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鲁寺的腥气还没散干净,大军又像上紧了发条,继续往廓尔喀老巢方向硬拱。这仗打得憋屈,那帮红毛鬼子仗着地形熟,堡垒修得跟王八壳似的,时不时窜出来咬一口,滑溜得很。
“操他娘的!这鬼地方!”一个老兵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雪泥里,骂骂咧咧,“打又不好打,走又不好走!”
旁边的新兵脸色发青,喘着粗气:“哥…我…我头晕,喘不上气…”
“喘不上也得喘!不想死就给老子跟上!”老兵吼了一嗓子,自己也觉得胸口憋得慌。
这雪域高原的天,说翻脸就翻脸。刚还晴空万里,晒得人脱皮,转眼就能乌云压顶,砸下鸡蛋大的冰雹,或者刮起白毛风,吹得人找不着北。非战斗减员就没停过,冻伤的、病倒的,比战死的还多。士气就跟这破天气一样,一会高一会低。
这天晌午,探马拼死跑回来,带来个消息。
“报——!大将军!海公爷!前面山里发现个破庙,叫啥‘扎什伦布’别院,瞅见大队廓尔喀兵在那晃荡,鬼鬼祟祟的,可能是个囤东西的窝点!”
福康安一拍桌子:“好!正愁没地方撒气!海参赞!”
“末将在!”海兰察踏前一步。
“带你的人,去!给老子端了它!甭管是啥,砸烂再说!”
“得令!”
海兰察立刻点齐还能打的索伦兵,顶着日头就往那深山里钻。
这庙比夏鲁寺还破,墙皮掉得厉害,黑窟窿似的门像张吃人的嘴。
怪的是,外面抵抗弱得可怜,几支冷箭射过来,廓尔喀兵就慌里慌张缩回了庙里。
“大人,有古怪!”一个索伦老兵低声道,“小心埋伏!”
海兰察眼神一凛:“都机灵点!跟我上!”
他率先猫腰钻进黑乎乎的门洞。里面一股子霉味混着铁锈和怪香料味,呛鼻子。地上全是破烂佛像和法器碎片。
零星的战斗在破殿残舍间打响。廓尔喀兵人不多,但拼得贼凶,像在守啥重要东西。
海兰察一刀劈翻个扑上来的敌兵,目光如电扫视。越往里走,心里头越毛。空气黏糊糊的,喘气费劲。胸口护身符开始发烫,不是暖和,是带着警告的灼热。
“大人!这儿有个向下的口子!邪乎得很!”几个兵踹开一扇破门,后面露出个黑漆漆往下的通道,阴风嗖嗖往外冒。
海兰察眉头拧成疙瘩:“点火把!跟我下!”
通道又深又窄,墙湿漉漉长满苔藓。越往下,越黑越冷,那怪味越浓,压得人胸口疼。
终于到底。是个空旷石室。火把一照,所有跟下来的兵倒吸一口冷气,吓得往后缩!
石室地上,用暗红像是掺了朱砂和金属粉的颜料,画着个巨大无比、复杂得要命的邪门图案!
无数扭曲线条、鬼画符、像眼睛又像漩涡的怪标记缠在一起,散发着让人极度不安的气味。图案关键点还摆着干瘪发黑的祭品残骸和几块冒幽光的黑石头。
“这…这他妈啥玩意儿?!”一个年轻兵声音发颤,腿肚子转筋。
海兰察心猛地一沉!这鬼东西…虽然细节不同,但那股子汇聚扭曲能量的劲儿,跟金川碉楼符文和台湾那小鼎太像了!更古老!更凶!
就在他们闯进来,火光照亮法阵的刹那——
嗡!!!
地上那巨大法阵像被惊醒的凶兽,所有暗红线条符号猛地亮起!爆出暗红近黑、吓死人的光!
一股无形却猛烈的精神冲击波,以法阵为中心,像决堤洪水般炸开!
