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霜本就有点心虚,阿墨这么直白戳破,心下一惊,但还是撑着小小的自尊倔强道:“我哪里撒谎了?”
阿墨狐疑道:“方才你蹲在林中,冻成那个样子,都能觉知我在附近;那七名寻常镖师这么大的阵仗,如何跟你一路?还偷袭?怎的那七人身手比我还好么?”
阿墨这么一说,如当头棒喝,连贺兰霜自己都暗自后怕,心中偷偷悔道:“贺兰霜啊贺兰霜,你怎会被那几个人跟了一路,竟毫无察觉?可不能再这样,一心只想男人了!”
不过,对着阿墨,贺兰霜还是继续犟嘴:“我……我说他们跟踪我了么?”
“说了!”
“我没说!”
“说了!!”
“那就是说错了。他们追杀我。”
“那贝支如何救的你?他去山国了?”
“没有,在乌兰那勒。”
“他们跟踪你,从山国跟到乌兰那勒?!”
“是追杀!追杀!追到乌兰那勒!”
“你从山国回来,不该往东走么?他们如何一路向北追到了乌兰那勒?”
“就是,就是他们追杀,骅影慌不择路,才跑错了方向……”贺兰霜涨红了脸,细细的汗珠从玲珑的鼻尖上渗了出来。
“哈?骅影慌不择路?你确定?”阿墨不依不饶。
贺兰霜火了,一拍桌子道:“够了,本姑娘去哪儿,关你什么事儿?你再问,我走了。”
“你,你又要去哪儿?”
“乌兰那勒乌兰那勒!我就爱去乌兰那勒!”贺兰霜嚷嚷着,转过身去。两人像闹了别扭的小孩,互不搭理。
突然,贺兰霜回身问道:“哦哦,墨公子,我才刚发现,为什么我一见到贝支,你就不高兴?难不成……”说完,笑吟吟地盯着阿墨。
阿墨本来占理儿,被贺兰霜突然这么一问,反而乱了阵脚,吞吞吐吐道:“什么不高兴?我,我哪有不高兴?”
“那你急个什么劲?”
“我分明是担心你!告诉你,你见贝支,我比自己见贝支还高兴!”
“那好,明儿我再跑一趟乌兰那勒。”贺兰霜坏坏地笑着,挑衅似地看着阿墨。
阿墨被激得无路可退,叫道:“不许去!”
“凭啥!”
“就凭……就凭明天我有事!我要骑走骅影!”阿墨嘴硬道。
“真没劲!本姑娘累了,睡了!”贺兰霜起身道:“桌、碗你收拾。”
…………
车师汗国内,都城务涂谷。
乞远谋每日只上朝退朝,不言不语;
侍郎茶尔泰实际上代理了掌政之职,虽然年轻,但兢兢业业,克己奉公,倒也未出什么乱子;
巴洛迦虽任掌军,但不忍车合烈的遗孤眷属动荡搬迁,拒不入住掌军府,仍在骁骑大营吃住;
阿墨仍遭通缉,但车合烈已死,沙罗多量阿墨只身一人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懒得再深挖彻查。
其余人等,拔擢贬黜,怀柔弹压,沙罗多用尽手段,只一个冬天,局势已然稳定……
老汗王的死,终于成为写在史书页卷上的一则故事,有些人希望赶紧翻篇,有些人不敢回头再读……总之,无人再去问个究竟,无人再想弄个明白。
尽管一些见不得光的机密函件,仍交由贺兰霜去送,但沙罗多终于不需要在天山林中的木屋与昭文彦密会,而是堂堂正正将其邀来,珍馐宴之,歌舞悦之,然后才“光明正大”地在宫中议事。
寒暄毕,昭文彦对沙罗多行礼道:“汗王是干大事的人,今时隆冬未过,邀请老夫来,想必是有大事相商。”
沙罗多哈哈大笑:“什么都瞒不过骨都侯!父汗当年畏手畏脚,毫无作为,憋屈死本汗了!如今既已掌国,不干一番事业,只怕对不住本汗多年的隐忍,更辜负了义父和骨都侯多年来的暗中支持。”
昭文彦摆摆手道:“汗王言重了。成大事者,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先汗也是一世英雄,未立功业,只是天时未至,人和欠失而已。”
“骨都侯不必帮那老家伙说好听话,跟我这儿不必来这些虚的。”沙罗多轻蔑道。
“也好,过去的就不再多提。汗王如今正值当打之年,为一国之君,掌一国之力,更兼天时、地利、人和齐备,确实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汗王的义父右贤王,也是非常期待的!”
沙罗多大喜道:“果真如此?‘天时地利人和齐备’怎么说?本汗愿闻其详!”
“先说地利。”昭文彦缓缓道:“车师南临大漠,北倚天山,皆天险也!此乃天赐地利,无需多言;”
“那人和呢?”
“论人和,右贤王,一代雄主,控弦数十万,又是汗王义父,父子同心,大业可图!此其一也;车师民风尚武,如今复归一统数年,一扫昔日飘零颓丧之气,欣欣然意气勃发,只待明君振臂一呼,四方征伐!此其二也。”
“最后说说这天时。”昭文彦娓娓道来:“左贤王在东边与大汉多年相争,颓势已不可阻挡。要重振匈奴,单于愈发倚仗右贤王。反观大汉,虽节节胜利,但连年征战,国民疲敝,正有意休养生息,无暇西顾。”
昭文彦转向沙罗多道:“汗王,匈奴虽强,与西域诸国毕竟隔了一道天山,发号施令多有不便。右贤王的意思,您若趁得此时,攻伐大汉一二,必然威震西域,将来漠上诸国,就直接交您管理了!”
沙罗多心潮澎湃,当即告诉昭文彦:“西域之牛耳,必定为我所执,但小打小闹有何好处?大汉兵多将广,杀他一两个将,胜他一场两场不过是挠个痒痒,有什么意思?有道是伤其九指不如断其一指。要干,就玩个大的!”
“哦?不知汗王有何打算?”昭文彦作揖问道。
“大汉之所以富庶,一则地大物博,中土物产丰富;二靠丝路贸易,获利极多!丝路若尽在我手,则通达天下财资,何愁不富?有了钱财,我等广蓄粮草,广造兵器,徐图大业!”沙罗多阴森森地说。
“那……汗王计划是?”
“南北丝路,皆以阳关为始,汉设玉门关于其北,就是为了拱卫阳关。欲控丝路,必取阳关;欲取阳关,需先破玉门!”
昭文彦惊呼:“汗王难道是想要攻略玉门关?!”
沙罗多起身,凭窗向东眺望,口中缓缓说出两个字儿: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