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庙腐朽的木门被水生用尽最后力气撞开，发出垂死般的呻吟。浓重的霉味、灰尘和陈年香灰的气息扑面而来，混着冰冷的江风，呛得人喉头发紧。破庙四处漏风，残破的江神像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暗影。水生迅速关上摇摇欲坠的门，拖来沉重的朽木供桌死死抵住，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
“柱子哥！撑住！”许明夏几乎是半背半拖着陈铁柱沉重的身躯踉跄而入。陈铁柱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边缘沉浮，后背那片碗口大的紫黑色淤伤在昏暗光线下透着死气，左肩绷带彻底被血水浸透，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带出压抑的痛哼。
“水生…生火…找水…”许明夏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决，小心翼翼地将陈铁柱放倒在相对干燥的地面，垫上自己早已湿透的外衣。火光必须亮起，不仅为了取暖，更为了看清那致命的伤！看着陈铁柱灰败的脸色和紧咬的牙关，巨大的心疼几乎将她撕裂，但她强迫自己成为此刻最锋利的手术刀——他是为她伤的，她必须救他！
水生像只受惊但训练有素的小兽，迅速在角落刨出干燥的碎木和破布帘，哆哆嗦嗦点燃一小堆希望之火。跳跃的火苗映照着陈铁柱后背那片骇人的淤青——边缘已开始发亮，皮下组织液渗出，是严重内出血的信号！左肩伤口更是惨不忍睹：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边缘红肿发亮，浑浊的脓液混着血水渗出！
江水浸泡，淤泥污染，伤口感染了！许明夏的心脏像被冰冷的手攥紧。她果断撕开自己贴身棉衣相对干净的里衬，用最后一点烧开的水清洗伤口。刺鼻的磺胺粉被她毫不吝惜地倒在狰狞的创面上。
“呃啊——！”剧痛让昏迷中的陈铁柱猛地弓起身体，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脖颈青筋暴起！
“柱子！忍忍！马上就好！”许明夏的声音带着哭腔，动作却快如闪电，用干净的布条紧紧包扎固定。处理完肩膀，她的手颤抖着抚过他后背那片冰冷坚硬的紫黑淤伤，触手如冰。“水生，按住他！”她深吸一口气，从急救包掏出仅剩的银针——放血，是此刻唯一能缓解内部压力、防止更致命后果的手段！
就在银针即将刺入淤伤边缘皮肤的刹那！ “咔哒！” 一声极轻微却冰冷刺骨的金属撞击声，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从龙王庙那扇破败的后窗处响起！
许明夏和水生的身体瞬间僵住！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破庙！是枪栓拉动的声音！敌人？！他们竟然追踪到了这里？！怎么可能！
许明夏猛地抬头，瞳孔因极度惊骇而骤缩！只见后窗破损的窗棂缝隙处，一支闪着幽冷寒光的枪口，如同毒蛇之眼，正稳稳地、冷酷地锁定着地上毫无反抗之力的陈铁柱的心脏！持枪者隐在窗外浓重的黑暗里，只有那黑洞洞的枪口是唯一的焦点！
绝望！冰冷的绝望瞬间冻结了血液！许明夏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在本能驱使下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毫不犹豫地扑向陈铁柱，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挡那颗致命的子弹！水生也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喊，扑向窗口！
“不——！”
时间仿佛凝固！ “噗！” 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坠地的声音突兀响起，打破了凝固的绝望！不时枪响！
窗外那支指向陈铁柱的枪口猛地向下一沉！紧接着，传来压抑的、短促的搏斗声！肢体撞击肉体的闷响，喉骨被锁住的“咯咯”声，以及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布帛撕裂的“嗤啦”声！
一切发生得太快！仅仅两三秒后，搏斗声戛然而止！ “吱呀——”
龙王庙那扇破败的后门，被一只沾满新鲜泥污和暗色血迹的手推开。一个穿着深灰色粗布短褂、戴着破旧毡帽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闪身而入。来人动作干净利落，反手轻轻掩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和血腥。
火光摇曳，照亮了来人的脸。那是一张棱角分明、饱经风霜的脸庞，肤色黝黑，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写满了岁月的艰辛与斗争的痕迹。他眼神锐利如鹰，即使在昏暗的火光下，也闪烁着一种沉稳、干练、洞悉一切的光芒。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边眉骨上方那道寸许长的旧疤，为他平添了几分冷硬肃杀之气。
他右手反握着一柄还在滴血的、样式奇特的短柄刺刀，左手正将一个沉甸甸的、沾着泥污的公文包轻轻放在地上。
“默函哥？！”水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惊喜的尖叫脱口而出！ “默函？！”许明夏猛地抬头，看清来人，巨大的震惊和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全身！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身体晃了晃，几乎虚脱。
陈默函！竟然是陈默函！那个多次在绝境中如同神兵天降般救过她和柱子性命的地下战线传奇！那个她曾以为早已牺牲在淞沪会战烈火中的生死战友！
陈默函锐利的目光第一时间扫过地上昏迷的陈铁柱，看到他背上那片骇人的淤青和包扎的左肩，眉心狠狠一蹙。他快步上前，完全无视地上的泥污，单膝跪在陈铁柱身旁。
“明夏，伤情！”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砾石摩擦，却带着一股让人瞬间安心的力量。他直接探手去摸陈铁柱的额头，又迅速检查脉搏和瞳孔，动作专业而沉稳。“失血多，后背重击伤及内腑，左肩感染！必须立刻处理内瘀，否则脏器压迫危险！”
“我知道！银针…”许明夏连忙递上手中的针包，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正要放血…外面…”
