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想继续当个随时可能炸死自己、连挣扎余地都没有的‘废物’，还是……”
“试着，把那想要你命的东西，变成你能掌控的力量？”
苏禾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一字一句，狠狠劈入墨衍的脑海，在他一片混乱的心湖中炸开滔天巨浪。
把那想要你命的东西，变成你能掌控的力量？
这可能吗？
他体内的那东西，是连戒律堂执事都隐隐排斥、被视为不祥的根源！是让他受尽白眼、被视作废物的原罪！是刚才险些将他彻底吞噬、拖入无边黑暗的恐怖存在！
掌控它？这念头本身，就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本能地想要退缩。当个废物，至少……至少还能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虽然卑微，虽然痛苦，但至少……还活着。而去尝试掌控那股毁灭性的力量，一旦失败，下场可能比死亡更可怕！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苏禾，黑沉沉的眼眸里充满了挣扎、恐惧和难以置信。他想从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找到一丝戏弄或者不确定，但他只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仿佛在说：路，我给你指了，敢不敢走，是你自己的事。
远处的密林阴影中，那个血煞宗探子也屏住了呼吸，紧张地关注着空地中央的动静。他自然也“听”到了苏禾的话（苏禾并未刻意隔绝声音），心中嗤笑不已：掌控魔根？就凭这个修为低微的女人和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真是痴人说梦！魔根乃天地至邪之物，唯有融入血煞功法，方能为其所用，化为杀戮利器！这小子的归宿，只能是成为宗门的兵器！
【宿主！目标情绪剧烈波动！恐惧值峰值！这是一个关键的心理节点！需要温和引导，建立信心！建议使用鼓励性语言和成功案例分享！】小柒在苏禾脑海里急得团团转，数据库里各种“建立自信”的方案疯狂弹出。
苏禾直接无视。温和引导？对于一只在绝境中长大的狼崽，温和只会让他觉得虚伪。他需要的不是虚无的鼓励，而是血淋淋的现实和一条看得见，却布满荆棘的生路。
她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林间的风穿过，带起树叶的沙沙声，更衬得这片空地死寂得可怕。
时间一点点流逝。
墨衍的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闪过无数画面。
是幼时懵懂，却被同龄孩童用石头追打，骂他“灾星”；是收养他的老乞丐在他“发病”（魔根无意识泄露）后惊恐地将他推开，任其自生自灭；是来到青岚宗后，无数鄙夷、嘲讽、幸灾乐祸的眼神；是王烁等人肆无忌惮的欺凌；是戒律堂执事那句“宗门不养闲人”的冰冷话语……
还有，那一次次在奔跑中濒临死亡，又被强行拉回的痛苦与无力；是刚才那股力量在体内咆哮、几乎要将他灵魂都撕碎的极致恐怖……
如果……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他的结局会是什么？像垃圾一样被扔掉？或者在某一次“发病”中彻底失控，变成只知毁灭的怪物，然后被“正道”诛杀？
废物……他真的甘心永远做一个连自己命运都无法掌控的废物吗？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灼热的火苗，突然从他心底最深处，从那片被绝望和冰冷覆盖的冻土下，顽强地钻了出来。
他不甘心！
凭什么他生来就要背负这原罪？凭什么他要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着？凭什么他的生死要由别人来决定？
如果……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丝可能……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亿万分之一的可能……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眸子死死盯住苏禾，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激动而嘶哑变形：
“我……我能……做到吗？”
他没有问“危不危险”，没有问“失败了会怎样”，他只问“能不能做到”。这简单的五个字，几乎耗尽了他积攒至今的所有勇气。
苏禾看着他那双仿佛要将自己也燃烧殆尽的眼睛，心中那古井无波的情绪，终于泛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
还算……有点狼崽子的血性。
“不知道。”她给出了一个冷酷到近乎残忍的回答，“这条路，没人走过。可能会死，可能会变成真正的怪物，也可能……真的能让你把这身‘废物体质’，变成别人望尘莫及的天赋。”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实事求是的残酷：“成功的概率，很低。失败的代价，是万劫不复。”
墨衍眼中的火焰摇曳了一下，但没有熄灭。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
“我……想试试。”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
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他也要去闯一闯！他不要再做那个任人宰割、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废物！
“很好。”
苏禾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只是敲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抬手，指向不远处一丛长满了尖锐细刺的暗紫色荆棘。那荆棘名为“蚀骨棘”，低阶灵植，其刺带有微弱的麻痹和侵蚀效果，寻常外门弟子都不愿轻易触碰。
“去，徒手拔一根最长的过来。”她吩咐道，语气如同让他去捡一根普通的树枝。
墨衍愣住了。徒手？拔那蚀骨棘？
蚀骨棘的厉害他听说过，就算是炼气期弟子，被扎一下也会疼痛麻痹许久。他这凡胎肉体……
