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在缄默冰谷中呼啸,卷起千堆雪沫,砸在徐逸风团队每个人的脸上、身上,如同无数冰冷的细针。能见度依旧低得可怜,四周是一片令人绝望的纯白,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这一行渺小的生灵,在亘古的冰寒中艰难跋涉。
“这鬼地方……连个避风的地方都没有吗?”夏侯琢的声音透过厚厚的围巾传出来,闷声闷气,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抱怨,“小爷我这身京城最好的貂绒,在这就跟层窗户纸似的!”
“少说两句,省点热气。”赵莽瓮声瓮气地回应,他走在队伍侧翼,像一堵移动的墙,为身后的人挡去部分风雪,“这风邪门,越说话,热量跑得越快。”他嘴上虽这么说,但裸露在外的眉睫也已结满了白霜。
徐逸风走在最前,与雪狐并肩。雪狐的神情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冷漠然,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的冰壁和积雪,仿佛能穿透这茫茫雪幕,看到常人无法察觉的痕迹。
“根据风语寨长老的描述,以及那块黑石上隐约指向的方位,‘雪山哑叟’可能的栖身之所,应该就在这片冰瀑附近。”徐逸风大声说道,声音很快被风吹散。
“冰瀑?这四面八方不都是冰吗?”王五护着小栓子,警惕地环顾四周。小栓子冷得够呛,嘴唇都有些发紫,但眼睛却努力睁大,不想错过任何可能的发现。
雪狐忽然停下脚步,她侧着头,像是在风中捕捉某种特定的声音或频率。她抬起手,指向左前方一处被厚厚的冰雪覆盖、看似浑然一体的巨大冰壁。
“那里。”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风声在那里……有空洞的回音。”
众人精神一振,立刻向那处冰壁靠拢。走到近前,才发现这冰壁并非完全天然形成。在层层叠叠的冰挂和积雪之下,隐约能看到一些人工修凿过的痕迹——几处过于平整的切面,一些仿佛被特意加固过的拱形结构。
“被冰封住了入口!”陈文上前,用手抹开表面的浮雪,露出下面晶莹剔透却厚实无比的冰层,“看这冰层的厚度,恐怕有些年头了。”
“管他多少年,砸开就是了!”赵莽吐了口唾沫,搓搓手,从行囊里抽出那柄沉重的短柄斧。
“慢着!”徐逸风阻止了他,“蛮力破冰,动静太大,万一引发雪崩,我们都得埋在这里。而且,若这真是那位‘哑叟’的居所,我们破门而入,也太过失礼。”
他看向雪狐:“有更稳妥的办法吗?”
雪狐没有回答,而是走上前去,伸出戴着皮质手套的手,轻轻拂去冰面上更多的积雪。她的手指在某些特定的位置按压、摸索,似乎在寻找什么。忽然,她手指一顿,转头对徐逸风道:“这里,冰层最薄,而且后面似乎是活动的机关。用冰镐小心凿开这一片。”
赵莽闻言,收起斧头,换上了冰镐。他深吸一口气,不再是之前那副莽撞的样子,而是看准雪狐指示的位置,手腕沉稳地用力,冰镐尖头精准地落下。
“咔……咔……”清脆的凿击声在风雪声中并不显眼。冰屑纷飞,很快,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洞口被清理出来。洞口后面黑漆漆的,一股比外界更加阴冷、带着陈腐尘埃气息的空气涌了出来。
“果然有洞窟!”夏侯琢惊喜道。
徐逸风率先探头进去看了看,然后取出火折子晃亮。火光摇曳,照亮了一条向下延伸的、幽深曲折的冰洞通道。洞壁大多是万年寒冰,晶莹剔透,火光折射其上,映出光怪陆离、如梦似幻的光芒,仿佛踏入了一条通往水晶宫的隧道。
“我打头,赵莽断后,大家小心,保持距离,注意脚下。”徐逸风吩咐道,随即矮身钻了进去。
通道起初狭窄,但越往里走,空间逐渐开阔。四周全是冰,冰壁光滑如镜,倒映着他们小心翼翼的身影,仿佛有一支沉默的队伍在与他们并行。头顶垂下无数冰棱,如同巨兽的獠牙,闪烁着寒光。
“我的天爷,这地方……可真漂亮。”小栓子忍不住低声惊叹,眼前的奇景暂时驱散了他的寒冷和恐惧。
陈文更是看得目不转睛,喃喃道:“巧夺天工……若非天然形成,那开凿此地之人,对冰性的了解堪称出神入化。”
走着走着,王五忽然低声道:“你们看两边。”
众人闻言望去,只见通道两侧的冰壁里,竟然冻结着一些简陋的冰雕。大多是祁连山中常见的动物形态,如雪豹、牦牛、岩羊,雕工古朴,甚至有些粗糙,但却抓住了动物的神韵,显得生动异常。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抽象的图案,像是散落的星辰,用简单的点和线连接。
“这些是……”陈文凑近仔细观察,“不像装饰,倒像是……某种记录?或者图腾?”
