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宝鉴融入识海后,英哥儿魂力也用尽了,他时常在夜深人静时尝试呼唤小光,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他心中空落落的,通灵宝玉的秘密也暂时无法解开,他只得将注意力转向课业。
这日清晨,英哥儿如常前往柳青岩府上上课。刚进门,就看见柳青岩正与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说话。那老者面容清癯,目光炯炯有神,一身青布长衫更衬得气质儒雅。
“英哥儿,快来见过我父亲。”柳青岩笑着招手。
英哥儿连忙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英哥儿见过柳爷爷。”
柳山长捋着胡须,笑眯眯地打量他:“这就是那位七岁的县案首?果然气度不凡。”
柳青岩在一旁道:“父亲今日特地过来,就是想见见你。”
柳山长点点头,随意考教了英哥儿几个问题,从四书章句到诗词格律。英哥儿对答如流,不仅背诵无误,还能说出自己的理解。
问到最后,柳山长眼中赞赏愈盛:“听说你在云麓书院时,刘老亲自指点过你?”
“是,山长爷爷教了我一个多月。”英哥儿老实回答。
柳山长若有所思,忽然问道:“英哥儿,你想不想来金台书院读书?”
英哥儿愣住了,眨巴着眼睛:“可我……我还不是秀才啊。”
他早就听说过金台书院的规矩,只招收已有功名的学子。
柳山长呵呵一笑:“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以你的才学,听秀才的课也没问题。你若愿意,明日就可来书院听课。”
英哥儿心里一阵激动,但还是老实说道:“柳爷爷,明年三月我还要回金陵考府试和院试,怕是读不了多久……”
“无妨无妨。”柳山长摆摆手,“能读几个月也是好的。若有不懂的,可以问青岩,也可直接来找我。”
英哥儿的小脸顿时亮了起来,忙不迭地点头:“英哥儿愿意!谢谢柳爷爷!”
站在一旁的柳青岩也笑了,轻轻拍了拍英哥儿的肩:“这下可好,咱们可以在书院里相见了。”
次日清晨,英哥儿早早起床,换上干净衣衫,由老苍头陪着前往金台书院。
金台书院紧挨柳府,白墙黑瓦,古朴庄严。书院门前两株古柏苍劲挺拔,门额上“金台书院”四个大字铁画银钩,气势磅礴。
老苍头在门外止步,目送英哥儿独自走进书院。小小的身影穿过高大的门廊,显得格外稚嫩。
书院里,年轻的秀才们三三两两走向讲堂。他们大多十五六岁,也有二十出头的,见到一个半大小童走在书院中,都不免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是谁家孩子?怎么跑到书院来了?”
“看着面生,莫非是新来的书童?”
“书童哪有这般打扮的……”
英哥儿装作没听见,径直走向柳青岩告诉他的那间讲堂。门楣上挂着“明理堂”三字匾额,室内已经坐了不少学子。
他在最后排找了个空位坐下,顿时引来更多好奇的目光。前排几个学子回头看他,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不多时,一位四十余岁的夫子走了进来。他面容严肃,目光扫过讲堂,在看到英哥儿时微微停顿,却没有说什么,直接开始讲课。
“今日我们讲《孟子·尽心上》……”夫子声音洪亮,开始讲解孟子关于“尽心知性”的论述。
英哥儿竖起耳朵认真听讲。起初还能跟上,但很快发现夫子讲的内容比柳青岩教的深奥许多,引经据典,很多典故他连听都没听过。
周围的秀才们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点头称是,还有人埋头疾书,记录夫子的精妙讲解。英哥儿却越听越迷糊,小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课间休息时,夫子刚离开,一个高个学子就走到英哥儿面前:“小孩,你是谁家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英哥儿站起身,礼貌地回答:“我叫贾英,是柳山长准许我来听课的。”
那学子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柳山长让你来的?你才多大,听得懂吗?”
旁边几个学子也围过来,好奇地打量英哥儿。
“听说今年金陵县试出了个七岁的案首,也叫贾英,莫非就是你?”一个瘦弱些的学子突然问道。
英哥儿点点头:“就是我。”
讲堂里顿时一片哗然。那个高个学子瞪大了眼睛:“真是你?那个七岁案首?”
这时,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县试案首又如何?童生试与秀才科考天差地别。怕是走了什么运道,才侥幸得中。”
众人回头,见一个锦衣公子摇着折扇走进来,面带不屑。英哥儿记得他叫赵文斌,是户部侍郎的公子,在书院里颇有些名气。
高个学子不服气道:“文斌兄此言差矣,县试五场考试,哪是单靠运气就能通过的?”
赵文斌轻哼一声:“七岁孩童,能读过几本书?怕是死记硬背了些章句,碰巧押中考题罢了。”他走到英哥儿面前,俯身问道,“小弟弟,《孟子》刚才讲到哪里了?可能复述一二?”
英哥儿虽然心中不悦,但还是平静地回答:“夫子讲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正在阐释何谓‘尽心’。”
赵文斌挑眉:“哦?那你说说,何谓尽心?”
英哥儿想了想,谨慎地回答:“朱子注曰:‘尽心者,谓事物之理皆知之至尽也’。但我觉得,尽心不仅是知尽物理,更是要诚实面对自己的本心。”
赵文斌嗤笑:“稚子之见!读书人当以先贤注解为准,岂可妄自揣度?”
周围几个学子点头称是,看向英哥儿的目光多了几分轻视。
英哥儿的小脸微微发红,却没有争辩,只是默默坐回位置。
接下来的课,英哥儿听得更加认真。虽然很多内容他还不懂,但他拼命记下夫子的每一句话,准备回去后再慢慢请教二姑父。
下学时,柳青岩特地来接他。见英哥儿小脸紧绷,不由关心地问:“今日听课感觉如何?可还跟得上?”