但他没有犹豫。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师尊的任何指令，他都必须执行。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那丛荆棘前。
暗紫色的荆棘扭曲盘绕，细密的尖刺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警告。
墨衍伸出颤抖的手，咬紧牙关，朝着那根最长的、足有半臂长的荆棘抓去。
“嗤！”
尖锐的刺瞬间刺破了他掌心脆弱的皮肤，一股钻心的疼痛伴随着诡异的麻痹感立刻传来，让他几乎要缩回手。但他死死忍住，用力一拔！
“咔嚓”一声，荆棘被连根拔起，但更多的尖刺也深深地扎入了他的手掌、手指，鲜血瞬间涌出，顺着荆棘和他的手腕流淌下来。剧烈的疼痛让他的额头瞬间布满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捧着那根沾满自己鲜血的蚀骨棘，转身，踉跄着走到苏禾面前，举起。
苏禾看了一眼他鲜血淋漓、微微颤抖的手，以及那根狰狞的荆棘，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她接过荆棘，手指看似随意地在那些尖刺上拂过。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坚硬锋利的尖刺，在她的指尖触碰下，竟如同温顺的藤蔓般，微微弯曲、软化，其内蕴含的那一丝微弱的阴寒、侵蚀性的木系灵气，被轻易地剥离、引导出来，在她指尖凝聚成一缕淡紫色的、如同活物般微微扭动的气息。
而失去了灵气和尖刺特性的荆棘本体，则迅速枯萎，化作了普通的枯藤。
墨衍瞪大了眼睛，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几乎忘记了手上的疼痛。
苏禾指尖萦绕着那缕淡紫色的蚀骨棘灵气，目光落在墨衍鲜血淋漓的手上。
“记住这种感觉，”她淡淡开口，“你体内的力量，比这蚀骨棘的毒性狂暴千万倍。你要做的，不是畏惧它，不是排斥它，而是像我现在做的这样——”
她屈指一弹，那缕淡紫色的灵气如同受到指引，倏地没入了墨衍那只受伤手掌的伤口之中！
“呃！”墨衍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阴寒刺痛的感觉瞬间顺着手臂蔓延，比刚才单纯的物理刺痛强烈数倍！
“感受它，引导它。”苏禾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指令，在他耳边响起，“用你的意志，命令它，去修复你被它破坏的地方！”
墨衍只觉得整条手臂都像是被无数冰针穿刺，又痛又麻，几乎失去知觉。那蚀骨棘的灵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破坏着本就被荆棘刺伤的细微经络。
引导？命令？
这怎么可能做到？他连灵力都无法感应！
就在他绝望之际，苏禾那平淡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抵灵魂的力量：“闭上眼睛！忘记你在哪里！忘记疼痛！你的意识，就是你唯一的武器！想象你的意志是一只手，抓住那股在你体内乱窜的寒气，把它按回你的伤口！让它为你所用！”
墨衍下意识地照做。他死死闭上眼睛，摒弃所有杂念，将全部心神集中在那条刺痛麻木的手臂上。他拼命地“想象”，想象自己的意识化作了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抓向那股肆虐的寒气！
起初，毫无作用，疼痛依旧。
但他没有放弃，一遍，两遍，三遍……他回想着刚才苏禾轻易剥离荆棘灵气的那份举重若轻，回想着自己一次次在奔跑中濒临崩溃却硬生生挺过来的经历！
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掌控感”，突然从他意识深处萌芽！
那原本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的蚀骨棘灵气，仿佛真的被一只无形的手稍稍阻滞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墨衍心中狂震，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感觉，集中全部意志，疯狂地“挤压”、“驱赶”那股寒气！
奇迹发生了！
那缕淡紫色的蚀骨棘灵气，竟然真的在他的意志强行驱动下，极其笨拙、极其缓慢地，开始朝着他手掌伤口处汇聚！那阴寒刺痛的感觉，也逐渐从整条手臂，收缩到了手掌伤口附近！
虽然过程依旧痛苦，虽然那灵气汇聚到伤口后，并未立刻修复，反而带来了更强烈的灼痛感，但这一次，痛苦似乎不再完全无法掌控！
他做到了！他真的……稍微影响了一丝外界入体的灵气！
尽管这灵气微弱得可怜，尽管他做得艰难无比，但这无疑是从零到一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自己依旧鲜血淋漓，却仿佛有微弱紫芒在伤口处流转的手掌，眼中充满了无尽的震撼和……一丝诞生的、微弱的希望之光！
苏禾看着他的眼神，知道火候已到。
她不再多言，转身。
“跟上。”
“回去的路上，自己想办法，别让血滴在地上。”
墨衍一愣，看着自己依旧在淌血的手，又看了看前方头也不回的青色背影。
自己想办法？
他咬了咬牙，撕下旧袍一角，胡乱地将手掌缠绕了几圈，紧紧按住伤口，忍着依旧传来的刺痛和麻痹感，快步跟了上去。
步伐，却比来时，莫名地坚定了一丝。
远处阴影中，血煞宗探子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尤其是墨衍那包扎起来的手，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极其微弱的蚀骨棘灵气波动，眼中红芒闪烁，充满了不屑。
“故弄玄虚！用这种低劣手段折磨弟子，还想掌控魔根？哼，看来这女人也不过如此，不足为虑！这小子，迟早是我血煞宗的囊中之物！”
他悄然隐去身形，决定将今日所见，尽快回报。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去后不久，一只由落叶和泥土悄然凝聚成的、指甲盖大小的无形“眼睛”，在他刚才潜伏的位置悄然形成，随即又无声无息地消散于空气中。
苏禾走在前面，神识感知着那“眼睛”传回的、关于探子离去方向的最后信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鱼饵已经放下，就看鱼儿，什么时候忍不住咬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