“啊——!”
“我的头!!”
后面的兵惨叫着倒下一片!扔了火把武器,抱头打滚,眼耳口鼻窜血!更多的眼神瞬间呆滞,流着口水傻愣站着,魂都没了!
这冲击直冲精神意识!普通人根本扛不住!
海兰察也如遭雷击!那精神风暴冲进脑子,像烧红烙铁烫进脑髓!剧痛!眼前爆炸开无数混乱疯狂、充满负面情绪的碎片——尸山血海、厉鬼哭嚎…
但就在他意识快要被撕碎的刹那,体内戾影却兴奋了!
“哈哈!哈哈哈!!好东西!大补啊!!”戾影贪婪狂喜的嘶吼在他灵魂里炸响,压过所有痛苦!
“纯粹的精神力量!虽然乱…但美味!!”
“这法阵妙!太妙了!竟能强抽生灵心神汇聚于此?!”
“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戾影疯狂咆哮着,竟开始主动吞噬那精神冲击波!这能让人崩溃的力量,成了它的滋补品!
海兰察感觉脑袋要炸了!一边是外界冲击的破坏,一边是戾影吞噬的膨胀感,冰火两重天,痛得他想发疯!
戾影的蛊惑趁机响起,充满前所未有的诱惑:
“小畜生!感受到这力量的伟大了吗?!”
“别抵抗!放开身心!让吾来掌控这法阵!!”
“对!感受它!引导它!反向冲回去!冲垮外面那些蝼蚁的心神!把他们的魂都抽干吸过来!!”
“看见福康安了吗?对!就是他!用这力量冲击他控制他!让他成你傀儡!对你言听计从!!”
“还有北京城里那老皇帝!他算个屁?!掌控这力量,天下谁是对手?!万里江山都是你的!!”
“皇帝?皇帝亦不足惧!届时,你就是天!你就是地!你才是主宰!!”
“快!机会千载难逢!放开身心!与吾合一!掌控这无上伟力!!”
这极致权力诱惑的毒语,趁海兰察最痛苦脆弱时,疯狂灌入他脑子!
掌控力量…控制福康安…甚至取代皇帝…
一个个疯狂念头被戾影放大,像野草在他心里疯长!
外界冲击还在继续,士兵惨叫不绝。体内,戾影一边吞噬力量,一边拼命鼓动他放弃抵抗,交出身体,拥抱那“伟大力量”!
海兰察眼睛血红,身体剧颤,握刀的手骨节发白。额角疤烫得像要燃烧!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感混合疯狂野心,如巨浪冲击他最后理智!
诱惑太大了!点头放弃,似乎就能摆脱所有痛苦、猜忌、压迫,把那些轻视他、算计他、把他当工具怪物的人全踩脚下!
他呼吸粗重,眼神涣散,疯狂念头几乎占上风…
就在这时——
“海参赞!!”
“大人!您怎么了?!”
石室入口处,传来福康安亲兵和其他军官焦急惊恐的喊声!他们看到里面惨状,看到海兰察状若疯魔的样子,吓得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大喊!
这几声喊,像几根细丝,猛地拉扯了一下海兰察即将沉沦的意识!
几乎同时——
他胸口那滚烫护身符,像感受到宿主灵魂将被吞噬的终极危机,猛地爆发出灼热到极致、甚至带一丝悲鸣的滚烫!远超以往任何一次,像颗小太阳在他心口炸开,灼烧皮肤,也灼烧被黑暗侵蚀的灵魂!
“呃啊啊啊——!”海兰察发出痛苦挣扎的嘶吼,猛地抱头!
一边是戾影给的无上权柄力量诱惑,一边是袍泽呼喊和护身符最后守护…
一边是彻底沉沦黑暗的疯狂,一边是身为人最后一丝良知牵挂…
他的灵魂,在这邪门法阵中,被撕扯到极限!
