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鹤年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迅速反应过来,打太极道,“娶当如何?不娶又当如何?祖母是何用意?”
“程家需要有个能撑起下一代的领头人,祖母希望你能挑起这个担子。宝珠这丫头呢,本就是大房之人,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娶了她,夫妻两个齐心协力,共同撑起我们程家的门楣,如此一来,不是皆大欢喜吗?”
听到程老夫人这话,程鹤年眉心紧蹙,“祖母,您只是想用长姐绑住我,好为程家效力罢了。您又何必那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词忽悠我呢?”
程老夫人沉吟片刻,劝道,“三小子,且不说你,就说说宝丫头,宝丫头的生父家和外祖家都是靠不住的,她能靠的只有程家。”
程鹤年打断道,“祖母,恕孙儿直言,您说的不对。长姐名下有铺子,意味着她经济独立,她的娘亲也给她备好了丰厚的嫁妆,哪怕她出去自立门户,她也能活得很好!”
“你什么意思?”
“孙儿的意思是,她不需要靠任何人,她的婚姻也不是交易的筹码!孙儿的确喜欢她、想娶她,但那是基于她自愿的情况下,孙儿才会娶她!”
“女子存活于世何其不易?若真如你说的那么容易,祖母年轻时就不会嫁给你祖父了!”程老夫人站起来,辩驳道。
“今时不同往日,她不是祖母,我亦不是祖父,剩下的路,就让我们自己闯吧!孙儿告退!”程鹤年不愿多说,转身想走,却又突然顿住了脚步,问了程老夫人一个问题。
“祖母这一生,有为自己而活过吗?”
程鹤年眼神犀利,看了程老夫人一眼,不待她回答,掀了帘子出去了。
程老夫人身形摇晃,眼睛湿润,脑袋嗡嗡作响,只剩那一句:
“有为自己而活过吗?”
她有吗?她从十六岁嫁给程老太爷起,就操持着程家,洗衣做饭带娃管家,样样不在话下,老太爷意外走后,她一个人学着看账簿,管理伙计,走南闯北谈生意,从青葱少女熬成了白发老妪,是众人口中称赞的程老夫人,她后悔吗?
她不知道!她已经为程家付出了太多,她无法接受程家走向衰落的结局。
程老夫人摸着手上冰凉的翡翠手钏,激动的心渐渐平复了。
她挥开了紫檀搀扶的手,转身走向内室。
“老夫人,卧房还不曾点灯,您等等!”紫檀急匆匆跑去找烛火。
程老夫人一步一步走向阴影深处……
她得到的一切,都是凭她的本事得来的,她无愧于心,别人没资格指摘她!
至于以后……她看着手上皱皱巴巴的皮肤,一滴热泪落在长满斑点的手上。
没有以后了!
程老夫人瘦削的身子隐没在黑暗中,伴随着一代人的落幕。
程宝珠一行人顺利进入了京城地界。她撩开帘子,只见两侧的房屋鳞次栉比,大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倒让程宝珠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烧饼!好吃的烧饼!”叫卖声引起了程宝珠的注意。
“车停一下!”程宝珠叫停了马车,“桃红,我要吃那家陈记烧饼,买两个牛肉馅的,一个青菜馅的,再来一个红糖馅的!”
“奴婢这就去。”桃红下了马车。
程嘉树疑惑地看着程宝珠,“宝妹妹,你怎么对那家烧饼的种类这么熟悉?难道你以前来过京城?”
程宝珠呵呵一笑,“大哥,我怎么可能来过京城呢!这烧饼无非就那几种馅料,京城的和云城的都差不多嘛!”
程嘉树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还没等他说话,前方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只听梁慕礼道,“慕礼见过雍皇叔!”
“哼!小六长了本事,要问罪本王的女儿呢!”雍亲王嗓音浑厚,语气上却是说不出的暴戾。
程宝珠暗道不好,看向程嘉树,“大哥在这儿等着,我下去看看。”
程嘉树知道自己劝不住她,轻轻抚平了她衣襟上的褶皱,嘱托道,“万事小心,保全好自己!”
程宝珠回头拍拍他的手,“大哥放心,等我回来!”
程嘉树听得她的宽慰,心中安定了几分,又看看自己的腿,叹了口气,得尽快站起来才是啊!
“雍皇叔,慕礼也是奉旨行事!请您不要为难于我!”梁慕礼体面道。
“为难?!梁慕礼,现在是你给我难堪!你还当我是你皇叔!为了一个外面不干不净的女人要治你亲堂姐的罪!你这是吃里扒外!”雍亲王骂人和梁淑贞如出一辙。
程宝珠心中冷笑,若他真是个疼爱自己女儿的人,何至于一过来就和梁慕礼干上了,不应该先看看自己女儿怎么样吗?
“雍王爷,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承德郡主做错了事,就要受到应有的惩罚。难道说,雍王爷的女儿比天子还尊贵吗?”一道娇柔的女声响起。
这顶帽子扣得不小,周围人都变了脸色,但雍亲王面不改色,没在怕的,斜眼问她,“你又是哪根葱?”
程宝珠笑意盈盈,行步之间头上的金步摇叮咚作响,杏眼大而有神,肌肤白里透红,丰润的嘴唇透着水嫩的光泽,端的是贵女作派,一下车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这是哪家的贵女?好气质啊!”
“不过她脸上怎么蒙着块纱布啊?”
“莫不是毁了脸?”
