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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盐巷边缘的铁匠窝棚里,空气凝固如铁。油灯的火苗在丁老铁骤然收缩的瞳孔中疯狂跳动,映着他古铜色脸庞上刀刻般的震惊。那枚躺在李香林掌心、温润生光的非攻印信,像烧红的烙铁烫进他眼底。

“……待启非攻重。” 李香林的声音带着长途奔袭后的沙哑,却字字如冰珠砸地。

丁老铁握着铁锤的手背上,青筋虬结暴起,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他死死盯着那小小印信,喉结剧烈滚动,浑浊的眼中翻涌着滔天巨浪——不敢置信的狂喜、积压多年的悲愤、刻骨铭心的忠诚、以及深入骨髓的警惕!

“印信…哪来的?” 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

“墨家遗泽,薪火相传。” 李香林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让,“‘霜盐埋忠骨,墨痕隐幽踪’。丁师傅,烬火尚存,寒髓可期!丙七在哪?”

“丙七…” 丁老铁咀嚼着这个名字,锐利的目光扫过李香林一身狼狈的血污尘土,扫过她背后鼓囊囊的墨家背囊,最终定格在她那双冰封下燃着火焰的玉色眼眸。“……跟我来!”

他猛地转身,抄起角落里一件油腻的皮围裙朝身上一裹,动作麻利地熄灭炉火,一脚踹开窝棚后墙几块松动的破木板,露出后面一条被垃圾和盐渣半掩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狗洞!“快!巷子口有‘狗’盯梢!”

没有半分犹豫!李香林立刻矮身钻入。身后,丁老铁迅速将木板复位,破窝棚恢复原状。狗洞内恶臭扑鼻,漆黑一片。李香林刚点燃火折子,丁老铁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灭了!摸墙走,三步左拐,十丈后下行!”

绝对的黑暗里,只有粗重的呼吸和指尖触碰冰冷湿滑墙壁的触感。李香林依言而行,玉髓臂骨在绝对的黑暗中流淌着极淡温润光晕,无声地扩展着她的感知。三步左拐,脚下果然出现向下倾斜的台阶。潮湿霉烂的气息越发浓重。

下行约二十余阶,前方隐约传来浑浊水流的哗哗声。丁老铁越过她,摸索着推开一扇沉重的、浸满水渍的木门。微弱的、带着水腥气的天光透了进来。

眼前景象豁然一变!

一条宽阔幽暗的地下运河横亘眼前!浑浊的水流散发着浓重的铁锈和淤泥腐败气息,不知流向何方。他们所在的位置,是紧贴运河岩壁开凿出的一个简陋石台。石台对面,运河另一侧,矗立着一片巨大、沉默的阴影!

那是由腐朽巨木和锈蚀钢铁构成的庞大骨架——一座半沉入水中的、前朝废弃的巨型船坞!坞体如同巨兽的残骸,大半浸泡在幽暗的水中,露出水面的部分布满孔洞,朽烂的木质坞门半敞着,如同黑洞洞的巨口。船坞上方穹顶早已坍塌,灰蒙蒙的黎明微光艰难地穿透断裂的梁木缝隙,投下斑驳诡异的光斑。坞口锈迹斑斑的铁链垂入水中,水面上漂浮着大片厚厚的油污和垃圾。

“丙七。”丁老铁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回音,指向那座死气沉沉的船坞,“墨家撤离前最后的‘渡鸦巢’。跟我来!”

他纵身一跃,精准地落在船坞入口处一块摇摇欲坠的木制平台上。李香林紧随其后。腐朽的木板在脚下发出痛苦的呻吟。坞内空间极大,死寂得可怕。空气冰冷潮湿,混合着浓烈的朽木、铁锈和死水淤积的恶臭。巨大的船架如同巨兽肋骨耸立在幽暗中,地面覆盖着厚厚的黑色淤泥和不明污物。

丁老铁对这里却异常熟悉,七拐八绕,避开地上深不见底的黑水坑和悬垂欲坠的巨大铁钩。最终,他停在一面看似普通的、布满褐色水锈的钢板壁前。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指,在钢板角落几道不起眼的划痕上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

咔哒…咔哒咔哒…哒…

一种奇特的、如同虫鸣般的金属叩击声在死寂中响起。

几息之后,钢板内部传来轻微的金属摩擦声。紧接着,钢板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低矮门户!门内透出微弱昏黄的光线,以及一丝…干燥温暖的气息!

“进来!”丁老铁侧身让开。

李香林弯腰钻入门户。眼前景象让她瞳孔微缩!

