终于第一次,落在了证人席上那个因震惊而忘记了颤抖、呆呆望着她的吴算盘身上。 她的眼神依旧如同深潭古井,没有丝毫波澜。没有痛苦,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哀怨。只有一种洞穿灵魂的、如同寒冰般深邃的沉寂。那道狰狞的疤痕在她苍白如玉的脸上,非但没有削弱她的气场,反而如同一种残酷的勋章,将她骨子里的冰冷坚韧衬托得更加惊心动魄!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吴算盘。
没有说话。
没有质问。
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然而,就是这道疤痕,就是这双沉寂冰冷的眼眸,如同两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进了吴算盘混沌绝望的脑海深处! 鸽子巷的火光……孙儿被断腿吊在树上的哭嚎……昨夜乱坟岗那些为他而死的护卫……还有眼前……这个曾经清冷绝世的薛家大小姐,为了救他和他孙儿,为了粉碎王家的阴谋,竟然……竟然被毁了容?!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愧疚、滔天愤怒和破釜沉舟勇气的洪流,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冲垮了他心中所有恐惧的堤坝! “是她!!!” 吴算盘猛地从证人席上站起!枯瘦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浑浊的老眼瞬间变得赤红如血!他用尽全力,甚至破音地嘶吼出来,一只缠满绷带的手如同燃烧的火炬,带着刻骨的恨意,狠狠指向对面那张艳丽的、此刻却微微变色的脸!
“王熙凤!!就是这个毒妇!!”
“她派人绑了我孙子小石头!吊在鸽子巷那棵烧焦的槐树上!用鞭子活活抽断了他的腿!”
“她逼我交出史家航线的密码本!我不答应!她就拿刀指着我孙儿的喉咙!说要把他一块一块切碎了喂鱼!”
“她还要放火烧死我们灭口!”
“砖窑里的火!就是她的人放的!老柱兄弟就是为了护着我们爷孙逃命!被活活炸死在地道里!”
“乱坟岗那些黑衣人!也是她养的狗!要杀我们灭口!”
“证据?!密码本就在老汉脑子里!老汉活一天!就能把史鼐那些年怎么勾结官府走私、怎么贿赂官员掩盖沉船、怎么伪造水文绕过暗礁赚黑心钱!桩桩件件!全都说出来给你们听!”
“还有她!王熙凤!她为了抢史家的航线!草菅人命!无恶不作!她就是魔鬼!!!” 老人声嘶力竭的控诉,如同泣血的诅咒,带着滔天的恨意和悲愤,响彻整个议事厅!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的鞭子,狠狠抽打在王熙凤脸上! 全场哗然!如同沸腾的油锅!
闪光灯疯狂闪烁!记者们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 王熙凤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那抹伪装的慵懒笑容彻底碎裂,化为扭曲的狰狞!她猛地拍案而起,尖利的声音因巨大的愤怒和一丝被当众揭穿的慌乱而变调:“老疯子!你血口喷人!你敢污蔑我?!证据呢?!你的证据在哪里?!你孙子在哪?!让他出来对质啊!我看你是被薛家买通了来诬陷我王家!”
她身后的王家人也纷纷叫嚣起来,场面瞬间失控! “证据?” 一个冰冷清晰的声音骤然响起,不高,却如同蕴含着某种魔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薛宝钗缓缓站起身。她没有看王熙凤,也没有看那些喧嚣的王家人。她只是抬起手,动作优雅而缓慢地,再次将那些遮蔽脸颊的碎发轻轻拂开,让那道狰狞的疤痕完全暴露在惨白的光线下,如同最残酷的罪证!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千年寒冰的利刃,冷冷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主审席上脸色铁青的王夫人(王家在航运署的代表)和周署长脸上。 “这疤,” 宝钗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是昨夜三号码头七号仓,王熙凤小姐的贴身保镖‘蝮蛇’,在灭口时留下的。当时,他试图割断这位吴老先生的喉咙。” 她的目光终于转向王熙凤,那沉寂的眼底第一次迸射出令人心悸的、如同实质般的寒芒,“王小姐,需要我请‘寒潭’的人,把那位保镖先生‘请’进来,当众为您演示一下他左手蝴蝶刀反手撩刺的手法吗?或者,让总署的仵作,比对一下他刀上的血迹?” “你……!” 王熙凤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身后,那个一直如同影子般存在的贴身保镖“蝮蛇”,此刻他的脸色也骤然变了! 全场死寂!
薛宝钗的指控,如同冰冷的铁证,配合着吴算盘泣血的控诉和她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形成了一股无形的、足以压垮任何辩驳的滔天巨浪! 就在这时!
“报——!!!”
议事厅紧闭的大门被猛地撞开!一个满身血污、跌跌撞撞的身影冲了进来,竟是板儿!他脸上满是惊恐和污泥,上气不接下气地嘶喊:
“瑛二爷!栖梧姑娘!不好了!刘姥姥……刘姥姥被王家的人堵在城南破庙了!他们要烧死姥姥!抢……抢那个账本匣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