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奴婢看到城门了,我们马上要到滇南城了。”桃红问过外面的马夫,回来说道。
马车里,程宝珠将卫七的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一手按着他的头,另一只手拿毛巾给他擦汗。
卫七平躺在宽大的马车里,浑身冒着汗,嘴唇苍白,咬着牙忍受巨大的痛苦,为了不让他咬碎牙齿,程宝珠给他口里塞了块白布。
“定安,麻烦你再给他扎一针。”程宝珠焦急的看着马车另一头的白衣少年。
葛太医的医童今年才十二岁,还是个半大的小子,医术却很是了不起,名唤孙定安。
“好。”孙定安利落施针,这次足足用了一个半时辰,才压制住毒性,但卫七的痛苦却并没有减少多少。
“为何没什么效果?”
“他体内的噬心毒快抑制不住了,得想办法快点解毒。”
“不是说还有两个月吗?”
“应当是这一路舟车劳顿,加上路上时不时有刺客追杀,病人休息不好导致的毒性加剧。”
程宝珠自离开京城后,路上时常遇到刺杀,她虽不能肯定,但掰着指头都能想出来要她命的人无非就是程青樱。
上一世程青樱拼命跟她斗,还是嫁给了一个比程家稍微差些的商户之家。她被毒酒赐死的时候,程青樱的夫家靠着矿厂生意起来了,到底,是程青樱赢了。
只是,这一世,她们却比上一世关系还紧张恶劣,已经闹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程宝珠深吸一口气,程青樱,我一再不与你计较,你却非要踩我的底线,这笔账,她先记着!往后,定要她十倍奉还!
路上最艰险的一次刺杀要数到临城的那次。
那天,两百名刺客将他们一行人围得铁桶都不剩,暗卫死伤一大半。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柳无垠出现了。
作为临城巡城司指挥使的他很轻易就带了四百巡城兵过来,帮忙击杀大多数刺客,只有一小部分逃走了。
危机解除后,程宝珠对他道谢,“柳大哥,多谢!”
柳无垠抱拳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继而,他眼神一黯,想起不好的事情来,“再说,我妹子也对不起你。若是她肯听你的,也不至于……”身首异处。
当梁慕辰伏诛后,他府上的小妾还有孩子都被圣上赐死了,柳双敏也在其中。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程宝珠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套弄着官话安慰他。
“你可能不知道,双敏她曾经偷了家里的矿场契书,准备拿去给梁慕辰支持他造反,若不是父亲发现及时,将契书追了回来,又加派了人手在矿场巡逻,只怕整个柳家都要跟着她倒霉。”柳无垠提起他那个妹妹,再无从前的骄傲,有的只是悔不当初和愤怒哀叹。
程宝珠想起那个笑容甜美的女孩,知道她再也回不来了,心中有惋惜、有悲痛,但也没那么难过,说她冷血也好,薄情也罢,自己选的路,跪着都要走完。
听说她死的时候,极为干脆。想必,她也是爱惨了那个男人吧!
只可惜,她爱错了人。
拜别了柳无垠后,她来到了外祖家,看望了还健在的外祖母张老夫人。
张家上下都瞒着张老夫人,她还不知道自己心爱的女儿已经惨遭毒手,笑呵呵看着来人。
张家二房夫人罗玉娘给张老夫人擦着手,将程宝珠拉到一边,“你外祖母还不知道你母亲身死的消息,她这些日子,好多事情都记不得了,府里上下都瞒着她。你小心说漏了嘴。”
程宝珠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你,把外祖母照顾得很好。”
程宝珠将一包金叶子给了罗玉娘,“你别推辞了,这是你该得的。”
罗玉娘也不跟她客气,将人又引到了张老夫人面前。
“哪家的漂亮女郎啊?”张老夫人努力睁着褶皱的双眼,想要看清来人,却只能看个模糊的重影。
“外祖母,我是宝珠啊!您的外孙女!”程宝珠蹲下来拉着张老夫人皱皱巴巴的手,一点一点给她按摩着手上的穴位,这是她近日跟孙定安学的。
“宝珠?宝珠?”张老夫人撇着嘴,手从程宝珠手中抽回来,敲着脑袋,“宝珠是谁?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
张老夫人拼命敲着自己的头,程宝珠含泪将她的手拿下来,“外祖母!外祖母!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啊!”
张老夫人这时却突然安静下来,看着程宝珠,叫出了张氏的名字,“素心!素心!”
张素心,是程宝珠娘亲张氏的名字。
这一刻,程宝珠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了,她抱着张老夫人痛快地哭了一场。
张老夫人眉眼含笑,摸着程宝珠乌黑透亮的头发,“素心”“素心”的叫着,脑袋一顿一顿的,渐渐睡着了。
程宝珠轻手轻脚出去,碰见了张汾,“三舅!”
