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镇温柔的笑了,再次将阿拉坦琪琪格揽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乖。”
行痴和尚呆呆地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皇后,那个他从未放在心上,极其厌恶的女人,甚至连样子都记不住的女人。
此刻,竟然依偎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而那个男人,那个搅乱了他清修,揭开了他所有伤疤的御前侍卫副总管,却用一种近乎温柔的姿态,轻拍着她的后背。
这……这算什么?
他脑中一片混乱,只觉得这世间的一切,都变得那么荒诞,那么不可理喻。
他曾经是大清的皇帝,富有四海,九五之尊。
可现在呢?
江山不再,美人他投。
他躲在这深山古刹之中,苟延残喘,却连内心的片刻安宁都求之不得。
他放下了屠刀,却放不下心中的执念。
他剃度出家,却斩不断尘世的纠葛。
他以为自己看破了红尘,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才是那个最看不破的痴人。
“阿弥陀佛……”
行痴颓然坐倒在蒲团之上,那张清瘦的脸上,再无半分血色,只有如死灰般的绝望。
他双目无神地望着头顶那昏暗的房梁,仿佛看到了自己那可悲可笑的一生。
权力、爱情、亲情……
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嘶哑而干涩,如同两块朽木在摩擦,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自嘲。
“痴儿……痴儿啊……”
他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下来,与脸上的灰尘混在一起,更显狼狈不堪。
“我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争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到头来……”
“却是什么也没留下,什么也没得到……”
“一切都是空的……”
“空的……”
“空……”
他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消散在寂静的禅房之中。
他的身子,也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软软地瘫倒下去。
一代帝王,至此,心如死灰。
就在此时。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一声苍老却洪亮的佛号,如同晨钟暮鼓,在禅房之外悠悠响起,带着一股涤荡人心的力量。
紧接着,“吱呀”一声,那扇饱经风霜的木门被缓缓推开。
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门扉,驱散了禅房内的阴暗与压抑,恰好照在了行痴那张布满泪痕与绝望的脸上。
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那久违的阳光,竟让他觉得有些刺眼。
只见门口,一位身着明黄色袈裟,手持念珠,面容慈悲的老僧,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身后,是明媚的天光,和郁郁葱葱的古树。
正是玉林老和尚。
他身后,红珠和绿柳那两个丫头,正伸长了脖子,一脸好奇地朝里张望,显然是偷听了许久。
玉林法师缓步走进禅房,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从容。
他先是看了一眼瘫倒在地的行痴,微微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悲悯。
随即,他的目光转向朱镇和依偎在他怀中的琪琪格,眼神复杂,却又带着一丝了然。
“朱施主,”玉林法师双手合十,对着朱镇微微一揖,“老衲失察,未曾想,竟是施主点醒了老衲这不成器的劣徒。”
他这话说得平静,却让朱镇怀中的琪琪格娇躯微微一颤。
朱镇挑了挑眉,“大师何出此言?”
“小子我只是与这位……行痴大师,聊了聊家常罢了。”
玉林法师闻言,却是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充满了智慧与通透。
“施主不必过谦。”
他缓缓说道,“这孽障,困于心魔,执迷不悟。”
“老衲虽日夜为其讲经说法,却始终难解其心结。”
“今日,若非施主以雷霆手段,破其痴妄,断其执念。”
“怕是他此生,都要沉沦于这无边苦海,再难回头了。”
他走到行痴身旁,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痴儿,还不醒来?”
玉林法师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暮鼓晨钟,直入人心。
行痴那原本涣散的眼神,在听到玉林法师声音的刹那,竟是微微一凝,缓缓聚焦。
他看着眼前这位须发皆白,面容慈悲的恩师,脸上那死灰般的绝望,竟是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如释重负的平静。
“师父……”行痴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初醒般的迷茫。
“痴儿,你可知,何为不破不立?”
玉林法师目光温和,声音却带着一股直指本心的力量。
行痴微微一怔,眼神中闪过一丝思索。
“你放不下那九五之尊的虚名。”
“放不下那镜花水月的恩怨情仇。”
“便永远只是一个披着袈裟的凡夫俗子。”
“永远也成不了真正的佛家之人。”
玉林法师继续说道。
“今日,朱施主一番棒喝,虽手段激烈,却也正是你大彻大悟的机缘。”
“破了你心中的帝王执念。”
“破了你心中的情爱痴缠。”
“方能立起你心中的菩提道心,方能得那大自在,大欢喜!”
行痴听着玉林法师这番话,眼神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他看了一眼朱镇,又看了一眼依偎在朱镇怀中,神色复杂的琪琪格。
脸上,竟然缓缓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笑容,不再是之前的悲凉与自嘲。
而是……一种彻底解脱后的释然,一种大彻大悟后的欢喜。
“师父……”行痴缓缓坐起身,对着玉林法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佛礼。
“弟子……明白了。”
他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坚定。
“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
“从今往后,世间再无爱新觉罗·福临,只有……潜心修行的行痴。”
玉林法师见状,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连连点头:“善哉!善哉!”
“我佛慈悲,痴儿终于回头了。”
他转过身,再次对着朱镇深深一揖:“朱施主,此番大恩,老衲代行痴,谢过了。”
朱镇摆了摆手。“大师客气了。小子我不过是……心直口快,说了几句实话罢了。”
“说不定,”他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嘿嘿一笑,“小子我天生就与佛有缘,这不经意间,倒也算是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玉林法师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施主与佛,确有大因缘。”
他顿了顿,又道:“朱施主,行痴虽已放下,但尘缘未了,还需了断。”
玉林看了一眼琪琪格,又看了看朱镇,目光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女施主,多年前老衲在草原上就与你有一面之缘,便知你命格贵不可言。”
“嗯......那年你十二岁。”玉林似乎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
“然适才老衲,观你命数偏离十数载,如今拨乱反正,依然是贵不可言,真是奇哉怪也!”
琪琪格闻言,脸颊微微一红,下意识地往朱镇怀里缩了缩。
朱镇哈哈一笑,将琪琪格搂得更紧了些,在她耳边低声道:“听见没?老和尚都发话了,你这辈子,是跟定我了。”
琪琪格啐了他一口,脸上却带着几分娇羞的笑意。
那笑容,如同雨后初绽的小花,明媚而动人。
朱镇看着行痴那张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却又带着几分奇异宁静的脸,心中暗道:玉林这老和尚,倒是会顺杆爬,在外面偷听了这么久,现在出来装神棍。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对着玉林法师拱了拱手:“大师谬赞了。”
玉林法师微微一笑,也不点破,只是宣了声佛号:“因缘际会,皆是定数。施主此行,亦是了却了一段尘缘,功德无量。”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天色,又道:“朱施主,如今天色已不早,不若在寺中用些斋饭,再盘桓一日,也好让老衲略尽地主之谊,与施主探讨一番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