钢板后并非狭小空间,而是一个经过精心改造的夹层!空间不大,却异常干燥整洁。墙壁和天花板都用厚实的防水油布牢牢钉死,隔绝了外面的湿气腐朽。地面铺着干燥的木地板,角落里一个小小的铁皮炉正散发着温暖的红光,炉子上坐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旧铁壶。几张粗糙但擦拭干净的木板床铺、一张堆满各种工具和金属零件的长条工作台、以及墙壁上挂着的几套叠放整齐的墨家制式玄色紧身服(虽然早已褪色),无不显示出这里有人长期、有序地生活!

更令人心惊的是墙壁!上面挂满了手绘的地图!金陵城防图、运河暗渠图、金鳞卫各营驻地分布图…甚至还有几张描绘着复杂水晶阵列结构的草图,旁边标注着细密的文字——镜天仪!这些地图和图纸旁,还用炭笔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的分析、标记、箭头!俨然一个微型的军事指挥所!

一个佝偻干瘦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在炉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什么。听到动静,他猛地回头!那是一张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眼神却异常锐利,如同受惊的老鹰!他没说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气音,一只手迅速摸向工作台上一柄沉重的扳手!

“老哑!自己人!”丁老铁立刻出声,同时将李香林挡在身后半步,快速比划了几个复杂的手势。

那被称作老哑的佝偻身影看到丁老铁的手势,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目光落在李香林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他放下扳手,喉咙里继续发出嗬嗬的声音,手指飞快地比划起来。

“他说,前几天镜天仪的‘眼睛’扫过这一片,波动很奇怪,像喝醉了酒。狗鼻子(金鳞卫)在运河上下游几个口子都加了暗桩。”丁老铁飞速翻译,脸色凝重。

镜天仪锁定偏移!金鳞卫果然在收缩包围圈!

“时间紧迫!”李香林立刻放下沉重的背囊,快速打开,将里面的折叠手弩、烟雾弹、毒蒺藜以及那个沉重的刻着“机枢”印的金属盒子一股脑倒在干燥的木地板上。“墨家遗存!丁师傅,老哑叔,我需要人手!立刻启动所有还能联系的‘渡鸦’!要工匠!要懂水道的!更要敢拼命的!”

丁老铁和老哑的目光瞬间被地上的武器和那个金属盒子牢牢吸住!尤其是那个盒子,老哑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嗬嗬声,扑到盒子前,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抚摸着上面的“机枢”印。

“渡鸦信标匣!”丁老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当年撤离时,只有少数几个最重要的‘巢’才有权限携带启动信标的核心匣!它还在!它能唤醒沉睡的‘渡鸦’!”

希望的光芒在狭小的空间里点燃!

“怎么用?”李香林追问。

老哑迅速比划,丁老铁同步翻译:“匣内置机关,需特定频率的震动激活!震动源…需要极强的力量冲击!而且…最好在水下进行!运河浑浊,能隔绝部分镜天仪的窥探!”

极强的力量冲击?李香林立刻想到了楚云飞!他融合后的力量足以胜任!可他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已找到老盐虫?是否安全?

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如同冰冷的蛛网,悄然缠上心头。她下意识摸了摸怀中那枚冰冷的墨家信物,仿佛能从上面汲取一丝力量。

“启动信标需要时间,也需要掩护!”李香林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墙上的地图,“金鳞卫在运河口加派暗桩,水下行动风险极大!我们必须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她的手指点向地图上金陵城东南方向,“这里!漕运码头!金鳞卫最大的水上巡防营驻地!如果能在这里制造一场足够大的混乱…”

“调虎离山?”丁老铁眼中精光一闪,“但动静小了没用,动静大了…谁去执行?九死一生!”

“我去。”

一个低沉、略显沙哑,却带着磐石般力量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钢板门户处响起!

众人骇然回头!

只见那扇厚重的钢板门不知何时已被无声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门外幽暗浑浊的运河微光,矗立在门口!

楚云飞!

他浑身湿透,玄色劲装上沾满运河淤泥和不明污物,几处破损处隐见擦伤,脸上带着疲惫和硝烟熏染的痕迹,但那双赤金色的瞳孔却燃烧着灼灼火焰,如同经历风霜淬炼后更加锋锐的刀锋!他肩上扛着一个鼓鼓囊囊、不断滴水的麻袋,右手倒提着他那把沾满泥泞却依旧森然的玄铁陌刀,刀锋上还残留着未干涸的暗红血渍!

“云飞!”李香林失声惊呼,冰封的玉色面容第一次出现裂痕,担忧、惊喜、如释重负的情绪瞬间交织!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如此狼狈?

“泥鳅巷的老盐虫…没了。”楚云飞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痛,他重重地将肩上的麻袋扔在地上。袋口松开,露出里面几套湿漉漉的金鳞卫制式水靠、弩箭筒、以及一个同样滴着水、刻着狰狞狴犴兽头的金鳞卫腰牌!“狗鼻子先到了一步…我赶到时只截住了送他去喂鱼的一队‘水鬼’。”

他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目光灼灼地看向李香林,以及她身边的丁老铁和老哑,最后落在地上那堆墨家武器和信标匣上。“需要引开码头巡防营?多大动静?烧几艘粮船够不够响?”