英哥儿摇摇头,老实说:“很多地方听不懂。夫子讲的太深了。”
柳青岩笑了:“这是自然。金台书院的课程本就为秀才设计,比童生试的内容深奥许多。不必着急,慢慢来。”
回到家,英哥儿顾不上吃饭,先将在书院记下的笔记整理出来。遇到不懂的地方,他就标记出来,准备改日请教柳青岩。
老苍头看着他伏案疾书的小小身影,心疼地劝道:“小少爷,先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英哥儿头也不抬:“苍爷爷,我马上就好,让祖父他们先吃吧。”
那晚,英哥儿房间的灯亮到很晚。
接下来的日子,英哥儿每天早早到书院,总是坐在最后一排,认真听讲,埋头笔记。起初还有学子好奇地打量他,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
赵文斌偶尔还会找茬,但英哥儿总是不卑不亢,有时甚至能提出让夫子都惊讶的见解。
渐渐地,英哥儿开始适应金台书院的教学。他发现自己虽然年纪小,读书时间短,但也有优势。他思维不受拘束,常能想出与众不同的角度。
半个月后的一堂课,夫子讲解《春秋》微言大义,讲到“郑伯克段于鄢”时,突然提问:“诸位以为,郑伯为何对亲弟如此狠心?”
学子们纷纷引经据典,有的说因为共叔段有反心,有的说郑伯防范于未然。
夫子看向英哥儿:“贾英,你怎么看?”
英哥儿站起身,想了想说:“我觉得郑伯可能很伤心。他不是一开始就想杀弟弟的,是弟弟一步步逼他不得不这么做。所以他才会说‘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讲堂里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窃窃私语。这个角度倒是新鲜,以往大家都专注于批判郑伯的残忍或共叔段的不臣,少有人从手足亲情破裂的角度思考。
夫子眼中闪过赞许:“说得有理。《春秋》笔法固然精妙,但背后的情感纠葛,往往更值得深思。”
下课后,那个高个学子张宏主动走过来:“贾小弟,刚才说得真好。一起去用午饭吗?”
英哥儿有些惊讶,随即高兴地点头。
书院饭堂里,张宏和几个学子围坐一桌,大家都对英哥儿很友好。
“刚开始我们还奇怪,怎么有个小孩来听课,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一个圆脸学子笑着说。
英哥儿不好意思地低头:“我还有很多不懂的,要向大家请教。”
“互相学习嘛。”张宏拍拍他的肩,“对了,明日下午书院有文会,你要不要来参加?”
英哥儿眼睛一亮:“我可以参加吗?”
“当然可以,柳山长特意说了,你可以参加所有书院活动。”
次日文会,英哥儿早早到场。文会设在书院后园的亭子里,已有不少学子在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诗文。
赵文斌也在,见英哥儿来了,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文会开始,主持的是一位姓陈的老夫子。他出了个题目:“以‘秋思’为题,作诗一首,限一炷香时间。”
学子们纷纷提笔构思。英哥儿想了想,也在纸上写起来。
一炷香后,大家轮流朗诵自己的作品。轮到英哥儿时,他站起身,清脆的童声在亭中响起。待他大声朗诵出自创的诗句后,亭中一片寂静。这首诗虽仿汉武帝《秋风辞》的格式,却意境深远,完全不像七岁孩童所作。
陈夫子惊讶地看着英哥儿:“这诗……是你自己作的?”
英哥儿点头:“读《秋风辞》有所感,就试着仿写了一首。”
赵文斌突然插话:“定是有人代笔!七岁孩童怎能作出此等诗作?”
英哥儿的小脸涨红了:“是我自己写的!我可以即兴再作一首!”
陈夫子摆摆手:“不必了。我相信这是你自己所作。”他转向赵文斌,严肃道,“文斌,学问之道,最忌妒贤嫉能。贾英虽年幼,却天赋过人,你当以他为榜样,而非无故质疑。”
赵文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悻悻坐下。
经此一事,英哥儿在金台书院的名声更响了。连柳山长都听说他在文会上的表现,特地召他前去夸奖了一番。
“听说你仿《秋风辞》作诗,很有灵气。”柳山长笑眯眯地说,“不过切记,不可骄傲自满。学问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英哥儿郑重答应:“英哥儿明白,一定继续努力。”
时光飞逝,转眼英哥儿在金台书院已经学习了一个多月。他渐渐适应了这里的节奏,虽然课程仍然艰深,但已不再像最初那样吃力。
这期间,他结识了几个好友,最要好的是张宏和一个叫孙允文的学子。张宏性格爽直,孙允文则温和细心,两人都很照顾英哥儿这个小弟弟。
一日放学,三人结伴走出书院。孙允文忽然问道:“英哥儿,听说你明年还要回金陵考试?”
英哥儿点头:“是啊,来年二月就要动身了。”
张宏拍拍他的肩:“以你的才学,府试院试定然不在话下。说不定明年这时候,你就正式是我们的同窗了!”
孙允文却有些担心:“但你年纪还小,独自远行能行吗?”
“有苍爷爷和板儿哥陪着,没事的。”英哥儿笑着说,心里却也有些舍不得新交的朋友。
晚上回到贾府,英哥儿照例先温习功课。翻开笔记,他看到最初几页那些密密麻麻的问号和标注,不禁微微一笑。那些曾经晦涩难懂的内容,如今大多已经明白。
他拿出新纸,开始整理府试可能要考的内容。虽然金台书院的课程更深,但科举考试自有其规则,他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烛光下,英哥儿的小脸显得格外认真。
偶尔,他还会下意识地在心中呼唤小光,期待着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虽然依旧没有回应,但他相信,过不了多久,小光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