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贤王浑吐谷低眼瞅着跪在自己马前为村民求情的沙罗多,一脸鄙夷道:“不杀?我手下战死的十几名弟兄怎么说?”
“义父放心,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只要交给孩儿惩戒,保教他们日后不敢再犯义父天威!”
浑吐谷不允,沙罗多苦苦哀求。终于,浑吐谷脸上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奸笑。
“罢了,看在你如此仁慈的份上,为父退让一步:妇孺或可免,男丁不可饶。”浑吐谷说罢,叫过一名会陇西方言的传令官道:“传令下去,愿杀自家男丁的女人、小孩,一律免死!”
“义父!如此全村家破人亡,您教这些妇孺如何生存?义父开恩啊!”沙罗多仍是哀求,牵住浑吐谷的马绳不放。
浑吐谷大怒:“我没有你这种柔心弱骨的义子!记住,这些本来可以活命的人,都是你害死的!”说罢下令收回成命,准备屠村!
“义父!孩儿知错了!”沙罗多含泪大喊:“就按您之前的旨意处置吧!”
浑吐谷哈哈大笑,问道:“什么旨意啊?”
沙罗多低头嗫嚅:“村中妇孺,愿杀自家男丁者……免死……”
“很好!”浑吐谷向传令官使了个眼色,那传令官指挥一队士兵给全村的妇孺松了绑,然后排着队走到沙罗多身前,解下自己的佩刀,扔到沙罗多脚下。
“去,带上你那小公主,给妇孺们送上武器,告诉她们,机会就在她们自己手中,想不想活命,自己看着办。”
“谢义父仁慈!”沙罗多跪谢,将地上的佩刀拢好,抱起来,向纳兰使了个眼色,一起向村里妇女和孩子们走去。
纳兰穿着葱白素色小袄,头戴白晶菊花环,在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村民中间,如月宫下凡的天使一般。沙罗多抱着刀,每到一名妇女身边,纳兰便取下一把,递与那妇人。
此时此刻,这对天真无邪的少男少女,还在为拯救了全村妇孺的性命而感到侥幸、欢欣。
突然之间,不知谁大骂了一句,登时沙罗多只觉眼前无数把明晃晃的弯刀举起,向他劈来……
那一瞬间,他竟有些恍惚。这些持刀的妇人冲向他,叫着,喊着,他听不懂那些话,但听得出话音中的愤怒,那是一种舍弃了生死,吞没一切的愤怒。
沙罗多天生武学奇才,短暂的恍惚并不影响他下意识地拔刀自卫。转瞬间几名持刀的妇人像被厉风摧折的树木一样在他眼前倒下,但楼兰公主也在他眼前倒下了……
“纳兰!不!!”沙罗多撕心裂肺地喊着,手中双刀癫狂般毫无章法地挥舞。当身边所有人都倒下后,沙罗多扑到纳兰身旁,抱起满身血污的公主,但任凭他如何哭喊,如何摇晃,纳兰只睁着空洞的双眼,像是断了提线的木偶,浑身瘫软,再无任何气息。
那一夜,全村人口最终无一幸存。
浑吐谷打马踱到沙罗多身前。
“看到了吧,就因为这点妇人之仁,你连你这小公主都保护不住,还想跟着我荡平天下,饮马黄河?”
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后,浑吐谷走了。
沙罗多抱着纳兰,哭了一夜,直至她的身躯如月光般冰冷。白晶菊头环竟成了沙罗多亲手为纳兰编织的挽花,洁白的花瓣散落一地,溅血点点。
楼兰公主走了,沙罗多把自己关在帐中。心底的火熄了,胸中的血冷了,只剩下坚冰般的心。
再次走出帐外时,善良、仁慈、怜悯……所有这些带着人性光辉的词汇,都与他绝缘了。
…………
“成人礼毕,公主辞宾客,回府休息——”司仪用高亢尖厉的声音打断了沙罗多的思绪。小夕辞别宾客,娇羞地瞟了阿墨一眼,在阿依慕的陪同下,回掌军府去了。
热闹和紧张的时刻却刚刚开始!
“众宾客,且看我俊杰争春,比武赢佳人!”司仪朗声宣布道。堂上哄声一片,群情激昂。连汗王都乐得合不拢嘴,唯有车合烈神色肃杀,冷面而坐。
按照车师古制,王族男子的婚恋要自由许多,不存在汉地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管是贵族或百姓家的女子,只要两情相悦即可;但王族女子却相对严苛,并不允许下嫁平民百姓,只能由心仪她的王族男子通过比武争夺婚权,自己却无从选择。
流程走到这里,宾客会围圈而坐,中间空出一大片地方,供王族未婚男子比武。既是争做公主夫婿,也是为宴席提供娱乐。所以车师公主的成人礼,每每到了这个环节,才是宾客们最期待、最激动的时候。
闹了一阵,司仪一改前时庄严高亢的调子,扯着嗓子激动地吼着:“伟大的车师王族少年们!伟大的车师皇家勇士们!你们有谁,想要第一个,向天下展现你对车槿夕公主的爱慕!”
众人沸腾,一齐有节律地拍着桌案,口中和着拍子齐声喊着:“谁!谁!谁!谁……”
车师公主成人礼上的比武招亲,使的是挑战制,仰慕公主的人,自愿比武。第一位站出来的人接受第二人的挑战,胜者继续接受后来者的挑战……每场战斗以一壶漏沙时间为限,胜负由全体宾客决定;
每轮比试结束后,司仪会三次询问是否还有挑战者,若无人应战,则挑战结束,场上的胜者将会在四年后,公主十八岁时,与公主成亲!
“车师王族的少年们!车师皇家的勇士们!谁要第一个表明你对车槿夕公主的爱?站出来!就是现在,站出来!”老道的司仪趁热打铁,调动全场的情绪。
“我!”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
循声望去,一个人高马大、肥壮健硕的少年站了起来——正是汗王的小皇子——贝支!
先是雷鸣般的掌声喷薄而出,随后回荡在华堂内的节律声音变成了“贝支!贝支!贝支!……”宾客们直呼姓名,这种场合,没人再在意尊卑礼节!
贝支显然早已做好了准备,擎盾持锤走到华堂中央,一脸严肃的站着。
“谁对槿夕公主的爱更深沉?谁对槿夕公主的爱更炽烈?告诉我们!”司仪已然亢奋,挥舞拳头大喊着!
“肖离墨!肖离墨!肖离墨!……”
显然,阿墨、贝支与小夕三个人青梅竹马的关系,在车师王族中早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呼喊声中,阿墨腼腆地笑了笑,站了起来。只见他穿着束身皮甲,拿了支长矛,左右甩了一下,走到华堂中央,站到贝支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