“够!足够了!”丁老铁看着眼前如同战神般突然降临的男人,看着他身后滴血的陌刀和地上的金鳞卫腰牌,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希望!“但码头巡防森严,龙潭虎穴!”

“龙潭虎穴?”楚云飞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赤金色的火焰在眼底无声升腾。全新的力量在体内奔涌咆哮,右肩的伤口在泥水的浸泡下隐隐作痛,却化作更加狂暴的战意!“浴火涅盘,正要试试这虎穴的深浅!”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实质般锁定李香林,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一缕深藏的温柔:“信标给我!我去下水发动!码头那边,交给我!” 他伸出手,宽厚的手掌带着云河的冰凉和硝烟的余温。

李香林看着他眼中那份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然,看着他身上新添的伤痕,心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方才在丁老铁窝棚前强行压下的担忧此刻化作汹涌的浪潮。她张了张嘴,无数劝阻的话冲到嘴边,却在触及他目光的刹那,尽数消融。

那是无需言语的信任与托付。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冰。她没有丝毫犹豫,俯身拿起那个沉重的“机枢”信标匣,稳稳地放入楚云飞伸出的手中。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冰冷潮湿、布满厚茧的手掌。

“活着回来。” 她的声音极轻,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进楚云飞的心里。“启动信号后,立刻撤往第二汇合点——城西乱葬岗废塔!我们丙七据点暴露风险太大,不能久留!”

“好!”楚云飞重重点头,感受着掌中信标匣冰冷的重量和她指尖残留的微凉,心头一片滚烫。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此刻的她刻入灵魂,随即猛地转身,身影如同融入幽暗水影的蛟龙,再次消失在钢板门外浑浊的运河微光中。

钢板门无声合拢。

狭小的空间内,死寂再次降临。炉火噼啪,铁壶噗噗冒着热气。压抑的紧张感如同实质的铅块,压在每个人心头。丁老铁和老哑肃然无声,目光凝重地看向李香林。

李香林伫立在原地,玉色的眼眸望向紧闭的铁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钢板,看到那跳入冰冷运河的身影。她缓缓抬起那只触碰过楚云飞手掌的右手,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捻动,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粗粝的触感和灼人的温度。一种混杂着担忧、思念和剧烈心跳的奇异感觉,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着冰冷外壳下那颗从未如此鲜活跳动的心。

“老哑叔,”她猛地收回手,声音恢复了冰潭般的沉静,转身指向墙上的地图,玉色的瞳孔中燃起冰冷的火焰,“立刻标注出码头巡防营所有明哨、暗哨、船只停泊点!丁师傅,准备所有能用的武器!特别是烟雾弹和燃烧物!我们…该给金鳞卫送一份‘大礼’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炉火映照着墙上地图新增的猩红标记,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口。李香林站在工作台前,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怀中那枚温润的非攻印信。每一次触碰,都像是汲取着某种无形的力量,也加深着心底那份沉甸甸的牵挂。

突然!

呜——呜——呜———— 那低沉压抑、如同洪荒巨兽痛苦咆哮的诡异号角声,如同从幽冥地狱深处传来,穿透了厚厚的岩层、厚重的船坞钢板,无比清晰地灌入这狭小的空间!这一次,声音不再来自汴水,而是无比清晰地指向——东南方向的运河深处!

嗡——!!! 李香林怀中的血诏匣猛地一震!沉寂多时的暗红光芒瞬间透出衣襟缝隙!匣内那头虚幻的暗红龙影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啸,疯狂地撞击着匣壁!它所吞噬的锁钥烙印再次爆发出毁灭性的共鸣!整个匣体滚烫得惊人!

几乎同时! 轰隆隆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来自大地心脏的轰鸣,伴随着剧烈的震动,从东南方向猛烈传来!整个船坞巨大的钢铁骨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灰尘和铁锈簌簌落下!桌上的铁壶哐当一声翻倒!

“码头方向!”丁老铁失声惊呼!脸上血色尽褪!

李香林的心脏骤然停跳!她猛地扑到墙壁一处极其隐蔽的观察孔前,扯开覆盖的油布!

浑浊的运河深处,在东南方向遥远的水天相接处!一道巨大的、暗红色的、如同熔岩般沸腾的光柱,裹挟着毁灭性的能量风暴,刺破黎明的灰暗苍穹,直冲天际!光柱周围,空间剧烈扭曲,隐约可见巨大船体的残骸在狂暴的能量中被撕扯、粉碎!滔天的巨浪如同愤怒的海墙,沿着运河河道,向着金陵城的方向,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

血诏匣在怀中疯狂地震颤、灼烧!匣缝透出的暗红光芒将李香林的脸映照得一片妖异!

楚云飞!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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