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暴雨依旧如瓢泼般倾泻。
雨点砸在“醉生梦死”酒吧的玻璃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像是在为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营救奏响余韵。
而酒吧内,却与外界的风雨飘摇截然不同,氤氲着一种奇异的氛围——
那是混杂着雨水湿气、淡淡血腥味,以及劫后余生的松弛感,或许可以称之为“湿漉漉的英雄气短”。
胡倩倩整个人软塌塌地趴在吧台上,活像一只被抽去了骨头的章鱼。
她身上那件原本鲜亮惹眼的红色吊带裙此刻沾满了泥污和油污,裙摆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露出底下泛着青紫色瘀伤的肌肤。
平日里总是挺得高高的、引以为傲的E杯胸脯,此刻也蔫蔫地摊着,
随着她微弱而急促的呼吸勉强起伏,活像两个电量耗尽、随时会瘪下去的充气玩偶。
她火红的长发彻底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与蓬松,乱糟糟地糊在汗湿的脸颊上,
发丝间还沾着几道清晰的油污和黑褐色的泥印子,纠结成一团,像是被台风席卷过的灌木丛。
狐狸眼半眯着,眼尾那抹平日里勾人的红晕被疲惫取代,眼里的光黯淡得很,比酒吧最角落里那盏快要熄灭的壁灯还要昏沉。
“工伤……”
她有气无力地哼哼着,声音细若蚊蝇,不仔细听几乎要被窗外的雨声盖过去,
“……重度工伤……灵力透支得厉害……
精神和肉体受到双重创伤……
老板……这赔偿……怎么也得五位数起跳……”
连平日里挂在嘴边、顺溜得能唱成小调的“加钱”咏叹调,此刻都跑调成了虚弱的小颤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听着竟有几分可怜兮兮的味道。
沈玄月就站在吧台后,他刚脱下那件被雨水溅湿了些许的银灰色丝绸衬衫,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白色棉麻上衣,更衬得他身形挺拔修长。
他那双深邃的鹿眸,眼尾微微上挑,此刻正平静地扫过趴在吧台上这只“战损版”的狐狸。
他的目光在她额角那道渗着血丝的擦伤、手腕上被绳索勒出的红痕上短暂停留,指尖那点凝练的金色微芒无声地流转了一下,评估着她的伤势。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动作优雅地从酒柜最深处那层几乎从不对外开放的格子里,取出了几只造型古朴的琉璃瓶。
那些瓶子一看就有些年头了,瓶身上雕刻着繁复而神秘的花纹,在吧台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瓶身内里盛着的液体颜色各异,美得令人惊叹:
一泓如初春刚抽芽的嫩柳般的翠绿,带着勃勃生机,仿佛轻轻晃动就能溢出满室绿意;
一汪似深海里折射的月光般的幽蓝,沉静而深邃,隐隐能看到光点在其中沉浮;
还有一滴浓稠如熔化的黄金般的琥珀色液体,黏稠得像是凝固的时光,散发着古老而厚重的气息。
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动作如同在钢琴键上跳一支优雅的独舞,精准地将几种液体按比例滴入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调酒壶中。
没有冰块撞击的哗啦声,只有微不可闻的灵力嗡鸣在壶内轻轻震荡。
随后,他指尖萦绕的暖橘色微光缓缓流入壶中,与那些奇异的液体交融、旋转,形成一道小小的漩涡。
不过几息之后,壶壁上竟凝结出细密的、如同夏夜星空中散落的星沙般的光点,缓缓沉浮,如梦似幻。
“喝了。”
沈玄月将一杯流转着温润琉璃光晕的酒液推到胡倩倩面前。
那酒液呈现出一种柔和的淡金色,表面泛着一层薄薄的、如同晨露般的光泽。
一股奇异的草木清香混合着雨后泥土的清新,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醺暖意,悄然弥漫开来,瞬间驱散了空气中的湿冷和疲惫。
胡倩倩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泥点。
闻到那股香味时,她的鼻子下意识地嗅了嗅,像是被无形的钩子牵引着。
那香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直接钻进了她因灵力透支而干涸的灵脉深处,让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老板……就算要下毒……也得挑贵的啊……”
她有气无力地嘟囔着,语气里却没什么真的怀疑,身体比嘴巴诚实多了,挣扎着用胳膊肘支起上半身。
胸前的E杯随着这略显狼狈的动作轻轻晃了晃,她颤巍巍地捧起那只冰凉的水晶杯,小心翼翼地小口啜了一口。
一股温润而磅礴的暖流瞬间从喉咙滑入,顺着食道一路向下,最终扩散至四肢百骸!