“一个尾巴，解决了。”陈默函言简意赅，接过银针。他的目光锐利地在陈铁柱后背淤伤处扫过，精准地找到几个关键穴位。“水生，压稳他肩膀。”
陈默函的动作快、准、稳！银针带着细微的破空声，精准刺入几个关键穴位。几股浓黑的淤血立刻顺着针孔缓缓渗出！昏迷中的陈铁柱身体猛地震颤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但眉宇间的痛苦似乎舒展了一丝。
“淤血出来了！太好了！默函哥你真神了！”水生激动得小脸通红。
许明夏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一丝，巨大的疲惫感袭来，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陈默函专注而沉稳的侧脸，一股暖流伴随着劫后余生的酸涩涌上心头。多少次了？在南京城破的尸山血海中，在徐州突围的枪林弹雨里，总是这张带着刀疤的脸，在最绝望的时刻撕裂黑暗。
“……默函，你怎么会在这里？”许明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们以为…都以为你…”
“上海撤退时被冲散了，养了半年伤。”陈默函头也不抬，手上动作不停，又取出随身携带的一种气味浓烈的黑色药膏，均匀涂抹在陈铁柱左肩红肿化脓的伤口周围。“伤好后，组织派我重建华中地下交通线，重点盯武田雅人和他的‘墨泪’。”
墨泪！这两个字让许明夏和水生瞬间精神一振！
“我们拿到了！默函！”许明夏急切地指向那个沉重的油布包裹，又拿起那份印着墨泪标记的绝密文件，“武田提前转移了‘零号母体’！还有一个叫‘心锁’的控制器！目标是重庆南山研究所！”她快速将沉箱、S-7控制器蜂鸣、遇袭、弃箱引敌等惊险过程简述一遍。
陈默函听着，涂抹药膏的手没有丝毫停顿，眼神却越来越冷，锐利如刀。当听到“重庆南山研究所”时，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寒光爆射！
“南山？！”陈默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惊怒，“情报确认？！”
“文件就在这！武田雅人亲笔签名！”许明夏笃定地将文件递过去。
陈默函迅速浏览文件，脸色越来越阴沉，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泥地上！“好一个金蝉脱壳！好一个南山！”
“默函哥，南山研究所…有什么问题吗？”水生紧张地问。
陈默函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愤怒，眼神凝重地看向许明夏和水生，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在两人心上： “南山研究所，名义上是国民政府军委会直属的最高机密生化防护研究所，守卫森严，直属重庆卫戍司令部管辖。”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彻骨的寒意： “但我们的内线，就在十天前，最后一次传出的绝密情报只有四个字——‘南山有毒’！随后…音讯全无！”
南山有毒？！ 许明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武田雅人要将“零号母体”运进南山研究所？！而南山研究所本身可能已经沦陷，或者…从一开始就是个巨大的陷阱？！这比直接将病毒投入重庆水源更恐怖！这意味着墨泪的毒火，将披着“防护”的外衣，在最核心的堡垒内部燃烧！
就在这时！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死寂！陈铁柱悠悠转醒！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意识模糊，后背和肩膀的剧痛让他闷哼出声。火光摇曳，他的视线艰难地对焦，当看清跪在自己身边、那张布满风霜和刀疤的熟悉脸庞时，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睁大！ “老…老陈？！”陈铁柱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难以置信的巨大震惊和狂喜！“娘咧…俺…俺不是在做梦吧？！……老子就知道…你这打不死的‘地老鼠’…阎王爷都不敢收…”巨大的激动牵动伤口，让他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陈默函按住他激动得想抬起的肩膀，嘴角终于扯出一丝久违的、带着暖意的弧度，声音低沉却坚定：“阎王殿的门槛，咱哥俩踹过多少回了？柱子，省点力气，路还长。”他拿起地上那个沾着泥污和暗红血迹的公文包，看向许明夏和陈铁柱，眼神锐利无比： “我冒险来找你们，不仅是因为截获了鬼子可能追踪你们的情报，更是因为这个！” 他“哗啦”一下拉开公文包的锁扣，从里面抽出一张折叠的、边缘沾染着暗褐色血迹的电报纸，以及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赫然是樱花研究所核心区域一个被炸毁的实验室角落！在一片扭曲的金属和水泥残骸中，一个碎裂的防爆玻璃容器格外醒目。而在容器下方，散落着几片形状奇特的、非金非玉的暗蓝色碎片！
陈默函指着那几块碎片，声音如同冰冻的钢针，刺破龙王庙内短暂的暖意： “这是我们在研究所爆炸废墟核心区发现的！组织动用了最高权限，请了秘密渠道的顶尖专家连夜分析…”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吐出石破天惊的结论： “这些碎片，不属于地球上已知的任何一种材料！它们的分子结构…完全无法解析！” “武田雅人声称‘墨泪’来自远古细菌…但真相，恐怕比他说的要恐怖得多！这‘零号母体’…这东西…极可能…根本不是人间之物！”
不是人间之物？！！ 许明夏、陈铁柱、水生，三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龙王庙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呼啸的江风。寒意，从每一个毛孔钻入骨髓！
陈默函将那染血的电报和照片紧紧按在公文包上，目光扫过震惊的战友，最终定格在窗外沉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上： “更可怕的是，就在我来之前几个小时，重庆方面截获了一份加密级别最高的日军密电——‘潜鲛’转运任务已完成！‘货物’已安全入库‘南山’！”
“零号母体”，那个可能来自未知之地的恐怖之物，已经进入了重庆的心脏！而守卫它的南山研究所，本身就可能是个巨大的毒瘤！
风雨欲来，大雾锁山！重庆的天空，已被未知的阴霾彻底笼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