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侍郎秦世良贪墨赈灾款项,激起民变,天子震怒。
判决主犯及其直系家眷,处以腰斩极刑。
旁支族人,无论男女老幼,一律罚没为奴,择日发配西南烟瘴之地。
宫中的旨意尚未完全冷却,官差的铁靴就踏碎了秦府旁支宅邸的平静。
沉重的朱漆大门被撞开,甲胄碰撞的金属声、粗暴的呵斥声、女人孩子的惊叫声瞬间撕裂了府邸最后的体面。
混乱中,大太太的陪房孔嬷嬷,试图从后门溜出去搬救兵。
她佝偻着身子,刚摸到门栓,就被守在外面的官兵发现了。
一声闷响,是硬物砸在颅骨上的声音。
孔嬷嬷连哼都没哼一声,像一袋破败的谷子被粗暴地扔回了院子里,粘稠的暗红从她花白的发髻间蜿蜒而下,滴在青石板上。
这景象,如同冷水滴进了滚油锅,本就惊惶无措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恐惧像无形的绳索勒紧了每个人的喉咙,他们瑟缩着,如同砧板上待宰的鸡鸭。
官兵的动作精准而冷酷,没有丝毫怜悯。哭嚎、哀求都被冰冷的刀鞘和漠然的眼神挡回。
家眷们甚至来不及抓一件御寒的衣物,更别提金银细软,就被粗暴地推搡着,驱赶着,像驱赶一群牲口,投入了暗无天日的大理寺监牢。
五岁的秦玥被母亲隋安儿死死攥着手腕,跌跌撞撞地跟着人流。
她们和其他旁支的女眷,妯娌、侄媳、未嫁的姑娘、年迈的老妇人。
一起被关进了同一间狭小潮湿的牢房。
厚重的铁门“哐当”一声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牢房深处仅有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在污浊的空气中微弱地跳跃,投射出扭曲晃动的影子。
除此之外,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的霉味、尿臊味和一种说不出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更久,牢门外传来锁链哗啦作响的声音,伴随着粗嘎的笑骂和浓烈的酒气。
几个身形粗壮的衙差闯了进来。他们脚步虚浮,脸上泛着醉酒的红光,眼神浑浊,像饥饿的野兽扫视着牢笼里的猎物。
那目光落在靠近门口的几个年轻女眷身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下流与恶意。
其中一个衙差咧着嘴,喷着酒气,一把抓住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年轻媳妇。
那女子惊叫起来,拼命挣扎。
“老实点!”
衙差狞笑着,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撕扯着她的衣襟,布帛碎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
女子的哭喊、求饶声瞬间充满了狭小的牢房,像尖针一样刺着每个人的耳膜。
隋安儿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她几乎是本能地,一把将秦玥的小脑袋死死按进自己怀里。
同时用尽全力向后缩去,将自己和女儿紧紧贴向冰冷粗糙、散发着霉味的墙壁。
她闭着眼,不敢看那如同炼狱的景象,秦玥小小的身体在她怀里剧烈地颤抖着。
视觉被剥夺,听觉就变得异常敏锐。
那女子的哭喊声、衣帛撕裂声、衙差粗鄙的调笑声、肉体撞击地面的闷响……
所有声音都无比清晰地灌入耳中,带着残忍的细节。
隋安儿感觉到秦玥的颤抖加剧了,她只能更紧地搂住女儿,指甲几乎要掐进自己的掌心。
她摸索着,从地上抓起两把带着湿冷潮气的尘土,胡乱地、用力地抹在自己和女儿的脸上。
接着,她又快速扯乱了自己和女儿的头发,让它们散乱地遮住大半张脸。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紧紧闭上眼睛,将脸埋在女儿的发顶,试图隔绝那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令人作呕的动静终于停歇。
伴随着几声满足的嗤笑和整理衣物的窸窣声,那几个被拖出去的女子像被丢弃的破布娃娃一样扔了回来,重重摔在牢房的地面上。
其中一个最惨。
她身上的衣物几乎成了碎片,勉强挂在身上,下身一片狼藉的暗红,在微弱的灯火下显得格外刺目。
她躺在地上,胸膛微弱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嘶声,进气少,出气多。没人敢上前。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淹没整个牢房。
另外几个被玷污的女子蜷缩在角落,身上布满了青紫色的淤痕,脸颊肿胀得变了形,嘴角破裂,鲜血混着口水流下,一张嘴,牙齿也缺了好几颗。
先前压抑的啜泣变成了彻底的、嘶哑的哀嚎,但嗓子早已哭坏,只剩下一种漏风般的气音,更加凄厉。
一片死寂的悲鸣中,隔房的老太太,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她的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老太太的目光越过地上几个遭受蹂躏的女子,最终落在那具已经气息虚弱的年轻身体上,那是她的孙媳。
老太太浑浊的眼中已没有泪,只有一片死灰般的沉寂。
她蹒跚地走过去,费力地蹲下。
老太太整理孙媳身上那早已破碎不堪的衣物。她将破布勉强拢在一起,遮住那些不堪的伤痕。
随后她把自己身上还算干净柔软的里衣脱了下来,小心地擦拭着孙媳脸上的血迹和污迹。
她的动作很慢,很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
血迹很难擦净,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暗红的印记。
最后,她极其轻柔地将孙媳凌乱的发丝一缕缕梳理整齐,别在耳后,仿佛在为她梳妆。
做完这一切,老太太枯槁的手缓缓抬起,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绝,猛地掐住了孙媳的脖子!