那感觉如同久旱逢甘霖,干裂的土地被温柔的雨水滋润;
又像是寒夜里燃起的篝火,驱散了深入骨髓的冰冷。
她疲惫不堪的灵脉像是得到了最精准的滋养,贪婪地吸收着其中蕴含的温和生机,原本几乎枯竭的暖橘色妖力。
开始微弱但稳定地重新在体内流转起来,所过之处,酸痛和疲惫都在缓缓消退。
她舒服地眯起了眼,长长地“唔”了一声,那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像一只被顺了毛的懒猫,浑身的骨头都酥了。
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连呼吸都变得平稳了些。
“倩倩,擦擦脸吧。”
林小雾的声音软糯而温柔,她端着一盆温水快步走过来,清澈的眼眸里满是心疼。
她手里拿着一条厚厚的毛巾,上面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气,显然是特意用温水泡过的。
她走到胡倩倩身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先用毛巾的一角轻轻沾掉她脸颊上的泥污,又小心翼翼地避开她额角蹭破的那块油皮,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拂过她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熨帖的舒适感。
“小雾……你这毛巾……是不是用了我上次囤的那款薰衣草精油?”
胡倩倩半眯着眼,享受着这份温柔的照料,鼻子还不忘嗅嗅,
“味儿挺正……回头给我也来一瓶……算工伤福利里……”
“好呀,等你好点了就给你。”
林小雾笑着应道,手下的动作依旧轻柔,
“别动哦,这里还有点泥没擦掉。”
“啧,乱得像个鸡窝。”
莫青瑶的声音带着她惯有的冷硬和不耐烦,但人已经迈开长腿走了过来。
她依旧穿着那身黑色作战服,d杯的轮廓在她俯身时显得格外有压迫感,可她那修长、平日里握惯了武器和设备的手指,此刻的动作却出人意料地没那么“杀伐果断”。
她皱着好看的眉头,看着胡倩倩那头纠结成一团的红发,像是在面对什么棘手的任务,伸出手,动作不算温柔,甚至可以说有点粗暴地用手指梳理着那些乱糟糟的头发,试图把打结的地方一点点理顺。
“别动!再乱动把你这头毛剃了,正好给沈老板当围脖!”
“轻点!青瑶姐!”
胡倩倩呲牙咧嘴地抗议着,脑袋却很诚实地没再乱动,任由莫青瑶那带着点不耐烦的“整理”落在头上。
“这可是限量版的狐毛!
纯天然无污染,一根能顶你一个月工资了!
剃了多可惜……”
嘴上虽然不饶人,但她嘴角却不自觉地向上撇了撇。
嗯……虽然手法糙了点,但莫青瑶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按在头皮上的力道,不轻不重的,竟有种奇异的舒服感,让她紧绷的神经又松弛了几分。
苏婉容坐在稍远一点的卡座里,手里捧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花茶。
她清澈的眼眸如同平静的湖面,静静地看着吧台前这一幕。
看着沈玄月沉默却精准的守护(那杯神奇的灵酒无疑是最好的证明),
看着林小雾细致入微的温柔(每一个擦拭的动作都饱含关切),
看着莫青瑶那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的关怀(粗暴的梳理下藏着不易察觉的在意),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胡倩倩身上——
那只虽然依旧虚弱狼狈,却因为同伴们的照料而渐渐舒展开眉眼的小狐狸。
一股暖融融的、如同冬日午后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的阳光般的暖意,悄然在她心口弥漫开来,一点点驱散了长久以来盘踞在那里的、如同寒冬般的悲伤和寒意。
她来到“醉生梦死”的时间不算长,但此刻却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光怪陆离、聚集着妖与非人的酒吧,这些性格各异、看似难以捉摸的人……
真的像家人一样,彼此依靠,彼此温暖。
她默默地放下茶杯,拿起放在一旁的速写本和炭笔。
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沙沙作响,这一次,她勾勒出的不再是阴郁的雨夜,也不是孤独的身影。
画面中央,是一只毛发凌乱、耳朵耷拉着、看起来蔫头巴脑的小狐狸,软趴趴地伏在吧台上,眼神里还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委屈巴巴。
可这只小狐狸的周围,却萦绕着一圈温暖的、近乎透明的光晕——
一只骨节分明、沉稳有力的手正推来一杯光晕流转的酒杯(那是沈玄月);
一只纤细白皙、温柔无比的手拿着薰衣草味的毛巾,正在轻轻为它擦拭脸颊(那是林小雾);
还有一只看似用力、实则带着关切的手,正在笨拙地梳理它纠结的毛发(那是莫青瑶)。
画面的角落,她还特意画了一个小小的、算盘模样的东西,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五位数!”(毫无疑问,这是胡倩倩心心念念的工伤索赔)。
胡倩倩几口灵酒下肚,感觉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原本枯竭的灵力像是被唤醒的溪流,开始缓缓流淌,恢复了些许力气。
她懒洋洋地抬起头,正好看见苏婉容拿着速写本朝她走过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哼!又偷偷画我!”
