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那边的日子也不轻松,学的东西又多又杂。
尤其是阿依,饶是她再聪明伶俐,也经常学得眼冒金星,小脑袋瓜晕乎乎的。
有好几次吃晚饭的时候,她吃着吃着,脑袋就开始一点一点地“钓鱼”,最后差点把脸埋进饭碗里,看得隋安儿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赶紧把她带去睡觉。
大家都过得如此充实忙碌,可就苦了一个人,孙知言。
他原本以为新认识了秦熙和阿依,再加上阿土也从弥州回来了,自己的日子会热闹有趣很多。
谁知阿土被操练得没空理他,秦玥、秦熙、阿依也各有各的学业,一个个都比他还忙。
他经常一个人拿着新得的玩具,却发现找不到人分享,心里空落落的,倍感孤单。
这天下午,他拿到一本刚买回来的画本子,内容丰富有趣,他第一个就想到的就是和阿土一起看。
他在阿土家门口等了许久,才看见阿土拖着疲惫的步伐回来。
阿土见到孙知言,还是很高兴的,强打精神邀请他:
“知言,你怎么来了?快进屋坐!”
孙知言却摇摇头,看着阿土满脸的疲惫,很是懂事地说:
“不了,你看上去累坏了,赶紧回家歇着吧。我就是来看看你。”
他把手里崭新的画本子塞到阿土手里,“这个给你,是新出的画本,可好看了。等你什么时候有空了,休息好了,再来找我一起玩。”
他顿了顿,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好几遍,脸上满是认真的期待:“一定要来哦,休息的时候一定来找我玩哦,我等你。”
阿土接过那本精美的画本子,心里暖暖的,又有些过意不去,赶紧用力点头答应:“哎!好!一定的!等我休息就去找你!”
孙知言这才稍微放心了些,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又过了几天,休息终于降临到了阿土头上。
王掌柜看他这些日子跟着屠老三练武、又在铺子里学得认真,大发慈悲,给了他半天假。
阿土欢喜得蹦起来,然而刘昌就没这么好运了。周掌柜板着脸,以“账目还未理清”为由,死活不肯放人。
刘昌只好苦着脸,对阿土投去羡慕又哀怨的一瞥,然后认命地按时去了药铺,继续与那些枯燥的数字和药材为伍。
阿土飞快地扒拉完午饭,然后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样用软布包好的东西。
那是他在弥州逛集市时,精挑细选了好久才买下的,专门带给孙知言的礼物。他脚步轻快,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来到了知府府邸的侧门。
门房早已认得这个佤族少年,笑着通报了进去。孙知言正在书房里临帖,一听说阿土来了,顿时喜出望外,连笔都来不及放好,亲自跑向门口迎接。
“阿土!你来了!”孙知言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开心,眼睛亮晶晶的。
“知言!”阿土也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将手里的布包递过去。
“给你的!我在弥州看到的,觉得你肯定喜欢!”
两个少年高高兴兴地并肩往孙知言的书房走去。小厮极有眼色,很快便送来了几碟精巧的点心,还有一壶沏得清香扑鼻的蜂蜜桂花茶。
然后便安静地退了下去,轻轻带上了门,留给他们一个无人打扰的小天地。
孙知言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个打磨得光滑锃亮的黄铜九连环,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九连环!摊主说这个可难解了!”阿土兴致勃勃地说。
孙知言确实很喜欢,他拿起那沉甸甸的九连环,虽然他自己拥有的九连环材质更珍贵,有玉的也有象牙的,但眼前这个来自好友不远千里带回的礼物,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分量。
两人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研究了一会儿怎么解开它,手指套弄着金属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玩了一会儿九连环,孙知言又拿出一本新的画本子,两人并肩坐在窗下的软榻上,一页页地翻看讨论着。
阿土认字不如孙知言多,孙知言便耐心地读给他听,还给他讲解里面的典故,阿土听得津津有味。
看着画本里那些奇山异水、热闹市集的画面,阿土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
他开始眉飞色舞地给孙知言讲起自己的经历,声音不自觉就扬高了。
他从爨寨讲到弥州,说得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眼睛里闪着光,完全沉浸在那段快乐时光的回忆里。
自然而然地,“刘昌”这个名字,就像珠子一样,频繁地从他话语间蹦出来。
“我和刘昌当时……”
“刘昌说那个可好玩了……”
“刘昌他娘做的那个菜可香了……”
孙知言起初还听得十分入迷,跟着阿土的描述时而惊叹,时而发笑,满心向往。
但听着听着,他嘴角的笑容却慢慢淡了下去,听着阿土左一个“刘昌”,右一个“刘昌”。
听着他们之间那些形影不离、共同经历的趣事,一种微妙的、酸涩的情绪悄悄地在他心里蔓延开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虽然坐在这宽敞明亮的书房里,拥有很多阿土没有的东西,但却离阿土那些鲜活有趣的世界很远很远。
而刘昌,却可以那么自然地参与其中,和阿土分享所有的快乐。
当阿土又一次说到“刘昌和我一起……”时,孙知言终于忍不住了,他低下头,闷闷地打断了阿土的话,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和较劲:
“阿土,那……在你心里,我和刘昌,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正说到兴头上的阿土猛地顿住了,他愕然地转过头,看向突然低落下去的孙知言,脸上满是困惑和不解,似乎完全没料到孙知言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眨了眨眼,理所当然地回答:“啊?你们都是我最好的兄弟呀!”
孙知言却较真地抬起头,盯着他追问:“如果一定要选一个呢?只能选一个最好的。”
阿土被问住了,他为难地摸了摸后脑勺,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似乎真的在努力思考这个难题。
好一会儿,他才憋出一句:“这……这怎么选嘛……你们两个,就像我的左手和右手一样,都很重要,少了哪个都不行啊。”
这个比喻在他看来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但孙知言听了,并没有开心起来,反而更加沉闷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锦缎衣袍上精致的绣纹,声音低低的,带着失落:
“可是我们那么长时间才能见上一面,说一会儿话,肯定比不过刘昌天天和你在一起,形影不离。他在你心里肯定还是不一样的,是更特殊的那一个吧……”
他话语里那种明显的失落和不安,让阿土愣住了。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孙知言并不是在无理取闹,而是真的在难过。
阿土忽然伸出手,不是像平时那样勾肩搭背,而是用力捧住了孙知言的脸,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孙知言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扭开脸,却发现阿土的手劲很大,根本挣不开。
阿土的表情是罕见的严肃,他盯着孙知言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你听着,孙知言,你也是特殊的!书里怎么说的来着?嗯……那个……什么……不宜妄自菲薄!对!就是这句!”
孙知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严肃的语气镇住了,愣愣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急切和认真的黑亮眼睛,心里那点别扭还在挣扎:“怎么个特殊法?”
阿土拧着眉头,努力地思索着,像是要找出世界上最有力的证明。
忽然,他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例子,无比郑重地说道:“就算你哪天突然在我面前吃屎,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夸你,夸你有品味,夸你吃屎都吃得比别人吃珍馐美味还优雅,这就叫特殊!懂不懂?”
“……”
书房里陷入了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