“这脸上留了疤,可惜了好颜色啊!”
她也没让众人猜测很久,自报家门,“臣女东阳县主程宝珠,见过雍亲王。”
离得近了,雍亲王这才看清程宝珠的面容,忽略掉脸上那块纱布,肤如凝脂,艳如桃李,倒是朵娇花!可惜是朵歹毒的黑心花!
“原来东阳县主就是你啊!”雍亲王不屑地打量了程宝珠一眼,“你个贱民,有什么资格指责本王!你信不信,本王动动手指,你这个人就能在京中消失!”
正常人听见这话都会被吓得六神无主,但是程宝珠只是淡定一笑,“我信!王爷手眼通天,能够在天子脚下神不知鬼不觉弄死一个人,便是陛下来了都要赞您一句好本事呢!”言外之意是说,在皇帝的地盘,你竟敢乖张行事,是不把陛下放眼里吗?
“你个刁民!竟然挑拨我与皇兄的关系!”雍亲王目眦欲裂,五短身材被罩在紫色锈金线锦袍中,硕大的金冠压在头顶,显得人又矮又滑稽,给人一种全身都贵又不知道贵在哪里的感觉。
“臣女不敢,郡主既然犯了错,就要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王爷若有什么冤屈,不妨留在三日后的金龙殿上说,相信陛下公正严明,定然会给您一个交代!”
“王爷若执意阻拦我们上殿,臣女是否可以理解为王爷心虚呢!”
“好一张凌厉的巧嘴!是本王小瞧你了!”雍亲王气得胖胖的身子颤抖,“我跟我闺女说几句话!都给我让开!”
“王爷请!”程宝珠让路。
梁淑贞看到自己爹过来了,急急上前,猝不及防撞到了笼子上,痛得跌倒在地。
护卫撕了她嘴上的布条,她顾不上嘴角火辣辣的疼痛,爬起来,隔着笼子对雍亲王哭喊道,“爹!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女儿啊,你且再忍三日,三日后,爹带你回家!”雍亲王眼含热泪,安抚着梁淑贞。
“爹,我一刻都等不了了!你不是最有办法了吗!你去跟皇伯伯说,让他放我回家!”梁淑贞大闹着要回家。
雍亲王压低声音,好生劝道,“闺女,爹已经和你皇伯伯通过气了,到时候你只要咬死了不认就行,便是真要治你的罪,爹也能来个偷梁换柱,你且安心在刑部呆着,那边爹都打点好了,等三日过后,就没事了,啊!”
梁淑贞自知今日回不去了,不情不愿地点头,“那我再忍三日,说好了就三日啊!”
“放心,爹保证!”雍亲王又是好一阵安抚,对梁慕礼和程宝珠冷嗤了一声,才带着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程宝珠皱着眉回到马车上,程嘉树关心道,“没事吧!”
程宝珠摇摇头,“我只是在想,这个雍亲王当真是猖狂,我们刚进入京城,他就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恐怕不好对付!”
程嘉树安抚她道,“别担心,雍亲王也不是毫无弱点,就算陛下再宠爱,也不能泯灭良知,跟民意对着干!”
“但愿吧。”程宝珠心神不定。
京城一处私宅。
“宫中无诏不得入内,而我尚未开府,所以我便买了这处宅院作为你们的落脚点,而且这座宅子隔了一条街就是主城区,属于闹中取静,又不至于太偏僻。”梁慕礼向程宝珠和程嘉树介绍。
“六殿下考虑周到,宝珠在此谢过,来日我定当报答!”程宝珠拱手抱拳。
“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反正以后我们……”梁慕礼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微红。
“什么?”程宝珠不明所以。
程嘉树看出什么名堂,心中不适,打断道,“现在还是想想三日后的金龙殿上,如何让承德郡主认罪吧!”
梁慕礼和程宝珠的思绪被拉回。
程宝珠分析道,“过来的路上没有任何人刺杀我们,他们也没有派人和我们交涉,这雍亲王如果不是没想到,就是对自己太有自信了!”
梁慕礼接话,“我认同后者,雍皇叔是太后的亲儿子,当年太后收养了父皇之后,对父皇精心教导,更是在皇爷爷殡天后,以一己之力将父皇推上了宝座,反而对自己的亲儿子没那么好,所以父皇一直对雍皇叔心怀愧疚。”
“那雍王爷和太后的关系怎么样?”程宝珠好奇道。
“非常一般。大概对自己亲生母亲不疼爱自己有恨吧,不过雍皇叔对父皇却非常敬重。”
“那这个雍王爷还是个审时度势的人呐!这就不好办了!”
“还一个更不好的消息。”梁慕礼皱眉道,“这些日子我一直派人寻找那些幸存的受害者和他们的家属,但是当我们赶到的时候却晚了一步,几乎所有相关的人都离奇死亡了。”
“什么离奇死亡?分明就是灭口!”程宝珠恨恨道。
“雍亲王的势力如此庞大么?”程嘉树也紧锁眉头。
“好不容易找到的几个人家也不肯作证。我只好退一步,答应不透露姓名,让他们把证词写了。”
“那些被残害的人家都是些小门小户,就算此次告赢了郡主又怎样,雍亲王难保不会秋后算账,找她们的麻烦,为了自保,这也怪不得他们。”程宝珠倒是心态平和。
一时间,气氛陷入了凝滞,不过很快,有人找上门打破了这份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