胡倩倩习惯性地撇了撇嘴,狐狸眼半眯着,带着点刚恢复过来的精气神,嫌弃地扫过画纸,
“把我画得这么蔫!一点都不威风!
老娘刚刚可是单枪匹马闯虎穴,救了个大活人!
老板!你看她!这绝对是毁坏我英明神武的形象!
形象损失费!得加钱!六千倍!”
可她那嫌弃的表情只维持了短短两秒。
当她看清画面里那只虽然狼狈不堪、却被一圈温暖光晕紧紧包裹着的、被众人细心照料的小狐狸,尤其是注意到那个画在角落的小算盘和旁边“五位数”的字样时……
她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最后干脆破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里还带着点没散去的鼻音:
“…还…还行吧!勉强捕捉到了本经理万分之一的英勇和…
嗯…十分之一的可爱!”
她一把抢过速写本,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美滋滋地翻来覆去看了又看,连带着胸前的E杯都随着她得意的哼唧重新恢复了点往日的活力。
“不过…老板!这画的版权费得另算啊!不能算在工伤赔偿里!”
她抬头看向苏婉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小得意,
“苏姐姐!下次记得把我英勇搏斗的英姿画出来!
要那种金光闪闪、自带bGm的!保证比现在威风一百倍!”
苏婉容看着她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嘴角弯起了温柔的弧度,轻轻点了点头:
“好,下次一定画得威风凛凛的。”
胡倩倩对着镜子照了照,指尖拂过已经不疼的额角,突然眼睛一亮,
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尾巴尖(如果此刻能现形的话)恐怕都要兴奋地翘起来。
“对了!”
她猛地一拍吧台,声音里带着刚恢复的活力,却没了之前的尖锐,反而透着股毛茸茸的雀跃,
“明天就是处暑了!贵州黔东南那边要过开田节呢!”
“开田节?” 林小雾好奇地眨眨眼。
“等到水稻成熟的时候,把田里的水放干,就可以去捉那些春天插秧时放进去的稻花鱼啦!”
胡倩倩说得兴高采烈,鼻尖轻轻耸动,好像已经嗅到了远处飘来的香气,
“听说那时候的稻田金黄金黄的,稻穗沉甸甸的都快把腰压弯了,
一放水,胖乎乎的鱼就从稻禾根下游出来,老乡们提着竹篓下田,一抓一个准!”
她砸吧砸吧嘴,眼睛亮晶晶的,满脸都是期待:
“那些鱼吃了一夏天的稻花和虫子,肚子里满满的都是膏!
当地直接就在田埂上支起铁锅,用酸汤煮着吃,
或者裹上糯米粉用柴火烤,外皮酥脆,鱼肉嫩得像要在嘴里化开一样……”
说到这儿,她吸了吸口水,转向沈玄月,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老板,你看我这次工伤这么严重,我们醉生梦死酒吧是不是该放个假养养?
就去黔东南,正好赶处暑的开田节,听说那边的稻花鱼宴吃了能补灵力呢!
想想看啊,在黄澄澄的稻田边,踩着刚收割的稻茬,手里捧着热乎的酸汤鱼,那多舒坦……”
她越说越起劲,仿佛已经看到了沉甸甸的稻穗在风中摇晃,肥美的鱼儿在浅水里蹦跳,
闻到了酸汤沸腾时飘出的酸辣香气混着稻禾的清香。
那股对开田节的热切向往,像秋日里饱满的谷粒,在她眼底坠得沉甸甸的,满是期待。
沈玄月看着她这副瞬间活过来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指尖的金色微芒轻轻跳动了一下:“想去就去。”
“真的?!” 胡倩倩立刻精神一振,差点从吧凳上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