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的第二日,书吏王有才便鬼鬼祟祟地溜进了一条背街小巷深处的小院。
院里的石凳上,坐着一个穿着深蓝土布短褂的中年汉子,眉眼间与黄夫人有几分相似,却多了几分阴鸷。
此人名叫黄石敢,是黄夫人已故叔叔的儿子,对堂姐稳坐土司之位一直心怀不满。
“石爷,”王有才凑上前,压低声音,脸上带着谄媚和一丝急切,“小的探明白了,那贾同知,滑头得很!席间我使劲儿撺掇他去碰黄夫人那块硬石头,他愣是没接茬!打太极,装糊涂!看那意思,是想先观望,甚至……可能想讨好黄夫人呢!”
黄石敢冷哼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石桌:“哼,倒是个识相的。不过,他不去碰,我们的戏怎么唱?”他眼中闪过狠厉,“他这次来,带了家眷?”
“带了!老婆孩子都来了!”王有才立刻接口,“听说他那儿子才四五岁,金贵得很!”
“好!”黄石敢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金贵就好!你找人,寻个机会,把那小崽子给我弄出来!带到黄家大宅附近的山林里……”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手脚干净点,最好弄成是黄家手底下人干的!记住,一定要在黄家地界上!”
王有才心中一寒,但想到黄石敢许诺的好处,还是咬牙应下:“石爷放心!小的知道怎么做!保管让那贾琏跟黄夫人结下死仇!”
贾家人尚且不知,一场针对英哥儿的毒计,正悄然展开。
此时的南宁府衙后宅总算有了点人气。王熙凤雷厉风行,通过牙行买下了一户姓李的人家。
李家夫妇四十多岁,带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二十年前从邻省逃荒过来的,官话虽带点口音,但听得懂说得清。李娘子手脚麻利,李老汉看着憨厚,他们儿子李小柱机灵,正好给板儿搭个伴。
王熙凤刚安顿好李家,又拉着牙人仔细询问:“劳烦您再帮我瞧瞧,这城里可有合适的小铺面?地段不用顶好,清净些就成。还有,城外有没有能租下的小院子?地方要大点,能安置几架织机就行。”
她心里盘算着,珠光锦的秘方和核心工匠都在路上,等安顿下来,小规模开工坊是头等大事。
牙人连连应承:“夫人放心,包在小人身上!这就去给您寻摸!”
这日午后,南宁府湿热的天气让人昏昏欲睡。
同知府衙门口,两个守门的衙役靠着墙打盹。英哥儿穿着轻便的小褂子,正蹲在院角一棵大芭蕉树下,用小树枝戳着泥土里一只慢吞吞爬的蜗牛。
“阿狸,你看,金色的蜗牛!”英哥儿小声对趴在他脚边打盹的阿狸说。阿狸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瞅了一眼,又闭上了。“英哥儿少爷,仔细弄脏衣裳。”板儿在一旁提醒。
“知道啦,板儿哥。”英哥儿头也不抬,继续研究他的蜗牛,“南宁的蜗牛壳是黄黄的,跟金陵的不一样。”
就在这时,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慢悠悠地晃了过来。担子两头是竹筐,盖着蓝布。货郎嘴里吆喝着:“针头线脑,糖瓜果脯嘞——”声音不高,带着点本地口音。
英哥儿被那声“糖瓜果脯”吸引了,好奇地抬头看去。
狗儿的注意力也被货郎吸引了一瞬,想着要不要给小少爷买点零嘴解闷。
就在这一瞬间,衙门口旁边的墙角阴影里,一个穿着灰扑扑短褂、脸上蒙着汗巾的精瘦汉子,像鬼影一样悄无声息地窜出!
他动作快得惊人,目标明确,直扑坐在台阶上的英哥儿!
英哥儿刚转过头,只看到一道黑影罩下!一块带着刺鼻甜腥味的湿布猛地捂住了他的口鼻!
“唔——!”英哥儿只觉一股怪味直冲脑门,眼前瞬间发黑,小身子一软,就失去了意识。
那汉子一把抄起软绵绵的小身体,往腋下一夹,转身就钻进衙门口旁边那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
这一切快如闪电!
“小少爷?!”板儿听到阿狸的尖叫才猛地回头,只看到英哥儿刚才坐的地方空空如也!他脑子“嗡”的一声,魂飞魄散!
狗儿也刚转过头,看到空荡荡的台阶,手里的铜钱“哗啦”掉了一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英哥儿!!”狗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像疯了一样扑向胡同口。板儿也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跟上去。
胡同里堆满了破筐烂木,哪里还有人影?狗儿发疯似的丢开杂物,却发现地上,露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深蓝色布片,掉在一堆烂竹筐旁边。
狗儿捡起来,入手是厚实的棉布。
他借着胡同口透进来的光仔细一看,心脏猛地一抽!只见那布片的一角,赫然用金线和银线绣着一个奇特的图案。
那是一只展翅欲扑的猛禽,利爪下抓着一条盘曲的蛇!这图案他昨日在黄记铺子见过!这是黄氏土司府的徽记!
“是黄家!”狗儿浑身发抖,他猛地转身,像头发狂的公牛冲向府衙内宅,声嘶力竭地狂喊:“二爷!二奶奶!不好了!小少爷被黄家人掳走了——!!!”
王熙凤正在房里跟李娘子交代浆洗的事情,听到狗儿这变了调的嘶喊,手一抖,刚拿起的茶盏“哐当”摔在地上,碎瓷片和茶水溅了一地。
她猛地站起身,眼前金星乱冒,踉跄着冲到门口,声音都变了调:“狗儿!你说什么?!英哥儿怎么了?!”
“小少爷……在衙门口……被黄家人用迷药捂了嘴……掳走了!一眨眼就不见了!”狗儿扑通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着,脸上涕泪横流。
“掳……掳走?!”王熙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她死死抓住门框,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里,才勉强没有倒下。
她嘴唇哆嗦着,用尽全身力气朝前衙方向嘶喊:“快!快叫琏二爷!快——!!!” 声音尖利得破了音。
前衙的贾琏正对着积年的文书头疼,听到后宅方向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喊,心头猛地一跳,是一贯冷静的凤丫头的声音!他浑身冒出冷汗,霍地站起,冲出书房。
刚跑到二门,就见狗儿连滚爬爬地冲过来,哭喊着:“二爷!二爷!小少爷……小少爷被人用药迷晕掳走了!”
贾琏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像被重锤狠狠砸中!他眼前发黑,一把揪住狗儿的衣领,目眦欲裂:“你说什么?!什么时候?!在哪?!”
“就……就在衙门口!刚……刚发生!一眨眼……人就没了!”狗儿语无伦次。
“废物!”贾琏一把甩开狗儿,眼睛赤红,像一头暴怒的雄狮,“苍梧呢?!守门的人呢?!都是死人吗?!”他一边怒吼,一边发疯似的往后宅冲。
冲进卧房,只见王熙凤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看见贾琏,她冲上前死死抓住他的胳膊,颤抖的声音喊道:“琏二!英哥儿!……快救英哥儿!快……快……”话喊完这句,她胸口那股强撑的气骤然泄了,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二奶奶!”李娘子和丫鬟们惊叫着扑上去扶住。
贾琏看着妻子惨白的脸,想着生死未卜的幼子,一股冰冷的杀意在胸中翻腾!他接过狗儿手中那块绣着猛禽盘蛇的布片,指节捏得发白!黄家!竟然是黄家!
他猛地起身,对着外面嘶吼:“贾忠!集合所有衙役!带上家伙!跟老子去黄府要人!快——!!!”
整个同知府衙,瞬间陷入了混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