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墨没有回答,小屋里一片死寂。
东方月开口相逼:“答应我!”
“月儿姐,就算我放下东方将军的事,我也要去务涂谷。”
“为何!?”
“告示上说我诓骗的车师国皇后,就是我师父的女儿,小夕。小夕和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也是我师父临终前最大的牵挂。玉门失陷,小夕生死未卜,我总得去探探消息。若真如告示所说‘克玉门,夺后归’,她便是被车师汗王沙罗多掳回去了。我不救她于水火,如何心安,如何向我师父交代?”
东方月喃喃道:“难怪前些日子谈起佛祖,你说小夕与你方才相聚,又失散了……”
小屋里又是一片死寂
过了片刻,东方月轻声问:“你当真要去救小夕?”
阿墨毅然决然地点头。
东方月一声长叹,含泪道:“既如此,我若劝你不去,那便是不义了。去吧,活着的人,当救!但爷爷的事儿,你答应我,不要管了。”
阿墨倔强,嘟哝了一句:“我自有安排……”
东方月心急如焚,强打精神,支起身子嘱咐:“墨儿,你听好了!我父亲、我兄长,都在与匈奴的战斗中牺牲了。他们从身披汉甲的第一天起,便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我,也有一样的心理准备。”
东方月继续道:“墨儿,爷爷一辈子镇守玉门关,如今我虽然难过,但我清楚,这样的结果,正是他想要的归宿……你若感念爷爷的恩情,便答应我,好好活着,将来继续守护爷爷一辈子守护的土地和百姓,爷爷泉下有知,也会欣慰!”
阿墨含泪道:“月儿姐,我明白了!”
这晚,阿墨继续做好晚饭,两人一同吃过后,东方月放心不下,问道:“墨儿,小夕若被掳为后,现在应该住在皇宫,你如何救得?若在大汉,以皇宫守卫之森严,想要闯入宫中带走皇后,那是绝无丁点可能。”
阿墨道:“车师是小国,务涂谷比敦煌都不如,皇宫守卫自然更无法与长安相比。我从小出入皇宫,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又道:“月儿姐,你放心,我自有安排。”
“你要闯宫救人,我如何放心?来,你什么安排,说来听听!”
“过不多久就是车师的春狩节。按照车师皇族的老规矩,各部族首领要外出围猎、祭祀;沙罗多是汗王,更要守古制,更何况他酷爱打猎?他这一走,至少半月,机不可失!”
“他走了,你就一定能带走小夕?”
“月儿姐,别看沙罗多生性暴戾,其实惜命如金,他一走,两个贴身血卫、大半焱狼血骑都会跟着带走。别说皇宫,连务涂谷城内巡防都会松懈很多!”
“便是如此,也不是一腔孤勇就能成事,那里有人帮你么?”
“有!”阿墨答得痛快,但想到贝支的样子,心中却没底。
东方月看出端倪,逼问道:“谁帮你?靠不靠得住?还有,你既熟悉皇宫,画幅地图来我看!”
阿墨拗不过,一边画,一边将贝支介绍了一遍,皇宫戍卫巡防的情况也说了一遍,东方月细细聆听,思考一番,替阿墨出谋划策。
“我说的你都记住了么?”谋划交代完毕,东方月问。
“记住了。”
“还有,最好反其道而行之,在守卫换防刚刚结束的时候行事!”
“这是为何?”
“以车师汗王的暴劣做派,全城上下平日里必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一走,整个务涂谷大小官员都会松弛懈怠。这种情况之下,刚刚上岗的必然是倦怠厌工的,即将撤防的反而是精神抖擞的!”
“月儿姐高见!”阿墨如醍醐灌顶般,顿感佩服。
“人性大都如此。”东方月轻笑一声,又道:“还有,你入了皇宫,先仔细观察,规划逃跑线路!若起冲突,不要恋战,逃跑为重!让守卫觉得你胆小惜命,不过是个盗物小贼。若是蛮干苦战,被识破了身份,只怕沙罗多恼羞成怒,连小夕也要遭殃……”
东方月心中忧虑,嘱咐叮咛直至夜深。阿墨好不容易才劝得东方月睡下,掖好被子,轻轻退了出去。
伙房静悄悄的,屋外只偶尔有一两声虫鸣在响。阿墨辗转反侧,那张告示又浮现在眼前,让他心烦意乱。唯一确定的一件事,便是:小夕要救,东方卫的骨灰,也必须瞒着东方月抢回来!
阿墨起身,点燃油灯,展开告示,细细又读了一遍,不禁暗自庆幸:“我若对阳关守军亮明身份,照丁麻子哥所说,没准就被拘禁起来,等着送往车师了!”
再往深处细思,阿墨突然醒悟,脊骨发凉:“阿柴将我背出战场,谁曾想被我识破匈奴身份,与我决裂——只有他知道我还没死!定是他以为我被汉军救回军中,才发这样的告示,骗汉军将我送还,取我性命,好生狠毒!”
落款的名字也引起阿墨的注意。
“车师汗国总掌政乞远谋……”阿墨想:“怎么乞掌政也冒出来了?”
对于阿墨而言,‘乞远谋’已经是个非常非常遥远的名字了,甚至都有点模糊了……对这名三朝元老,阿墨本来说不上讨厌,但他知道,乞远谋是太傅,是沙罗多的老师。
“哦,不对,现在该是四朝元老了……”阿墨蔑笑道:“必是阿柴与他勾联,经得沙罗多首肯,才发出这样的告示来。”
阿墨暗想,虽说是匈奴士兵发的传单,但既然落款是车师掌政,交换骨灰的事儿车师肯定脱不了干系。再说,对自己如此恨之入骨的,也只有沙罗多和阿柴了!
“也对,他们诬我骗走车师皇后,若不用车师名义发这告示,那就名不正言不顺了,骨灰八成在就在车师。趁着春狩节,我必须回车师走一遭,救小夕,取骨灰!”
打定主意,阿墨开始收拾,打了个小小背囊,随后取出笔墨竹简,给东方月留下一封书简,将日里赚来的整袋银钱压在简上,背好弓箭,悄悄出门。
拉着骅影走出几步,回望小院,阿墨不禁驻足。东屋已经完全没了动静,正屋的门微微敞着。一瞬间,阿墨似被某种力量牵引,竟痴痴地回身,一步一步向正屋走去。进到佛堂,一缕清冷月光正斜斜照在佛祖的脸上。
千回百回,梦中难得一见,就在此时此刻,画中佛祖低眉含笑,右手前臂上举于胸前,掌心向外,五指自舒展然向上,施无畏手印,俯瞰阿墨,慈祥,慈悲。
阿墨仰望佛祖,心中无欲无求,却泪流满面,不觉跪下,拜了三拜,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