最终,在那灼热悲鸣和遥远呼喊声中,他几乎咬碎牙齿,用尽平生最大意志力,发出灵魂深处微弱却坚定的呐喊:
“不…!!!”
这一声耗尽他所有力气。他猛地切断与法阵精神力量的感应,身体一晃,噗通单膝跪地,大口喘粗气,冷汗如雨下,浑身湿透,像从水里捞出。
法阵光芒因失去重要引导和能量源,猛地黯淡,恐怖精神冲击波迅速减弱消失。
石室里,只剩满地痛苦呻吟或痴傻的士兵,以及入口处惊魂未定、不敢上前的军官。
海兰察双膝深陷于冰冷的雪泥之中,指尖扣进冻土,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粗重地喘息着,白雾在凛冽的空气中翻滚消散,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刀片,刮擦着灼痛的喉咙和胸腔。他抬起头,目光死死盯住前方那片渐渐失去光泽的诡异法阵,原本流淌其中的幽暗光芒如同垂死蠕虫般抽搐着,最终彻底湮灭,只留下一片被邪力腐蚀得焦黑的雪地,散发着不祥的腥臭。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他齿缝间溢出。不仅仅是身体的透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强行撕扯过的剧痛仍在嗡嗡回响,让他的四肢百骸都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弱和冰冷。
“直接攻击……灵魂……”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这雪域……竟藏着如此恶毒的手段……”
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对抗并非刀光剑影,却远比任何利刃加身更可怕。那名为“戾影”的邪物,其力量并非作用于血肉,而是直侵心神,化作无数充满怨毒与失望的尖啸,疯狂冲击着他的意志壁垒,试图将他拖入无尽的黑暗深渊。
而最致命的攻击,确实来自内部。戾影的咆哮不仅仅是对手的力量,更是他内心恐惧、疑虑与过往阴影被无限放大后的扭曲回声。
“废物!”
“你终究什么都守护不了!”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狼狈得像条野狗!”
那恶毒的声音依旧在他脑颅深处嗡嗡作响,带着刻骨的嘲讽和冰冷的失望,试图瓦解他最后的坚持。
海兰察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魔音贯脑。剧烈的动作牵动了灵魂深处的伤势,让他又是一阵眩晕,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前微倾,全靠死死撑地的双臂才没有彻底倒下。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再次睁眼时,尽管疲惫与后怕依旧浓重,但那更深沉的明悟却逐渐清晰起来——最大的敌人,始终是自己内心的怯懦与阴影。
他无力再去理会脑中戾影残留的怨念咆哮,所有的意志和残存的力量都汇聚向一处——他的右手正死死地攥着胸口的一枚物件。
那是一枚以不知名金属打造的古老护身符,此刻正透过厚厚的衣料,散发出一股惊人的滚烫,甚至能感到其表面似乎微微黯淡了几分,仿佛刚才为了抵御那灵魂冲击而消耗了自身的力量。但它依旧稳定地、持续地散发着热量,那热度并不灼人,反而像严冬里的一捧暖泉,透过冰冷的肌肤,缓缓注入他几乎被冻僵、被邪术侵蚀得麻木的心脏,带来一丝珍贵的生机和力量。
他紧紧攥着它,指缝间几乎要溢出那微弱却坚韧的光芒,仿佛那是无尽黑暗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实实在在的救命稻草。
“还……没结束……”他对自己说,声音依旧低哑,却多了一丝咬牙支撑的力度,“还不能……倒在这里……”
护身符的温度熨贴着他冰冷的掌心,一股微弱却坚定的暖流顺着臂膀缓缓向上,一点点驱散着那渗入骨髓的寒意与灵魂战栗后的余悸。他调整着呼吸,每一次吐纳都试图将那份温暖融入四肢百骸。
良久,他积蓄起一点力气,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对着那枚护身符,也对着自己发誓般低语:
“黑暗……侵蚀不了光。”