憩芳阁外火光摇曳,随后光影安定下来。贺兰霜知道,阿墨看到了桌上的信,和她留下的便笺。
“上苍保佑,让阿墨拿了信便走吧……”
贺兰霜默默念叨着,竟悄悄躺下,拉起被子,将全身盖起,似小姑娘玩捉迷藏一般。
哪知天不遂愿,外面步点急促,光影旋即由远而近。很快阿墨探头进来大喊:“霜儿!”
贺兰霜蒙着头,屏息凝神,一动不动。然而终究是自欺欺人,阿墨已经闯了进来。
“霜儿!你果然在!”
贺兰霜深吸一口气,拉下被子,露出脑袋,只见阿墨就立在床边,双目微红,清泪在火光中熠熠生辉。
“你怎么知道我在?”贺兰霜低头问道。
“厅堂桌上那便签,漆迹未干,我便猜你在。”
贺兰霜心中自嘲:“也对,是我异想天开。他是堂堂车合烈的入室弟子,这些蛛丝马迹如何逃得过他法眼?”于是干脆裹着被子,坐起身来。
阿墨请求道:“霜儿,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咱们,咱们出去说说话吧?”
阿墨不期而至,贺兰霜本就局促难堪,担心出去之后阿墨言不尽意,絮絮长谈,便道:“有什么话,你就在这说吧。”
阿墨置好火把,坐到床边地上,问:“霜儿,你怎么回来了?”
“这是贺兰居,我怎的不能回来?”
“回来便好。你是专门回来给我留下这封信的?”
“是,贝王爷给高大人的。你取走,交给高大人罢。”
“贝支找高大人……?”
阿墨正要问,贺兰霜似想起了什么,反问阿墨道:“阿墨,你如今是不是投了玉门关,在东方卫那里谋事?”
“是的,怎么了?”
“那便好,没什么……”贺兰霜似有欣慰之色,说道:“既然如此,这封信你也不必交给高大人了。”
“为何?怎么回事?”
“阿柴和贝王爷找你。阿柴猜想你在玉门关,这信本就是他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而写。”贺兰霜将寻找阿墨的前因后果诉与阿墨后道:“现在知道你在那儿,也就不用多此一举了。只是……”
“只是什么?”
“阿墨,既是他俩寻你,你的情况,我会告诉贝王爷,让他安心;但若阿柴问起,我要告诉他你的真实所在吗?”
阿墨沉思片刻道:“我堂堂正正立于天地之间,没什么不可告人的。”
“阿墨,我曾问过贝王爷,对你弑君的传言怎么看。贝支情绪激动,一口咬定,绝不是你干的;同样的问题,我后来问了阿柴。你猜怎样?”
“霜儿,你直说便是。”
“阿柴顾左右而言他。虽然嘴上说不相信是你所为,但话里话外却在暗示,你有弑君的可能。他不知你我相熟,还对我撒谎,说你数次与他饮酒诉苦,发泄对老汗王的愤懑之情。”
阿墨有些讶异,但却也淡定。这一年多来的大风大浪,除了贺兰霜,如今很难有什么再让他大悲大喜的事情。
“阿墨,你跟我说过,你与阿柴是过命之交。但我隐隐觉得,他不再是你先前的柴哥了,至少不完全是了。”贺兰霜忧心道:“而且,你柴哥绝非凡夫,你当真不担心他知道你的真实去处?”
阿墨明白了贺兰霜在为他担心,心中感动,坚定回答:
“霜儿,俗话说,盗亦有道,你既答应与他一同寻我,如今知晓,直说便是。做你这行营生,岂有瞒而不报的道理?你也知道柴哥绝非凡夫,切莫自找麻烦,给自己惹出什么祸事来……我只想你好好的。”
贺兰霜心中一暖,转头望时,阿墨裹着披风,蹲坐地上,继续道:“至于柴哥,自打看到他助匈奴劫村,我便知他已非从前。除非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时值早春,乍暖还寒,贺兰霜忍不住柔声唤阿墨道:“地上冰冷,你上来坐吧。”
阿墨踟躇片刻,还是去了披风,爬到床上。两人一起靠坐床头。
“阿墨,你自蒙冤入狱,亡命天涯,诸多磨难波折。你明知我做暗卫营生,与我在一起时,却鲜少向我打听有关务涂谷宫廷之变的内幕消息,也是因为盗亦有道,怕我为难吧?”
阿墨想了想,笑着答道:“因为我付不起钱。”
两人噗嗤一声,一齐笑出声来。笑过,又是一阵死寂。
贺兰霜低低说道:“既如此,阿墨,今夜我不收钱。你若有什么想问,便问;能说的,我便说。”
阿墨思索了一会儿,犹豫道:“真的可以问吗?”
贺兰霜认认真真点了点头。
“霜儿,那你知不知道,老汗王到底是谁杀死的?”
贺兰霜无奈苦笑:“阿墨,这个……我实是不知。我没有骗你。”
阿墨急道:“我相信你。别往心里去。”
“你再问一个吧……”
“我……也没什么要问的了。”
贺兰霜心中怅然:“也是,最折磨他的,怕也只有那个问题了。”想到此处,心中一阵难过。
却在此时,阿墨支吾道:“霜儿,我……”
“你问!”
阿墨柔柔地望了望贺兰霜,低声问道:“霜儿,你是不是喜欢……贝支?”
贺兰霜没想到阿墨会有此一问,初时愕然,继而转过脸去,哽咽道:“阿墨,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傻不傻!”阿墨笑道,扬起的嘴角却挂满了苦涩:“你若早说,我还能帮你追他!我又不是你,我不收钱。”
两人又笑,眼泪却都落了下来。
“阿墨,你不恨我?不怪我?”
阿墨摇头,缓缓道:“霜儿,前番我来贺兰居时,做了个梦。”
“什么梦?”
“我梦到你来了,又走了。我去追,怎么也追不上你。”
“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因为意外,倒在我的眼前。任我怎么呼,怎么喊,都唤不醒你。”
“再然后呢?”
“再后来,我哭醒了。”说到这儿时,阿墨笑了:“哭醒后,才知道只是个梦,便很开心。”
“为何?”
“因为……至少你还活着。”
贺兰霜噎然,靠在阿墨肩上。
“霜儿,贝支是个好人,他会好好对你。去试试吧!”阿墨道,“梦醒之后,我便什么都释然了。跟梦中的痛苦和绝望相比,其他都算不了什么。只要我知道你还在,还好好的,便足够了。”
“霜儿,答应我,若与贝支好了,远走高飞去,别再过这刀口舔血的日子。”阿墨说完,轻轻抚了抚贺兰霜的短发。
贺兰霜抱着阿墨,哭了一阵。两人喁喁私语,各诉别后琐事,直至夜半。
贺兰霜靠着阿墨呢喃:“阿墨,我困了。”
“睡吧,”阿墨拽起被子,给贺兰霜盖好,又掖了掖,轻声道:“睡吧……”
天亮时,贺兰霜醒来,阿墨已然不在。
这一次,阿墨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