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趁着午后府里相对清闲,秦阳和隋安儿郑重地包好了那匹珍贵的湖绸。
这匹绸缎质地柔滑如水,色泽是上好的天青,在阳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是知府夫人赏赐里最贵重的一件,他们一直珍藏着舍不得用。
如今,为了女儿的前程,再舍不得也得舍。
他们抱着绸缎,领着秦玥,来到了张嬷嬷居住的独立小院。
张嬷嬷不仅主管着夫人院内,还管着内院不少杂事,资历深,人面广,说话颇有分量。
到了院门口,小丫鬟说张嬷嬷刚下值回来,正在歇晌。
夫妻俩对视一眼,知道此时打扰颇为不妥,但机会难得,硬着头皮请小丫鬟通传一声。
等了约莫半炷香,张嬷嬷才披着外衫,带着些许倦容走了出来。
看到秦阳一家三口,尤其是他们手里那个显眼的包袱,她脸上的不耐稍稍收敛了些。
“秦掌柜,隋娘子?这个时辰过来,有什么事?”张嬷嬷在主位坐下,语气平淡。
夫妻俩连忙拉着秦玥行礼。秦阳恭敬地开口:
“打扰嬷嬷歇息了,实在是有件要紧事,想请嬷嬷帮个忙,指点迷津。”
他示意隋安儿将绸缎奉上。
隋安儿小心翼翼地将包袱放在张嬷嬷手边的桌上,解开一角,露出里面流光溢彩的天青色湖绸:
“嬷嬷,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您别嫌弃。”
张嬷嬷的目光在那绸缎上停留了几息,手指看似随意地拂过缎面,感受到那细腻如脂的触感,眼底掠过一丝满意。
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说吧,什么事值得你们下这么大本钱?”
秦阳深吸一口气,将女儿推到身前:
“嬷嬷,是这样的。我家这小丫头秦玥,不知怎的,对草药医理格外着迷,记性也好。她娘教她认些常见草药,她比大人记得还快还牢。我们夫妻想着,孩子难得有这份心性,若能学点医术,将来也是条出路。只是……”
他面露难色,“我们这身份……实在不知该如何着手。想来想去,府里见多识广、能帮我们拿主意的,也只有嬷嬷您了。还请您老费心,给指条明路。”
张嬷嬷的目光锐利地落在秦玥身上。小女孩有些紧张,但眼神清亮,站得笔直,努力表现出懂事和渴望的样子。
“想学医?”张嬷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倒是个有志气的丫头。不过……”
她话锋一转,“你们也清楚自己的身份。这石城不比京城规矩森严,女子学医虽非绝无仅有,但也稀少。你们是奴籍,断没有奴仆出府去拜师学艺的道理。府里规矩摆在那儿,这口子,谁也开不了。”
秦阳和隋安儿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脸色发白。果然,还是不行吗?那匹珍贵的绸缎,也换不来一丝希望?
就在绝望弥漫之际,张嬷嬷端起茶碗,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话锋又是一转:
“不过嘛……”
夫妻俩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屏息凝神。
“府里倒是有现成的郎中。”张嬷嬷放下茶碗,缓缓道:
“就是后头药房住着的林郎中。他原是北边犯了事发配过来的,医术尚可。前些日子还听他跟管事抱怨,给他打下手的小厮毛手毛脚,不是抓错药就是打翻罐子,气得他够呛。”
秦阳和隋安儿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火苗!
张嬷嬷看着他们急切的样子,抬手制止了他们即将出口的道谢:
“慢着。我也只是跟你们提这么一嘴。我能做的,顶多是以人手不足、小厮不堪用的名义,把秦玥这丫头安排过去,顶替小厮的位置,给林郎中打打下手,跑跑腿,收拾收拾药房。至于林郎中愿不愿意教她真本事……”
张嬷嬷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那是他的事,我可管不着,也强求不得。全看这丫头的造化,还有林郎中的心情。”
“能去!能去就好!多谢嬷嬷!多谢嬷嬷大恩!”
隋安儿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能靠近医者,能接触药材,这就是天大的机会!
张嬷嬷的目光再次转向秦玥,这次带上了审视和告诫:
“丫头,你可听明白了?这可不是去玩的!打下手,那是要干活的。收拾药房,又脏又累,药材气味冲鼻;跑腿抓药,半点马虎不得,抓错了可是要出人命的;伺候郎中,端茶倒水,更要眼明手快,机灵懂事。”
“林郎中脾气可不算好,挨骂受气是常有的事。你要是怕苦怕累,趁早歇了这心思,别到时候干了两天哭哭啼啼跑来找我说干不下去,那我这张老脸可没地方搁,以后你也别想再有什么机会了。”
张嬷嬷的语气严肃,眼神严厉。
小小的秦玥被这气势慑得缩了缩脖子,但一想到那些神奇的草药,想到能学到真本事,一股勇气冲了上来。
她挺直小胸膛,声音清脆而坚定,带着孩童特有的认真:
“嬷嬷,我不怕苦!也不怕累!更不怕挨骂!我一定好好干!好好学!绝不半途而废!请您相信我!”
看着小丫头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心,张嬷嬷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丝。
她挥挥手:“行了,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回去等信儿吧,我找机会跟管事提一提。”
“是!是!多谢嬷嬷!”夫妻俩千恩万谢,拉着秦玥深深行礼。
隋安儿赶紧示意秦阳,两人再次郑重地将那匹湖绸往张嬷嬷面前推了推:
“一点心意,给嬷嬷添麻烦了。”
张嬷嬷这次没有推辞,只淡淡“嗯”了一声:“去吧。”
一家三口退出小院,直到走出很远,才敢松开紧绷的神经。
秦玥兴奋得小脸通红,拉着爹娘的手蹦跳着:“爹!娘!我能去学医了!我能去学医了!”
秦阳和隋安儿看着女儿雀跃的样子,心中百感交集。
希望是有了,但前路必然坎坷。那匹价值不菲的湖绸,换来的只是一个渺茫的、充满未知和艰辛的起点。
回到自己简陋的小屋,隋安儿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声音有些哽咽:
“玥儿,以后可真的要吃苦了。林郎中若是不肯教,你也要沉住气,先把手上的活做好,知道吗?”
“娘,我知道!”秦玥用力点头,“我会很勤快,很仔细的!”
屋内,张嬷嬷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再次展开了那匹天青色的湖绸。
光滑冰凉的缎面在她布满岁月痕迹的手掌下滑过,细腻柔润的触感让她脸上露出了真切的满意笑容。
她将绸缎对着光比了比,色泽均匀,毫无瑕疵,确实是上等货色。
“啧,好料子……”她喃喃自语,手指爱惜地摩挲着:
“正好,改明儿找个好裁缝,给我那两个小孙孙一人裁一身新衣裳,过年穿,体面。”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孙子孙女穿着这华贵料子做的新衣,在亲朋面前神气活现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至于秦玥那丫头能不能学到东西?那就要看她自己的命数和本事了。
她张嬷嬷,仁至义尽,也得了实惠。这笔交易,很划算。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秦家小屋的油灯亮着微弱的光,映照着父母对女儿未来的忧虑与期盼,也映照着秦玥那双因为梦想而格外明亮的眼睛。
学医之路就这样悄然开启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