雪狐的目光扫过那些星辰图案,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但依旧沉默。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徐逸风猛地停下脚步,举起了拳头——示意停止前进。所有人瞬间屏住呼吸,紧张地望向前方。
通道在此处变得稍微宽阔,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冰厅。就在冰厅的阴影里,亮起了几对幽绿色的光点,如同鬼火般悬浮着。
低沉的、充满威胁性的嘶吼声从阴影中传来,带着冰冷的杀意。
火光摇曳中,几头生物缓缓走了出来。它们体型似豹,却更加矮壮矫健,通体覆盖着长长的、如同冰针般的纯白毛发,巨大的脚掌让它们能在冰面上悄无声息地移动。它们的眼睛是冰冷的翠绿色,此刻正死死地盯着这群不速之客,龇出的獠牙上挂着粘稠的唾液。
“这……这是什么玩意?”夏侯琢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刀。这些生物散发出的野性和冰冷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是冰猁。”雪狐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丝凝重,“极寒之地的守护者,速度极快,爪牙锋利,皮毛如铁。小心,它们要攻击了!”
她话音未落,那几头冰猁后腿猛地蹬地,如同几道白色的闪电,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扑了过来!
狭窄的冰洞瞬间变成了生死搏杀的战场!
“结阵!”徐逸风大喝一声,长剑出鞘,荡开一头扑向他面门的冰猁。剑刃砍在冰猁的皮毛上,竟然溅起了几点火星,发出令人牙酸的金铁交击之声!
“这畜生的毛真硬!扎死小爷了!”夏侯琢怪叫一声,他的刀砍中了一头冰猁的侧腹,虽然划开了皮毛,但自己也差点被另一头从侧面袭来的冰猁抓中肩膀,幸亏王五及时用短戟格挡了一下。
赵莽怒吼一声,如同人形暴熊,他没有用短斧,而是挥舞着粗壮的手臂,看准机会,一把抓住一头凌空扑来的冰猁的后腿,狠狠地将它砸向旁边的冰壁!砰的一声闷响,那冰猁呜咽一声,摔在地上,但很快又摇晃着爬了起来,更加凶狠地盯着赵莽。
陈文和小栓子被护在中间,陈文手持一根铁尺,勉强自保,小栓子则吓得脸色发白,但还是紧紧握着徐逸风给他防身用的匕首。
冰猁的动作太快,在冰面上更是滑溜异常,往往一击不中便立刻远遁,借助冰壁反弹,从各种刁钻的角度再次发动攻击。团队的配合在狭窄空间内受到了极大限制,一时间竟显得有些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这样下去不行!”徐逸风格开一次扑击,急促道,“它们的皮毛太韧,我们的兵器难以造成致命伤!”
雪狐一直站在相对靠后的位置,她没有直接参与战斗,而是紧蹙着眉头,看着那些疯狂攻击的冰猁,又看了看手中那支风语寨长老赠予的骨笛。
忽然,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将骨笛凑到唇边。
她没有吹出什么复杂的曲调,而是尝试着吹出几个短促而古怪的音节。那声音并不响亮,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古老的韵律,仿佛与这冰洞、与这风雪产生了某种共鸣。
呜——呜——咿——
奇异的笛声响起,那几头正准备再次扑上的冰猁猛地顿住了动作。它们耳朵竖立,幽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攻击的姿态稍稍放缓,警惕地望向雪狐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不确定的呜咽声。
它们的反应虽然依旧充满野性,但那股不死不休的杀意,却明显减弱了。
“有用!”夏侯琢惊喜道。
“别放松警惕!”徐逸风低喝道,依旧持剑戒备。
雪狐继续吹奏着那几个简单的音节,声音悠远而空灵。冰猁们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却,最终退回了阴影之中,但那幽绿的眼睛依旧在黑暗中闪烁,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它们……不打了?”小栓子小声问,声音还带着颤抖。
“只是暂时被安抚了。”雪狐放下骨笛,脸色有些苍白,似乎吹奏这骨笛对她消耗不小,“这笛声……对它们有特殊的意义。但我们依旧是不速之客。”
“这笛子果然不是凡品。”徐逸风看了一眼骨笛,又看向雪狐,“你认得这种沟通方式?”