那刚刚经历摧残、气息奄奄的年轻女子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祖母。
她下意识地抬起无力的手,徒劳地拍打着老太太枯瘦的手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儿啊……”老太太的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纸磨过木头,眼泪终于也涌了出来,一滴一滴砸在孙媳的脸上。
“你…你已经不清白了…活在这世上…也是遭罪…出去了…也没有你的活路……”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却字字如刀。
“祖母…送你一程…你…你干干净净地走…到了地底…你依旧是…秦家的好儿媳…体体面面…”
女子眼中的惊恐和挣扎,在老太太的泪水和话语中,一点点消散了。
那拍打的手渐渐失了力气,最终垂落下来。
她看着祖母,眼神变得空洞,然后缓缓地、彻底地闭上了眼。
老太太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孙媳尚有余温的尸体旁,一动不动,仿佛也成了一具尸体。
牢房里只剩下其他女子压抑的抽泣和粗重的呼吸。
隋安儿仍就死死抱着秦玥,一只手安抚的拍着她的背。
老太太突然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嚎叫:“老天啊!!这都是报应!!”
这叫声撕裂了沉重的空气。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老太太猛地从地上弹起,爆发出与她年龄完全不符的力量,像一支离弦的箭,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那坚硬的石墙。
“砰!”
一声闷响,如同重锤击打在朽木上。
老太太的身体软软地滑落在地,额角一片血肉模糊,头骨明显地凹陷下去,鲜血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地面。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直直地望着牢房顶那无尽的黑暗,再无声息。
两具尸体并排躺着,血腥味和死亡气息弥漫开来。
“啊!!”一声短促的尖叫响起。
又一个年轻女子尖叫起来,昏暗的灯光下隋安儿认不出是谁。
女子疯狂的抓着头发尖叫,大约是目睹了这一切,精神彻底崩溃。
叫完以后,她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猛地站起身,毫不犹豫地一头撞向老太太刚刚撞过的同一面墙壁!
“砰!”又是一声闷响。她的身体软倒在地,额角同样破裂,鲜血缓缓渗出。
眨眼之间连失三条人命,牢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连抽泣声都消失了。
“这样也好。”一个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说话的是秦玥的大伯母,那位试图让孔嬷嬷出去求救的大太太。
她的头发散乱,脸上有擦伤,眼神空洞,像两口枯井。
“早死早解脱,少受些零碎罪。呵…”她发出一声干涩的冷笑。
“不说能不能活着走到那西南烟瘴之地,就算侥幸到了给人为奴为婢,像猪狗一样被人使唤、打骂、糟践…”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倒不如此刻一死百了。”
她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针,刺进每个幸存者的心里。
求死的念头如同瘟疫,在绝望的土壤里悄然滋生。
隋安儿感到怀里的秦玥抖得更厉害了,牙齿都在打颤。
她用力搂紧女儿,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声音的颤抖,将嘴唇贴在秦玥冰凉的耳朵上,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极其轻微的气声说道:
“玥儿,别怕。不要听她胡说,活着才最重要,听到了吗?活着!”
她顿了顿,像是在说服女儿,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娘一定会护着玥儿的,我们能活着出去。还有你爹,你爹他也还在等着我们,他会有办法的,我们一家人肯定会团聚的。不要怕,爹娘一定会保护玥儿的。”
秦玥在母亲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虽然恐惧依旧,但母亲的话语和怀抱的温度,给了她一丝微弱的依靠。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昨日还是锦衣玉食、仆从环绕的官家太太、小姐,今日便成了身陷囹圄、命如草芥的阶下囚。
这牢狱之灾让她们此时此刻连府中最下等的奴仆都不如。
那些未被牵连、与案子无关的奴仆,只是被简单收押,旋即送往官牙行,等待重新发卖。
而她们这些昔日的主子,却要在这肮脏绝望的牢笼里,承受无尽的羞辱和死亡的威胁。
一夜之间连死三人,终于惊动了上面。尽管这些女眷已被罚没为奴,成了“官产”,但如此“损耗”终究不好看。
那几个犯事的衙差被揪了出来,每人重重打了二十军棍,罚了两个月俸禄,算是给上面一个交代。
新换上来的衙差,面孔陌生,眼神里少了那份赤裸裸的兽性,但多了几分冰冷的贪婪。
他们不再行那禽兽之事,却开始了另一种掠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