三年不见,张汾苍老了许多,自从张幻儿走后,他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直到梁慕辰身死的消息传来,他心下松了一大口气,只是那鬓角的白发,确实再也变不回黑色了。
“宝珠,你回来了。”张汾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受了她的礼。
“宝珠还未来得及亲自感谢三舅,与梁慕辰交战时,多亏了三舅出手,运了大批药材到京城,拯救了许多伤员。宝珠替他们谢谢三舅。”
张汾摆摆手,“我也不是有什么救济天下苍生的雄心,只是为了我死去的女儿报仇!我的幻儿,在地下,得以瞑目了!”
张汾抬头看看天,眼角湿润。
“宝珠此次前来,还有要事相求。”程宝珠想到卫七还躺着等着救命,不敢耽误,立即说明了来意。
“你且说。”
“我有一个护卫中了噬心毒,想要找百里无毒解毒,您可认识百里无毒先生?
张汾骤然听到这个名字,捋着胡须道,“此人我听说过,乃是滇南有名的神医,但我经营药材生意多年,还从来没见过他真人,恐怕帮不了你。”
程宝珠眼神暗下来,又听他说:“不过,我的手下曾碰见过他一次。”
程宝珠暗下来的眼神又瞬间亮了起来,“您继续说——”
“他是在滇南的孟依山附近收购药材时,不幸被毒蛇咬了,本来人都快没气儿了,结果有一名白衣男子救活了他。”
“他问那位恩公姓名,那恩公只说他是个行医人。后来他回忆起来百里师徒的传说时,想起来这对师徒在外行医时从不报自己名号,只以行医人作为自称,他十之八九判定,那救他的人,就是百里无毒!”
“孟依山?”程宝珠喃喃念道。
“但他以后再去孟依山时,却再也没有见过那名白衣男子。宝珠啊,你也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如果你那位护卫有需要,我这里倒是有些上好的止疼药和解毒剂,你可以拿去。”
程宝珠打起精神,向他道谢:“多谢三舅赐药,我代那名护卫谢谢你。”
既然有人见过百里无毒,那么找到他的可能性就提高了。不管怎么说,她总要试一试。
这是她欠卫七的,她必须还!
滇南,知县府。
程青萍端着水盆走进了一间古朴的房间,将水盆放到架子上,用手拧干净沾了水的毛巾,为床上的男子细致地擦拭身体。
先是额头、再是脸、然后是脖子,脖子往下的地方就不是她能擦的了,那些地方得交给府里的小厮处理。
程青萍害羞地想着,没注意到床上的男子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擦完脖子一抬眼,被男人深邃的目光烫到,毛巾倏然掉下来。
程青萍慌慌张张从他的胸脯上捡起来,却被他捉住手。
暗五眉眼一挑,“怎么?快两个月了,你还这么怕我?”
程青萍咽了口唾沫,抑制住紧张的心跳,“我才没有!”
“没有你怎么不敢看我?”暗五歪头去追她的目光。
程青萍躲避不及,与撞进来的他对视上,白净的小脸上闪过慌张、羞涩、恼怒、怨恨……
暗五没用劲,她很容易就抽出了手,猛然站起来,抿抿嘴唇,幽怨的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提起裙摆跑了。
暗五盯着她乌黑的后脑勺,几根小辫子随着她身影晃啊晃,小女孩笨笨的,手脚慌乱的消失在门后的拐角。
他不知怎么就笑了,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马上放下了嘴角,目光恢复冷漠,闭眼,睡觉。
“青萍啊!正好你来了,快过来!你姐姐也在!”阮氏从正堂出来,就撞见了步履匆匆的程青萍。
程青萍听到后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探头,就见三舅和长姐看向了她。
她怯生生行礼:“三舅,长姐。”
程宝珠看到程青萍还活着,忍不住红了眼睛,“三妹妹,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程青萍被程宝珠的情绪所感染,也忍不住呜咽哽咽,曾经的恩恩怨怨在生死大事上又算得了什么呢!
程三财接过阮氏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眼泪。一个中年大男人,遇到几乎全家灭门之事,那也是受不住打击的啊!
幸好,他的一双儿女跟着他来到滇南,躲过了一劫。
此时,十四岁的程若水和虚岁十一岁的程旭之在丫鬟小厮的簇拥下过来,与程宝珠见面。
几个孩子抱在一起,边哭边互相安慰。
阮氏靠在程三财的怀里,亦是感慨万千。
平复了心情,程宝珠这才想起要事还没办,忙看向程三财:“三舅,您可有办法找到百里无毒先生?”
“百里无毒?那个神医!你找他做什么?”说话的程旭之,原来程家的七少爷。
“救我的暗卫,卫七!”
程宝珠目光灼灼,仿佛任何困难都无法阻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