雪狐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认得。只是……直觉告诉我该这么做。”她似乎不愿多谈,转身看向洞穴深处,“趁现在,我们继续深入。”
众人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绕过冰猁潜伏的阴影区域,继续向洞穴深处进发。经过刚才一番激战,通道变得更加曲折,人工开凿的痕迹也越发明显。冰壁上的雕刻也逐渐增多,除了动物和星辰,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类似人物狩猎或祭祀的场景。
最终,他们来到了洞穴的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天然冰室呈现在众人面前。冰室约有半亩地大小,穹顶高悬,倒挂着无数璀璨的冰晶,如同星空。冰室中央,有一个打磨光滑的冰台,似是石床。旁边散落着一些极其简陋的生活器具——石碗、骨针、几件磨损严重的毛皮。这里显然有人长期居住过,而且时间不短。
但此刻,冰室内空无一人。
“看来这里就是那位‘雪山哑叟’的居所了。”徐逸风环顾四周,“他人呢?”
“看墙上!”陈文忽然激动地叫了起来,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变调。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只见冰室四周的冰壁上,并非完全光滑,而是被人用某种尖锐的工具,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线条和图案!这些刻痕深嵌入冰层之下,历经岁月依旧清晰可辨。
这些符号与他们在风语寨看到的、与匈奴文字截然不同,更加古老和抽象。它们与星辰图案、山脉走向图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庞大而神秘的星图壁画!
陈文几乎是扑到了墙边,眼神狂热地扫过那些古老的痕迹,手指虚空中临摹着,完全沉浸了进去,嘴里念念有词:“……这……这不是匈奴文……更早……早得多……像是某种古老的游牧民族祭祀文字……看这个符号,重复出现了三次,代表‘天’……这个是‘眼’……连起来是‘天之眼’?”
他又指向另一组图案:“‘地’……‘火’……‘地之火’?还有这里……这些流转的线条,是‘风’……旁边这个,像是在吟唱或祈祷……‘风之歌’?”
他完全陷入了忘我的状态,时而蹙眉苦思,时而恍然大悟,对周围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夏侯琢看得目瞪口呆,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赵莽:“喂,莽哥,你看陈木头那样,跟中了邪似的。”
赵莽挠挠头:“读书人嘛,见到书本字画就这德行。不过这些东西,看起来确实邪门得很。”
徐逸风和雪狐也走近墙壁。徐逸风仔细看着那些刻痕,沉声道:“‘天之眼’……会不会就是指‘龙庭之眼’?还有‘地之火’、‘风之歌’……这些又代表什么?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雪狐的目光缓缓扫过整面冰壁,她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冷漠,而是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仿佛看到了某些遥远而熟悉的记忆碎片。她伸出手,轻轻触摸着一个类似盘旋飞鸟的符号,久久不语。
“你们看这里!”王五的声音从冰室另一个角落传来。他指着石床脚下的一处冰面,那里似乎冻结着什么东西。
徐逸风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查看。冰层里,隐约可见一小片深色的、似乎是布料的东西,旁边还有几点不易察觉的暗褐色斑点。
“这是……血迹?”徐逸风的心猛地一沉。
结合此处空无一人,以及外面那些被激怒的冰猁,一个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那位他们苦苦寻找的“雪山哑叟”,恐怕已经遭遇了不测。而凶手,或许才刚刚离开不久。
冰窟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陈文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和冰晶偶尔爆裂的细微声响。古老的符号沉默地注视着这群闯入者,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段被冰雪掩埋的往事和危机。
(第5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